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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第204章 《冷山》(2) ...

  •   英曼站在半架起的屋梁上,阳光从斜斜的木缝间透下,尘埃在光线里漂浮,像细小的金粉。他听到下方传来的声音——那是牧师的女儿,艾达。她的语调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

      “下来喝杯酒吧。”

      英曼停下手里的锤子,低头望去。她正抬头看他,手里捧着一只小巧的酒杯,裙摆被风轻轻掀起。他犹豫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顺着木梯走了下来。

      “我也想喝酒。”旁边的同伴笑着打趣。
      另一个人接口道:“你就是嫉妒了。”
      笑声在夏日的空气里荡开。

      英曼接过那杯酒,略微有些拘谨。他的手掌粗糙,掌心的老茧在玻璃上摩擦出一丝细微的声响。
      艾达注视着他,目光明亮而专注。

      “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木匠。”他答。

      “那你也会耕地?”

      “会一点。”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又问,声音轻得像在怕惊走空气里的尘埃。

      英曼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冷山清晨的湖水,透明又深远。他沉默片刻,轻轻说:“这倒没想过……我想说,谢谢你的苹果汁。”

      说完,他把酒杯放下,微微一笑,转身回到木架上,继续他的工作。锤子的节奏重新响起,敲打着木梁,也像在敲击他心里的某个角落。

      镜头慢慢拉远,艾达的身影被阳光包围。风从山谷吹来,拂动她的裙摆,也带走了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

      画面一转,回到了战场上。
      烟雾翻滚,泥土与火药混在一起。士兵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英曼戴着破旧的军帽,神情沉默,手中紧握着步枪。天空灰白,像一张被战争揉皱的纸。

      这时,艾达的歌声在空气中响起——清澈、哀婉,像从遥远的梦里传来。她的声音穿越了山河与硝烟。

      南北战争的第一声炮响,像是撕裂天地的愤怒。天空被浓烟遮蔽,火光映红了山岗,炮弹在泥地里炸开,一阵又一阵的碎石与血肉横飞。

      英曼趴在战壕里,身边的士兵疯狂地装填子弹,空气中弥漫着火药、泥土与焦糊的味道。北方的士兵掉进了前方的陷坑,南方军人立刻围了过去,喊声震天。手榴弹一枚枚被扔进坑里,爆炸声密集得像一场风暴。

      “欧克雷!”英曼听见熟悉的喊声。那是那个还带着少年气的士兵,他正挥舞着刺刀,在混乱中扑向敌人。泥浆溅满了他的脸,他拼命挣扎,最终却被一名北方士兵刺中腹部。

      “欧克雷!”英曼的心几乎揪成一团,他奋力爬出掩体,冲进火光与烟雾中。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扑进坑里,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欧克雷。就在他试图拖起欧克雷时,胸口一阵剧痛,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肩头,鲜血立刻染红了军装。

      他强忍疼痛,仍旧咬牙将欧克雷扛出火线。夜幕降临,炮声终于停了,战场一片死寂。风吹过焦黑的土地,像在为亡灵低吟。

      第二天,伤员一批又一批被抬上担架,呻吟声此起彼伏。英曼坐在草地上,脸色苍白,肩头包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欧克雷被抬在他身旁,气息微弱,却仍强撑着露出笑容。

      “我这次……打死了好几个北方佬。”
      英曼挤出一个笑容:“你为你父母争光了。”
      欧克雷的眼神有些恍惚,声音变得低哑:“我会死吗?”
      “不会的,”英曼握紧他的手,“你还要回冷山,还要告诉你母亲你赢了这场仗。”

      但夜幕再次降临时,欧克雷的呼吸已经断断续续。英曼让人叫来了那个流浪的小提琴手。

      小提琴的声音在残破的帐篷里响起,琴弦的音色有些跑调,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凄凉的美。那不是战歌,而像是远方家乡的风声。

      欧克雷的目光渐渐模糊,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我想……我要比你先回冷山了……”

