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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坦诚的无耻就不是无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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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据程祁走前留给我的地址找到了绮珊的住址。
仿中古的庭院,拔地而起的、横倒在半空的树木躯干切开整齐的切面,露出百年古木截面后的平滑的年轮纹路。绮珊并不惊讶我的邀约,正在月白色的茶桌对面斟茶。
她穿着身亚麻质地的挂颈连衣裙,先前嚣张的卷发温婉的缠在一边的锁骨上,看起来无害极了,完全没有上一次见面时的妖艳张扬。
公道杯口距离三四公分停滞,清透的玉镯随着手势悬在手腕上。茶汤低斟七分满,右手持杯托,左手扶杯身将茶送到我面前。此番如画的作态,如入幻境般割裂。
我双手接过茶,食指中指并拢快速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这是回敬茶主的礼节。罗赋生教过我。
绮珊眼睛里闪过讶然,扬了扬眉尾,唇角染上熟悉的狡黠:“姐姐是打算和我先礼后兵吗?”
“你知道心虚就好。”我轻轻嗅了嗅波动的茶面,“……寿眉?”
“刚到的,新白茶。”绮珊笑着说:“我喝不惯陈年的茶,没有新茶的清冽。”
“白茶如人,初时清冽,久藏成韵。新茶喝的是山野灵气……”
“姐姐在夸我吗?”绮珊托着腮,一脸娇嗔。
我微微拧眉:“你在暴露自己的喜好。”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绮珊顾左右而言他,皱了下精巧的鼻子,十分不以为意:“我们是同一种人啊,为了目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我不是。”
绮珊不辩驳,“来日方长嘛,来日方长。”
“你知道我会来。”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天来?”
“比我想的快几天嘛。”她托着茶具:“我可是日日此时都在这里等。”
“你早就知道视频里的学生不是何书韫。”我冷声下定论。
视频里的受害者穿着校服,十几岁的年纪,都是没有发育完全的瘦小身板,统一着装放在操场上,跟商场上同一批次批发的同规模的模型玩具没有什么差别,因此,谁能知道谁?
绮珊知道我只要在视频当中看到孙旭的脸就会下意识的想到何书韫。不管那个女生有没有回头和露脸,只要是站在那里,我就会先入为主的想到那就是何书韫,随即恨意就会吞没理智。
知晓视频内容后,我不会直接向何书韫求证。我与何书韫相处那么些年,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自残躯体的行为,才不会因为求的一个真相而揭她伤疤。
绮珊对我自己和我周边人的了解,远超过我的想象!
正是因为我不会求证,才被视频误导,陷入了误区。
虽然视频中的学生不是何书韫,可终究是孙旭犯下过的罪行,徒添一桩罢了,不算冤枉他。
“是啊。”眼前休闲品茶的人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抬起脸看我,模棱两可的问:“怎么样?”
我放下手中的茶,没有心思留在口腔里的清苦上。
“我爸爸生前最爱茶,这是他教我的。”
生前两个字把我的思绪拉回来。上一次在酒窖见到她的时候便是这样,因为提到她的父亲哭的不分场合,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因为她毕竟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孩儿而心软了一块。
我松开紧蹙的眉头,生硬的夸道:“挺好的。”
绮珊不满的叫:“姐姐,你也太不配合了。”
“我现在是给你一个机会审问我。”茶水浇出一道水柱,茶盏轻微的松晃了两下:“你什么都不问,我做的这些岂不是白费了?”
她做出来一副因为我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而受伤的姿态。眉目流转间都像是刻上去的完美动作,细看过去,眼底没有一点笑意。画皮似的紧贴皮肤肌理,严丝合缝的令人生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有多伤心。
“私下调查哪有当面问我来的直接?你说呢?”
“我问,你就会如实回答吗?”
我还没有忘记上一次她是怎么在视频上引导我的心理误差,让我陷入思维歧途的。
“我怎么知道程祁真的会承认?”绮珊十指交叉,虚托着下巴,神情堪比误入深林深处走失的鹿一般无辜:“能被挑拨的动的,都不是什么固若金汤的关系,不然哪有我的可乘之机?”
如霍匀所说,即便我日日耳提面命,潜意识里仍旧将程祁当作孙旭的影子,我确是在迁怒他。
绮珊的优盘只是给了我一个提前发泄的出口,而程祁选择缄默和将错就错。可就是这将错就错的态度,把我的火气推到了盛点。
“你很坦诚。可坦诚的无耻,就不是无耻了吗?”我看着绮珊,淡淡的警告:“没有下一次。”
绮珊撇撇嘴。
“你想拿我当你复仇的刀。”我搁下空了的茶杯,掷地有声:“可以。”
绮珊的眼睛亮了亮。
“你可以借力,借势,借人,都能商量。”我沉默一瞬:“可我要的,是五年前关于李元淇的案件卷宗。你父亲常皓是警察,他生前就在调查这起案件,你的手上一定有相关档案和资料。”
绮珊的笑容僵了一僵,嗓音因古怪而走形:“姐姐……你不是没有调查我吗?”
