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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我有什么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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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画室泡了三天,画不动的时候就仰在躺椅上编制绘本,这是最后一节的插图,马上就要完结了。
交稿子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点进去我们的绘本群,群消息很久没有人活跃,一向话唠的秦霜都少言寡语。
上一次团建,出版社的插画师找我不痛快,听秦霜说后面林笑笑知晓那天歌厅包厢外的事情后,狠批了当时的插画设计组。
我在浩瀚繁忙的思绪中剥丝抽茧,终于扒出来那么点细枝末节来。终于想起来前段时间林笑笑给我打过电话,大致是要我不要放在心上一类的宽慰之辞。
这点小插曲发生后我就忘却的一干二净。
现在想来,毕竟是林笑笑组的局,说出去的还以为是林总在外有意撺掇底下人要我难堪。
最近画稿进度林总也不当着我打听了,甚至没有敢在我面前再提组局这档子事。直至最后快完结校订方案提上日常的时候,才见到他肥肥的卡通头像重新活跃在群里。
这项副业本就是临时起意,是程祁引荐给我,算是我从事这一行以来第一个里程碑式的成绩。
程祁。只是在心口念一念这个名字,胸腔就连片儿似的泛着疼。
看到群里林笑笑排着队的大拇指,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不好意思的、讨好的笑容。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清楚他到底和程祁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他和敬易安的私交不错,又能扯上程祁的线,而迁就在他们身旁时不时出没的我,也不奇怪。
我从北纬五楼的画室出来,天色临近日暮,湖边缘凭栏立了些拍照写生的学生。
湖边的位置在东边,夕阳落下时的倒影落在湖中央,波光粼粼的斜阳是艺术生们热爱的绝佳胜地,这片湖的名字因此得称“落日湖”。很多油画课老师布置作业都会拿落日湖作为教材。很多外地游客和学生也慕名打卡而来。
落在屋顶的夕阳溶入天空,偶有路过的学生拎着吃食窃语。我抬头望天,第一次心觉上学的释然松快。
当然,如果面前没有站着的人煞风景,或许我还能闻闻风的味道。
——霍匀隔着十几米,不知道在那盯了我多久。
他站在那里引起一阵小范围的侧目。或许是因为他长的够出挑,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和整座北纬都相斥,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极强的目的性,散漫慵懒从来不是适用于他们的圈子。
美院不似京大,没有那样多出入校门前后的规矩,任谁都能进来,随时随刻,随时随地。
我怔了好几秒,突然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被动的处境。他直接闯进我的视线,只是站着就带着压迫和强制。
就好像无故看到不相熟之人打来的电话一样的冒昧。不能拒绝,不能挂断,甚至不能面对不想见的人转身就走。
程祁身边的朋友很多,杜仝也好,苏子贺也好,性格不一却都不至于让我另眼相看。唯独霍匀,他眸光闪着凌厉,能直戳人心肺腑,挖出我心底最深层的秘密。
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
如果避无可避,不如落落大方。我拎着新买的颜料,上前打招呼。我们没有在湖边逗留太久,校门口的咖啡店是我接待不速之客的老地方。
“很久不见了,罗弋。”
他的眼睛含着沉怒的试探,表情也是不动声色的,总是高深莫测的窥私和毫不掩饰的观察。即使突然造访,也丝毫不藏着掖着,只是一味的进行质问。哪怕这质问是默不作声的。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在学校。”
“躲?”
我自然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出校门,却没有想过这在旁人眼中是逃避。
“我找人查过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低头喝咖啡,视线歪了歪,差点鄙夷出冷笑来。我没有接话。
“你应该很熟悉这套流程吧。”霍匀举杯子的手在半空中往我这边送了送。
因为我让阮棠和罗赋生查过孙旭,因为我利用过程祁。背调翻在明案上这回事,对我来说确实不稀奇。
他一惯会不阴不阳的说话。
即使知道他对我的不满,即使他坦言对我的调查,我却没有因为这种种逾矩而对他的讨厌多加一等。霍匀的性格做出来这些事,意料之中。
“你来做什么,霍匀?”
“我来见你,能因为什么事、什么人,你不清楚?”
他对我的厌恶比他的话术更加显露直接。他不喜欢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咬字最后几个音节时是显而易见的恼怒。
他能找我,只能因为程祁。
“我不是他的监护人,你也不是。” 我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值天谴:“他是新丧还是嫁娶,是杀人越货还是大业垂成,都与我罗弋有什么干系?”
许是我不喜欢霍匀的质问,许是程祁离开的最后一面带着莫名的隐忍,许是我真的因为不想面对而在画室躲了一周。诅咒的话已落地,我悔,仍不改色。
“你们在同居!”霍匀太善于察言观色,一眼看透我的想法,面上划过对我不想负责的讽刺,他磨紧后槽牙道:“18号那天他是从你这里走的。”
同居……真是一个单是讲出来就暧昧不已的词。单是想一想就了然两人间黏腻不堪的关系,真是……好不讲道理的一个词。
说我们从未逾矩,谁会信呢?