      琴声继续回荡在空气里,英曼低下头,手掌放在欧克雷的胸口,感觉到那微弱的心跳一点点消散。火光从远处的天边闪烁着,他仿佛看见冷山的山脊,那片他和欧克雷都熟悉的土地,被落日映成金色。

      镜头轻轻一转,阳光透过稀薄的云雾,洒在冷山小镇的田野上。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艾达从屋里出来,披着浅蓝色的披肩,手中还拿着一篮刚采的苹果。

      她看见邻居正赶着马车经过,笑着挥手打招呼。
      “多谢你叫英曼来给我耕地了,”邻居笑道,“这孩子力气可真大。”

      艾达愣了愣,微微睁大眼睛:“他……就这么来了吗?天啊。”
      语气里既有惊讶,又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温柔。

      邻居眯起眼,带着几分打趣的神情:“要是真的想说什么,就去和他说个早安。”
      艾达低下头,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点笑意,掩饰般地理了理披肩:“我还有事,我该走了。”

      镜头拉远,远处的田间,英曼正弯着腰,用犁翻着湿润的土壤,肩膀线条在阳光下被勾出轮廓。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目光穿过晨雾,停留在艾达的身影上——安静,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情。

      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缓慢。

      随后画面切换,艾达坐在马车上,纤细的手指轻触琴键,弹奏着一曲柔和的旋律。琴声在风中飘散,穿过田野,传到了英曼耳中。他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地听着,神情专注,仿佛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教堂的钟声响起,镇上的人们纷纷聚集。牧师——艾达的父亲,站在讲台上发表致词,语气庄重而温和:“感谢大家今日的到来,冷山因为你们而温暖,因为信仰而坚强。”

      礼毕,艾达坐到钢琴前,轻轻拨动琴键,一首优美的圣曲在木质穹顶间回荡。她的眼神落在窗外,那片雨幕后,英曼正独自站着,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与衣襟流下。

      “那是谁?”牧师皱眉问。
      旁边的人压低声音回答:“那人曾经拥有整个冷山镇,你的地,我的地——都属于他。”

      牧师的神情微微一滞。

      雨越下越大。艾达忍不住放下琴谱,走出教堂,伞也没拿,端着一盘酒水,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她看着站在雨中的英曼,笑了笑:“进来烤烤火吧。”

      英曼摇摇头,声音低沉:“我都湿透了,就不进去了。”
      他望着她,眼神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每次见你,”他轻声说,“你都拿着盘子。”
      艾达垂下眼睛,指尖还残留着微微的颤抖:“我给黑人送些酒水。”

      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凝固。雨打在屋檐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你要去当兵了吗?”艾达终于问。
      “是啊,”英曼点头,语气平静,“我们一定要去。”

      艾达沉默片刻,抬起头,声音几乎轻到被风吹散:“你有照片吗?”

      “那是什么?”英曼不解地问。

      “就是拍你穿军装的样子,”艾达微笑着解释,眼神却闪着一点不安。

      英曼皱起了眉头:“你在嘲笑我。”

      艾达摇头,眼中藏着几分真切的情意:“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帅。我不了解你。”

      夜幕已深,风从群山间吹来,带着泥土与松针的气息。教堂外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艾达和英曼并肩站在屋檐下,雨点从瓦缝滴落,打在木桶的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夜色。天边的云层厚重,远处偶尔闪过微弱的雷光。

      “今晚的天空真黑,”艾达轻声说,像是在喃喃自语。
      “是啊,”英曼抬头望去,“但黑得也挺好,能把光都藏起来。”
      艾达微微一笑,嘴角带着一丝苦意:“可也容易让人迷路。”
      英曼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接过她手中的酒壶:“我去送吧,反正我都淋湿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向雨幕,步伐坚定,背影被夜色一点一点吞没。艾达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酒壶的温度,指尖在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口,却没能叫住他。

      画外音在这时响起,带着轻微的回音,如同心底的一封信:

      “她们说你一走我就会忘记你,
      可你走了三年了,
      我还是清楚地记得你。
      你的眼神,你的声音,
      还有那天夜里,你走进雨里的背影。”

      画面缓缓淡出,随之转入灰蒙蒙的战场。冷风卷起尘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与血的气味。士官掀开帐篷帘,冲进来大声喊道:
      “冷山镇的男人们,又成了英雄!但那边树林里还有敌人,如果不把他们消灭,我们就会被一网打尽!”