“不然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
绮珊的父亲是名警察这件事情在我与霍匀分开后就知道了。
霍匀嘴欠是嘴欠,着手查人的时候也一点不含糊。他手中查出来的绮珊父亲是名在职警察,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案件就是李元淇的案子。
常皓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绮珊十七岁。绮珊十九岁上大一的时候,常皓出车祸去世。绮珊因此改随母姓宋。
“你想要追查真相,你需要助力,你是程祁的朋友。本专业学的计算机,在读大三学生,实际上是个灰帽黑客。程祁让你帮忙时,你对线的人正是阮棠。”
“你查阮棠的个人信息时注意到了我,进一步黑进我的个人信息也是随手的事情。”
绮珊的本意大概是临时起意,想要八卦一下程祁,却阴差阳错的在里面翻到了我的背调,越扒越深的情况下,连何书韫都不能幸免。
程祁或许不清楚绮珊的所作所为,但是她所有的动作一定在霍匀的可控范围内。
“你通过调查,发现我和何书韫也是知行的学生,这一点引起了你的敏感。后面你就开始通过各方面打探我,了解何书韫上学的那段日子……你的第一反应是找到了同路人,因此在程祁让你在云涧会所接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试探。”
“你在我们团建的时候凑关系见到我,通过灌醉秦霜进一步确定我的为人和朋友在我心中的分量。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取得你的完全信任,于是你又开始试探我和程祁之间的感情。”
话说到这里,也不过是前段时日对她作妖的复盘。我停下喝了口茶。
绮珊并没有因为我的摊牌而有任何的不适。她依旧保持着清浅笑意望着我,眼中时不时的冒出恰到好处的惊叹。
“你父亲去世那年,刚巧你考大学。你想要考警校,你母亲以死相逼的反对你。你不甘心伯父的警号就此沉默,你想要翻盘,想要寻求警方内你父亲搭档和同事的帮助,后面你发现,那些曾经逢年过节上门问好的叔叔伯伯们都避你们母子不及,连你父亲的骨灰都是草草经办了事。你父亲并不算是因公殉职,因此连成为后辈吊唁的烈士都算不上。”
绮珊彻底笑不出来了。我每说一句,绮珊的脸色就沉一分。
“母亲的反对,旁人的漠视……你不再将希望执着于他人的力量,于是你慎重选择专业,想要凭一己之力为你父亲翻案。十九岁到二十一岁,这三年间,你辛苦了,绮珊。”
往昔铸就的鲜血没有停留在昨日,它在十九岁女孩儿的心中扎根发芽,仇恨灌溉,鲜血浇注,错走一步,都不是面前的常绮珊。
绮珊的面色变换多端,我尽量平述这些过往,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仓皇。
可是没有,绮珊倒茶的动作微微晃动。穿堂风裹挟着倒叙的回忆拂面,绮珊的发梢微动,却吹不散那温婉身影下的寸寸傲骨。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绮珊眼尾红得骇人,语调平缓,好像从那沼泽般窒息的回忆里剥皮抽筋抽出来的平静:“与其相信法网恢恢,不如靠自己蹚出一条路。事在人为,这不是你一直信奉的吗,姐姐?”
……事在人为。好一个事在人为。
面前的面庞年轻无畏,不远处的模糊的音容相貌一一浮现,此刻,我终于明白罗赋生、程祁、何书韫冷眼观望我时的心情。
悬崖勒马,知止不殆。何其艰难,珊珊,何其艰难……
“我说过了。”绮珊重新为我续上冷掉的茶:“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
“我知道你最近要去覃洲,你想要的我早就恭候多日了。”
眼底复现清明,那点好容易激荡起来的塌陷的心软被冲的干干净净,我眸光拧在她的脸上,寒声问:“定位在哪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绮珊愣怔过后瞬间懂了。她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她知道我会什么时候来找她,又知晓我定了去覃洲的票,如此清晰的一举一动,除了人为,只有随时随刻的监测和定位。
“宋绮珊?”我半眯起眼睛。
“我解不开。”
我面色如霜的盯着她。
“这是程祁安排的,虽然定位是我下的……可只能他一个人……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