“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说的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不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霍匀当然听得出我的讽刺。我讽刺程祁年轻时没有揭发孙旭的勇气,讽刺他十年后依旧没有能许我一个未来的担当。他什么都没有,重逢至今,除了欺瞒,再无真心。
霍匀一向沉着的眼底渐涌出悲愤:“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回京?你当年的成绩够得着国内第一美院,你不选,你为什么偏偏留在京进北纬?为什么?”
霍匀不信我的气话,也不通透我的愤怒。他手拿把掐我的心虚字字珠玑。
我心脏倏地拧紧:“那是我的事情。”
霍匀讥诮的面容宛若一把刮人心尖儿的锋刃,毫不留情的戳穿我的嘴硬:“你问心有愧。你敢认么?”
隐秘的心思一朝揭开,里面化脓的血肉暴露在空气里。我在这空气里难堪的沉默起来,我不知道要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些。这些年的纠缠和拉扯怎么能用简单的有愧和无愧说得清楚?
我和程祁凭着胸腔心口那点模糊不清的暧昧走到至今,什么付出,什么暗恋,都是没名没份的屁事!一点儿没头没尾的念想,怎么就值得我为他操着四面八方的心?
他程祁是什么翩翩君子,够我十年没皮没脸下贱的追随?
我们本就毫不相干啊。
只是霍匀,你又凭什么质问我?
“我有什么愧?”人前勉强的风度维持到现在,剐蹭的心瓣鲜血淋漓,随着烧起来的怒火扔到了半道,最后的理智挤压成咬牙切齿:“姓霍的,我有什么愧?”
霍匀不再对我步步紧逼,他收敛逼问和刻薄,怜悯的望着我慌不择路的愤怒,很久后才出声:“一把老旧的视频,一段十年前的真伪难辨的录像,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的挑拨,就能让你方寸大乱,理智全失。”
“究竟是你心里就认定他程祁该是这个罪人,还是他本身就罪无可恕?”
“……什么?”
“你敢扪心自问,你没有迁怒他人吗?”霍匀低眉垂目,面上承接着一种我看不透的失望:“你没有吗?”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破掉了,像是裂帛撕裂伤口的声响。
霍匀的神情那样笃定,笃定我是个蠢货。
难道优盘不是程祁让绮珊给我的?
绮珊对我说谎?为什么?
程祁明明也看了视频,为什么没有任何质疑?
视频里的受罚的,是不是何书韫……
“你太想定罪了,罗弋。”面前的人轻声说:“哪怕这个人是程祁。你只需要一个无辜受你情绪牵连的人顶着不属于他的罪名,去承担你所有的宣泄。”
“你这样的人,也配说爱。”
可是那天,他分明承认了,他一直向我说对不起……我在混乱不清的回忆里快速摸寻程祁那日的细节和我曾经错漏过的微表情。
除了道歉,除了道歉……
那一声声对不起真的是变相的承认吗?为什么他不解释……
“他只是为他的老师们的过失向你求一个发泄的机会。”霍匀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刻薄走神了一圈后又绕回他的口中:“而你,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我抬起眼睛,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下来,我顾不上眼前的模糊,只是一味的盯着他。
“你怎么会对我们之间的事情这么清楚?”
无论是绮珊给我的优盘,还是程祁在我面前的歉意,或是视频里的内容,他全部了如指掌。就连孙旭和我之间的瓜葛,他也都明镜儿一样。
霍匀彻底垂下眼睛,似乎被久远的记忆缠住了呼吸。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那样木雕泥塑似的坐着,叫人看不清楚一点情绪波动。
我头疼欲裂,双颊绷如刀削,无力的眼睛锁紧他不漏表皮的脸,轻轻的问:“看到孙旭鞭笞学生的人……不是程祁,是你?”
窗外不经意漏进来的光线缠在霍匀眉骨和一只眼睛上,我看着这张鬼神难辨的面容上,只觉寒意浸骨。不知道过了多久,微不可察的光迅速熄灭在他脸上,霍匀掀起眼皮,悲悯的眼角涟漪起笑意:“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吗?”
“你以为你朋友是唯一的可怜虫?”
“孙旭不是唯一的老师,何书韫也不是唯一的学生。全校师生呢,罗弋。”他胸腔里是断断续续的闷笑:“看不见这一切的,只有你和程祁而已。”
“全校师生都看着呢。”
“你能躲过这些,是因为你的家境背景,是漂洋过海的父母,还是你家那点小财小富?”霍匀收住笑,眉宇间都是怜悯,他的语调很冷,带着鬼魅呵气的残忍:“程祁保了你三年。他毕业走了,出国参赛都还护着你。”
“你只是看个视频就受不了了,可见在他的保护下,你多天真。”
“你以为你现在做的一切,那些人会感激你。”霍匀的眸底浮现出透明的液体,语调不曾生变:“你以为那些人恨的是知行,是孙旭,是制度?”
“他们恨的……是完好无损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