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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187章《钢琴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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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列和亨瑞一路沉默着,走过坑坑洼洼的石板路,终于回到了那间昏暗的公寓。屋里空气沉闷,母亲正缝补衣服,妹妹蜷在一角翻看旧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朋友扎克走了进来,满脸倦容,眼神闪烁着压抑的焦虑。
他压低声音,环顾四周确认没外人之后,才说:“因为安置区的人越来越多,上面准备成立犹太人警察,让我们来维持秩序。”
话音刚落,亨瑞猛地拍桌子,灰尘抖落在空气里。他眉头紧锁,嗓音因激动而发颤:“让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这算什么!这就是羞辱!我绝不会去。”
母亲抬起头,脸上写满担忧,妹妹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空气紧绷得像一根要断掉的弦。
朋友的眼神闪烁不定,最终转向瓦列,语气里带着一丝希冀:“那你呢,瓦列?”
瓦列沉默片刻,眼神暗淡。他低声说道:“我有工作。”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力感。
亨瑞转过脸去,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呼吸,手指紧紧攥住椅背。
镜头一转。
餐馆灯火通明,吊灯的水晶垂饰折射出点点光辉。厅堂里坐着衣着讲究的客人,他们低声交谈,银器碰撞声和低沉笑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与酒精的味道,和安置区外的腐败气息完全隔绝。
瓦列坐在钢琴前,身着一套已经略显旧色但仍熨得平整的西装。他的背挺得笔直,指尖在黑白键上轻盈滑动,旋律如清泉般流淌,带着一丝优雅与忧伤。他神情专注,仿佛暂时忘却了外界的一切。
突然,一位客人懒洋洋地请求,拜托服务员通知瓦列:“音乐停一下。”
大厅安静了许多。瓦列的手指僵在琴键上,微微皱眉,但仍顺从地点头。他停止了演奏,安静地坐着。
那客人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外套,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神态傲慢。他不急不慢地掀开桌布,露出光洁的桌面,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枚硬币,捏在指尖,像玩弄玩具一般,一枚一枚地弹落在桌子上。
“叮——叮——”硬币与木桌碰撞,清脆的声响在餐馆里回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每次倾听都轻轻眯起眼睛,像在辨别声音里的秘密,仿佛能从清脆与沉闷的差别里分辨出真假与成色。
四周的客人静静看着,有人嗤笑,有人好奇。整个场景滑稽而残忍。
瓦列站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他唇角抽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着勉强的礼貌。
最终,那客人满意地点头,将硬币收起,仿佛这场表演到此结束。他轻轻一挥手,像是施舍般道:“好了,可以继续了。”
瓦列微微低头致意,指尖落下时,旋律换了——不再是轻快的曲子,而是一首低沉、缓慢的肖邦,像是在把心底的无声抗议埋进每一个音符里。
大厅里重新响起音乐,但在场的人都听不懂旋律里的苦涩与无奈。
瓦列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走进一间昏暗的印刷室。空气中弥漫着油墨与潮湿纸张的味道,机器停在角落里,锈迹斑斑。几个工人正低头忙碌着,神色紧张,仿佛时刻在担心外面有人闯入。
瓦列轻声开口:“我来找工作。”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戴着厚厚的眼镜,手里正整理成堆的印刷品。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瓦列,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你这样有学问的人,不该一直待在这里。”
瓦列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目光低垂,声音里透着无奈:“可总要给我一份工作。”