      帐篷里的士兵纷纷起身,拉上枪带,扣好子弹。英曼低头拉紧外套的扣子,神情冷静,像是命运早已写好在他的眉间。

      夜色下的树林,寂静得令人心慌。
      突如其来的枪声划破夜空,子弹横飞。
      烟雾弹爆开,白雾弥漫,喊杀声在山谷中回荡。

      一阵乱射——敌我难辨。火光在雾中闪烁,炸开的泥土掀起一片血雨。

      英曼扑倒在地,胸口被子弹击中,泥水与鲜血混在一起。他艰难地想抬头,却只能看到模糊的天空。

      在那一刻,战争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温柔幻象。

      雨后的空气透着潮湿的青草香。冷山的天格外静,云雾笼罩着远处的群峰,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像是在轻轻呼吸。英曼走上那条通往牧师家的石径,怀里夹着几页旧琴谱。那是从他的家里带回来的,他想起艾达的钢琴声,忽然觉得这些谱子不该留在尘土里。

      他敲了门。

      门很快开了,牧师·门罗出现在门口,穿着一件略显旧的外套,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英曼?真是少见啊。”
      “我这里有些琴谱,”英曼微微举了举手里的纸张,语气有些局促,“反正我也用不到,就拿过来了。”

      牧师接过琴谱,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的欣喜:“这些谱子太好了,谢谢你。要不进来坐坐?”

      屋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艾达从房间里出来,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裙子,头发盘得整齐。她看见英曼时,微微一怔,又立刻露出礼貌的笑容。

      “英曼喜欢在外面,”她轻声对父亲说,“不如出去走走吧?”
      牧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那也好。”

      英曼还未来得及回应,艾达便转身去了里屋,拿出一顶草帽递到父亲手里,又轻声说:“风大,戴上吧。”然后,她又拿了一顶旧的递给英曼:“你也戴上,不然阳光太烈。”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出门去。路上铺满湿滑的石板,水珠顺着树叶滴落,空气带着泥土的香气。牧师走在前头,脚步慢慢的,像是在为后面的年轻人留出空间。

      “你知道吗,”牧师开口道,声音低缓而平静,“我年轻时身体不好。医生说查尔斯顿的空气不适合我,于是我就搬到了冷山。”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山坡上缠绕的薄雾,微微叹息,“他们都说这山里的空气能养肺,但在我看来,是这片美丽的景色治愈了我。”

      英曼抬头看向远方,眼中浮起一丝庄重的神情。
      “所以我们要捍卫这片景色。”

      牧师沉默片刻,轻轻笑了笑。
      “我不打算在教堂里鼓吹战争,”他说,“我不确定流血能换来什么。”

      英曼望着脚下的路,声音低低的:“我觉得,上帝一定心力交瘁了。”

      牧师听了,怔了片刻,轻轻点头。
      “我想,是这样的。”他语气温柔,又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忽然转头问:“你父亲是会弹钢琴吗?”

      英曼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田野上。
      “是的。”

      牧师又问:“那你母亲呢?”

      英曼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着一只乌鸦掠过天际。
      “她……也没了。刚生下我,就走了。”

      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艾达跟在他们身后,手指轻轻攥着裙边,抬眼看向英曼,眼神中有一丝怜惜,又有些不知所措。

      牧师轻轻叹了口气:“愿上帝怜悯她。”

      英曼只是点点头,神情平静得近乎木然。风吹动他的衣角,也吹起艾达额前的一缕发丝。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透下来,照亮他们身边的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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