老板轻轻摇头,眼神既真诚又带着推拒:“你是艺术家啊,席皮尔曼先生。你演奏钢琴,鼓舞人们的灵魂。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瓦列听得心口一紧,眼神闪过一抹讥讽,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回道:“鼓舞人心能换来一口面包吗?”语气里满是疲惫和讽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房间瞬间紧张,工人们停下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老板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一名犹太警察军官走了进来。身上制服干净,帽檐压得很低,眼神冷漠里带着一丝虚弱的自尊。
老板赶紧介绍:“这是席皮尔曼,著名的钢琴家。”
军官礼貌地点点头,随意寒暄了几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试图维持体面。
闲聊间,军官说道:“我们每天印五百份报纸,每份会有二十个人传阅。这是我们唯一能让外界知道真相的办法。”他说话时压低声音,神情凝重。
片刻后,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皱眉提醒:“你该走了。快到宵禁了。”
瓦列轻轻点头,离开了印刷室。
夜色降临,街道阴暗,只有昏黄的灯火偶尔从破旧的房屋里透出。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灰尘。瓦列裹紧外套,走在石板路上,耳边全是风声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喊叫。
路边倒着几具身影,有人蜷缩着,已经没有呼吸,有人虚弱地伸出手,发出沙哑的哀求。一个小女孩赤着脚,眼神空洞,伸手拽着路人乞讨:“给点吃的,求你了……” 但人们大多视若无睹,低头快步走过。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瓦列抬头,看见一堵高墙边,有人悄悄丢下几个包裹,落在泥地上。饥饿的孩子们立刻蜂拥而上,撕扯抢夺。
一个瘦小的男孩趁乱试图钻过墙下的缝隙,身子才进去一半,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站住!”士兵怒吼着冲过去,拖拽那孩子出来。男孩惊恐地尖叫,拼命挣扎,可几秒后便被重重抡倒在地。枪托一次次砸下去,沉闷的声响让空气凝固。
人群四散,有人捂住眼睛,有人僵立不动。瓦列愣在原地,呼吸急促,手微微颤抖。他想冲过去,却被身边的陌生人拉住:“别动!会连累你!”
“放开我!”瓦列低声嘶吼,眼中泛起泪意,但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地上只剩下一个血迹斑斑的躯体,静静躺在那里。
瓦列僵立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钝器狠狠击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神空洞而绝望。
夜风拂过,他缓缓转身,步伐踉跄,眼神死死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无能为力。
瓦列推开门,走进家中,昏黄的油灯微微摇曳,空气里夹杂着面包和潮湿木板的味道。他挂好外套,神色阴郁,眉间紧锁。心里仍然回荡着那个孩子被打死时的惨叫,他的手指还在不自觉地颤抖。
亨瑞正半倚在椅子上,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正讲着一个无聊的笑话,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你知道犹太人的运气有多糟吗?就是连上帝都要先问问德国人,才能决定我们活不活得下去。”
他刻意抬高声音,仿佛想让大家笑出来。可是全屋沉默,只有尴尬的静寂。
瓦列脸色骤变,压抑的怒气终于涌上来:“你别讲了,一点都不好笑!”
他的语气很重,像是在用力把心里的痛苦和愤怒甩出来。
亨瑞愣了一下,冷冷一笑,指着瓦列胸前的衣领:“可笑?你才可笑,你的领带才是最好笑的东西。”
瓦列下意识低头,看着那条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手指微微抚了抚。他抬起头,声音里透着倔强:“这和我的领带有什么关系?这是工作需要。”
“工作?”亨瑞猛地往前探身,双眼闪着愤怒的光,“就你那个破工作?弹琴给蛀虫听?他们西装革履,嘴里叼着雪茄,却冷漠得像冰雕!你就坐在那儿,给他们弹曲子,好像世界一切安好!”
瓦列眼里闪过痛楚,声音微颤:“所以你因为他们的冷漠来谴责我?”
“对!”亨瑞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逼视着瓦列,咬牙切齿,“他们甚至对周遭的事情无动于衷,对我们死活不闻不问!而你却在他们脚下弹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瓦列张了张嘴,却被胸口的窒闷压住,他的手握成拳,指节泛白。他想反驳,却无力辩解,心里那个死去孩子的身影正刺痛着他。
“够了!”母亲突然厉声打断,声音里带着颤抖。她望着两个儿子,眼圈泛红,“别再吵了!我们已经够苦了,家里还要吵成这样吗?”
父亲缓缓放下手里的报纸,叹息一声,神色苍老:“为什么全世界的人不能联合起来?为什么……非要等我们一个一个死去,才肯醒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力的悲哀。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灯芯轻微的噼啪声。
突然,楼下传来沉重的皮靴声,伴随着铁器敲击的叮当。空气瞬间凝固。
“德国人!”有人低声惊呼。
母亲赶紧扑过去,把油灯捂灭,房间陷入黑暗。瓦列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他们蹑手蹑脚挤到阳台,透过破旧的窗帘缝隙望下去。夜色中,几名德国军官正举着手电,刺眼的白光扫过院子。街道两侧的犹太人瑟缩在阴影里,不敢动弹。
一个军官突然高声喝令,随后便传来沉闷的拳脚声和惨叫。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恐惧。
瓦列紧紧握着栏杆,指尖几乎要陷进木头里,眼神死死盯着下方,呼吸急促,胸口翻涌。他咬紧牙关,内心涌起无力与愤怒,恨不得冲下去阻止,却只能僵立在黑暗中。
母亲颤抖着抓住他手臂,低声急切:“别动……别出声……”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众人急促却竭力压抑的呼吸声,和楼下残酷的打骂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
然后德国军官他们来到一家人中,冷冷地下令让所有人站起来。那家人慌乱地从椅子上起身,母亲抱着孩子,颤抖着哭求饶命,父亲则张开双臂护在妻儿前面。话音未落,枪声骤然响起,父亲的身体猛然向后倒去,母亲惊叫一声跪在地上,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士兵毫不留情地一一扣动扳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瓦列一家人躲在黑暗里,紧紧屏住呼吸,母亲捂住妹妹的嘴不让她出声,父亲的眼神僵硬而绝望,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只有窗外的枪声一声声击打在人心上。
第二天,姐姐急匆匆来到饭店找瓦列,脸色苍白,眼神慌乱,衣服还沾着灰尘。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纳粹……纳粹刚才扫射居民,把亨瑞抓走了!”她声音颤抖,整个人几乎要倒下来。瓦列的心骤然揪紧,他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先回家,自己脸色阴沉,匆忙出门。
街上到处是狼狈不堪的人影,倒在墙角的尸体盖着破布,空气混杂着腐败和烟火的味道。瓦列在路口再次遇见那个神情恍惚的女人,她的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丈夫的名字。女人茫然的询问着,声音嘶哑:“你看到我的丈夫了吗?”然后喋喋不休地诉说着担忧,步履踉跄地走远了。
瓦列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街道另一头传来尖锐的哭喊与枪声。他快步靠近,只见几名纳粹士兵正在把几个人拖到院子里,粗暴地按在墙边。人群哀嚎求饶,下一秒枪声爆裂,鲜血溅在石板路上,残忍而冰冷。孩子的哭声在夜色中回荡,仿佛一把钝刀割开瓦列的心。他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眼神死死盯着地面,快步穿过血迹,直到看见扎克。
“亨瑞被抓了!”瓦列声音急切,眼睛里满是焦虑。
扎克微微抬头,嘴角带着冷意,淡淡道:“没看到。”
瓦列上前一步,声音发颤:“帮帮我。”
扎克嗤笑一声,目光阴沉:“你现在才想起需要我?有钱就帮。”
瓦列焦急摇头,眼圈微红:“我没有钱。”
“那就没办法。”扎克冷冷地摊手,语气带着嘲讽,“当初你要是加入我们,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狼狈。”
瓦列咬牙,声音低沉:“有人说你能帮我。”
扎克眼神一沉,冷冷地盯着他:“人们是谁?”
“我认识的人,他们说你有办法。”瓦列的声音沙哑,眼中满是恳求。
扎克沉默下来,手指轻轻敲打着大衣的口袋,神色复杂。片刻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背影隐没在黑暗的街角。
瓦列呆立原地,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寒风呼啸掠过街道,吹乱了他的头发。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缓缓握紧,指节泛白,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夜里回荡。
在一旁等待的瓦列,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双手插在口袋里,却怎么也暖不起来。他的目光在街上游移,试图压抑心底的焦躁。夜色中,人间百态尽显。
不远处,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人,披着破旧的大衣,脚步虚浮。他忽然高举一把破伞,像孩子模仿大人打仗般,把伞尖当作枪口,对准一名纳粹军官,嘴里喃喃喊着“砰!砰!”。旁边的群众吓得连连后退,生怕殃及自身。可那名军官只是冷漠地打量了他一眼,竟不屑一顾地掏出一根香烟,甚至还弯腰递过去,像在戏弄小丑。疯汉迟疑了一下,居然真的接了过来,傻笑着点火抽烟。场面既荒唐又残酷,刺痛着瓦列的眼睛。
另一边,一群饥饿的男人围住一名手里提着面包和汤罐的妇女。争抢中,饭食被撞翻,碎屑和汤汁洒了一地。顷刻间,那些人不顾尊严,扑倒在地,徒手去抓那几块沾满灰尘的残渣,甚至有人趴在泥地上,直接用嘴去舔。妇女跌坐在角落里,眼泪滑落,脸上是麻木的羞耻与绝望。瓦列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胸口闷得发紧,却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混乱的嘈杂中缓慢流逝,直到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和脚步声。亨瑞被粗暴地踢了出来,整个人扑倒在石板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撑着手臂,艰难地抬头,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痕。
“你居然找了扎克。”亨瑞虚弱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他的眼睛瞪得通红。
瓦列急忙蹲下,伸手去扶:“你被放出来了,不是吗?”
“你居然对那个人卑躬屈膝!”亨瑞一把甩开他的手,胸口急促起伏,“你居然去奉承他!”
瓦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声辩解:“不是……我请他帮你。”
“那你给了他什么?”亨瑞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
瓦列张开双手,苦涩地摇头:“我有什么?一分都没有……我赚的钱,全拿去买食物了。”
亨瑞眼里燃起一丝倔强的光,冷冷吐出:“我可以自己解决。”
“可他们把你带走了!”瓦列急切地说,声音里满是无力。
“那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亨瑞猛然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他们抓的人是我,不是你,跟你没有关系!”
瓦列愣在原地,呼吸短促,嘴唇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街头的寒风卷起破布和灰尘,他的心像被钝刀割开。
亨瑞怒意未消,但身体的力气却逐渐流失,双腿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瓦列慌忙蹲下,伸手托住他,焦急地喊:“你怎么了?”
亨瑞虚弱地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饿了……”
瓦列怔住,看着亨瑞干瘪的面颊和瘦削的身体,心里像压着千斤石头。他喉咙发紧,眼眶泛红,却只能无声地抱紧弟弟,感受到那具身体的轻飘与冰冷。
瓦列搀扶着亨瑞,穿过昏暗的街道,来到一家熟悉的饭馆后厨。狭窄的后厨里弥漫着菜汤和油烟混杂的味道,几盏昏黄的煤油灯挂在墙上,光线摇晃不定。亨瑞瘦得像根木棍,扑在桌边,急促地呼吸着。瓦列忙碌地翻找,终于弄来了一碗热汤和几块硬面包,放到弟弟面前。
亨瑞顾不得烫,抓起面包狼吞虎咽,嘴里嘟囔着:“工作许可证……只有工作许可证才能在犹太区的德属公司工作,否则……否则你就会被驱逐……”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每一个字都像铁锤般敲打在瓦列心口。
站在一旁的饭馆老板——一个满脸油光、身材臃肿的男人,双手叉腰,神色阴沉。他听着,冷冷地插话:“所以他们对我们有新的安排了,是吧?”语气里带着既麻木又讥讽的意味。
亨瑞抬起头,眼神混杂着愤怒与绝望,声音发抖却坚定:“会把我们送到东边的集中营……然后要关闭这个小区。”
瓦列愣住,眼睛瞪大,手里的汤勺“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声音颤抖:“天啊……”喉咙干涩,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回去的路上,夜风带着潮湿的寒意,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神色麻木。瓦列一路沉默,心头压得透不过气。转角处,他遇到了印刷店的老板——那个常常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中年男人。
老板穿着一件沾满墨迹的旧外套,手里夹着卷起的报纸,一见到瓦列便打趣道:“哟,我还以为你回纽约、芝加哥去巡演了呢。”说着摇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可看起来,你的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
瓦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他压低声音,急切地说:“最近我在弄工作许可证,只有父亲还没有弄到……你能帮帮忙吗?”
老板神色一僵,叹了口气,摊开双手:“我不行啊……可——”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一名犹太军官。那军官身材高瘦,制服上还残留着油墨,眼神冷漠。
瓦列心口一紧,连忙转向军官,放低姿态,声音恳切:“能帮忙吗?拜托了。”
军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神里透出淡定,声音低沉:“别侮辱我。”他顿了顿,才丢下一句,“明天下午四点,到工作室来。”
说完,军官转身走开,靴子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沉重而冰冷。瓦列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明天将是一次赌注——一场无法退却的冒险。
下午,阳光冷冷地照在安置区的石板路上。瓦列搀着父亲,心中满是忐忑,走进那间昏暗的办公室。厚重的门“吱呀”一声关上,空气里弥漫着烟草与皮革的味道。休兹军官端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眼神冷峻。
瓦列紧张得手心出汗,不停抬眼又迅速低下。他递上准备好的文件,声音微颤:“请您……帮帮我们。”父亲则低着头,连帽檐都压得死死的。
军官沉默地翻阅,笔尖在纸上写下名字,最后“啪”地一声盖上印章。那沉重的声音落下时,瓦列的心像是掉进谷底,又被拉了上来。他几乎哽咽,鞠了好几次躬,嘴里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您……”父亲只是缓缓点头,眼角湿润。
——几天后。
人群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缓慢挪动,推着简陋的手推车,背着大包小包,搬往集中营。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气味、汗水和铁锈的味道。父亲气喘吁吁,却努力保持镇定,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对家人说:“至少……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远处传来“砰!砰!”的枪声,震得所有人心头一紧。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尖叫此起彼伏,恐惧像海浪般席卷开来。
军官们闯进来,皮靴重重踩在石地上,声音凌厉。一个金发的军官咆哮着:“所有人!出去!到院子里!”枪托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人群慌慌张张挤到院子里。寒风呼啸,夜色压得人透不过气。大家肩并肩站成一排,脸色苍白,手脚僵硬。
瓦列努力挤出声音,试图解释:“我们是雇员,有工作许可证——”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他被军官一巴掌扇得眼前一黑,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踉跄着差点倒下,心口剧烈起伏,耳鸣嗡嗡作响。
军官开始点人,手里夹着名单,目光冷酷。点到姐姐和亨瑞时,母亲浑身颤抖,差点跪倒。瓦列的拳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无能为力。
“被选中的人,收拾行李,立刻走!”军官冷声命令。
一名妇女突然哭喊着:“要去哪?求求你告诉我——”声音还没落下,枪声“砰!”地响起,她的身体猛然一震,血花飞溅,整个人轰然倒地。
所有人都愣住,空气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尖叫卡在喉咙里,无人敢再发声。姐姐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亨瑞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盯着地面,额头冒出冷汗。
瓦列的心脏几乎要炸裂,他想冲过去,却双腿僵硬,动弹不得。那一刻,他第一次真切感到,死亡离他们如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