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0、第110章 钢琴家的拍摄 ...
-
清晨的列车穿越波兰郊外的雾气,车窗外是大片荒草和寂静的街巷。文森特靠在窗边,一手夹着剧本,一手托着下巴,目光沉静。剧本已经被翻得卷了角,纸页上划满铅笔的注记。
他抵达华沙的那天,城市刚下过一场雨,湿冷中带着一种历史沉淀后的寂寥。剧组安排的车在机场外等他,司机不多话,只放了一句:
“欢迎来到波兰。”
文森特沉默地点头,将行李放进车后,没再说一句话。除了英国,欧洲对于明星并没有那么热络,所以文森特没有遇到嚣张的狗仔,狂热的粉丝。
而且文森特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唯一的缺点是语言不通,沟通起来比较麻烦。
剧组带他走过一排排还保持战前样貌的街道。房屋外墙斑驳,街道两旁的橱窗空荡荡地挂着俄语和波兰语的旧招牌。
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站在一处废弃剧院前对他说:
“我们不会拍‘战争’,我们拍‘一个人的消亡过程’。”
文森特默默点头,视线落在脚边破裂的石砖上,脑中突然浮现出剧本里那段独奏时无声的房间。他开始意识到,这部戏不只是“演技”的挑战,而是一种情感钝刀——缓慢、沉静,却割得深。
化妆车里,发型师开始一点一点将他棕色的头发压平,剪短,然后贴上假发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瘦、更没血色。
服装组给他换上了1930年代的羊毛呢大衣,鞋子是硬底皮鞋,走在鹅卵石上发出沉沉的响声。
镜头测试时,他第一次走上摄影棚的街头布景。阳光从高楼缝隙中斜斜落下,文森特站在一张废弃钢琴旁,低头看着琴键,一动不动。
导演没有喊开机,只是在远处看着他。
那一刻,他的身体先“记住”了环境的压抑感,而不是表演。他说不出为什么,但心开始收紧——仿佛空气里有种东西,缓缓渗进骨头里。
文森特开始放慢自己的呼吸,感受周围的环境。
第一场戏,是主角瓦迪斯瓦夫·斯皮尔曼还未逃亡前,在广播室弹奏肖邦。文森特坐在钢琴前,手指搭在键上,整个人安静得像个影子。
录音棚布景陈设极简,老式麦克风前,他穿着旧西装,袖口略微磨损。导演喊“Action”的那一刻,他缓缓按下第一枚音符。
琴声响起,干净、孤独。镜头缓缓拉近,只看到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里,却藏着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预感。
他弹完最后一个音,停顿一秒,看向录音棚的玻璃外。导演喊“Cut”时,整个片场一片安静。
卡特琳娜小声说:
“你那眼神太准了。”
文森特没说话,只轻轻吐出一口气。
导演皱着眉头:“你还是过于健康了,再瘦一点。”
文森特跑到监视器后面,看了一下自己的表演,很认同导演说的话,自己有点魁梧了,故事中的男主角要有一种苍白,瘦弱的感觉,自己还是太健康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清淡的饮食节奏已经成了他每日生活的全部:早餐——黑咖啡;中午——半碗糙米饭、几片烫过的青菜;晚餐——一小杯蔬菜汤,甚至连盐都不加。
在波兰的片场,他从不吃剧组提供的热食。他的餐盒单独放在冰箱最角落,那些颜色苍白的蔬菜、硬邦邦的米饭,连助理都不敢多看。他自己却总是默默咀嚼,不多说一句,仿佛吞下去的不只是饭,而是一份对角色的绝对服从。
片场的灯光还没完全架起,天色刚亮,华沙街头的清晨被一层潮湿的雾气笼罩。文森特披着一件灰色长呢大衣,从化妆车里走出来,脚步缓慢,眼神略显空洞。他的脸已经瘦得轮廓分明,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时间反复拧干的布条。
这一次是在火车站旧址拍一场逃亡戏,他刚刚跑完一条长街,导演喊“咔”,镜头转位,他却忽然站不稳,轻轻一晃,整个人跪倒在石砖地上。
助理冲过去搀他,马库斯也赶到片场。文森特脸色惨白,汗水从脖子流下来,额头冰凉。他靠在墙边,气若游丝,连话都说不完整。
马库斯拉着他到一旁,递上一小块巧克力,语气罕见地严厉:
“你再这样,会出事。”
文森特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
“我要让我的身体真正觉得‘活不下去了’。”
那一刻,马库斯怔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艺人说“拼命”两个字,但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自己的□□在重建角色的极限状态,不为取悦观众,而是为了逼近某种真实的边界。
几天之后,拍摄的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戏:斯皮尔曼逃亡中,躲在被轰炸过的楼房内,从楼上悄悄爬下楼梯,途中被炮声惊扰,跌落。
楼梯是剧组搭设的仿旧道具,石板凹凸不平,需要演员自己完成跌倒的段落。文森特没有要替身,只说了一句:
“如果能疼,就会更像了。”
导演点头,镜头架好,摄影准备,灯光渐暗——
“Action!”
他开始下楼,脚步虚浮而谨慎。忽然,剧本设置的炮声响起,他身体猛地一震,顺势从第四级台阶翻落,整个人重重撞在下方的地面上。
“咔!”
导演喊停,但文森特没有立刻爬起来。剧组的人开始察觉不对,纷纷围了上来。只见他趴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到几乎泛青,额头贴着冰冷地砖,像是真的……爬不动了。
他勉强撑起上身,却膝盖一软又倒了下去,喃喃说了一句:“头有点晕。”
那一刻,连导演都沉默了。他从监视器后走出,蹲下来看他,声音低而凝重:
“这不是演戏,这是消耗。”
文森特抬头看着他,眼神空空的,但嘴角却轻轻动了一下:
“我知道。”
他被搀到一旁的板凳上休息,助理立刻递上热水,医护人员检查后说是轻度脱水和低血糖。但他坚持不打葡萄糖,不吃固体食物,只闭眼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恢复。
整整十五分钟后,他重新站起身来,嘴唇干裂,脸色惨白,却向导演点了点头。
“可以了,下一条。”
那一刻,片场上鸦雀无声。没人再说他“太认真”,也没人敢劝他“别太拼”。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一个演员,已经把自己“活成了角色”本身。
斯皮尔曼不只是一个在历史里痛苦存活的音乐家,
在这一刻,他就是坐在废墟里,拖着一具即将崩溃的□□,还坚持要弹最后一首曲子的男人。
接下来的几周,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化妆三小时,进入拍摄。街道被布景改造得像战前的华沙,爆炸、烟雾、士兵的吼叫、居民的尖叫……但他已经开始对这些背景噪音变得“麻木”。
他开始走路带着斯皮尔曼的方式——步伐轻,肩膀缩,时刻像在提防什么。他变得越来越瘦,脸颊下陷,眼神逐渐带上焦灼和恐惧的边缘感。
私底下,他不怎么说话,有时吃饭也只是坐在一旁咀嚼很慢。他曾轻声对导演说:
“我现在连说英文都有点别扭,好像每个字都不是我自己说的。”
导演看着他,有点佩服这样的演员,但是只说了句:
“那就对了。你已经开始脱离自己了。”
拍摄进入中段,《钢琴家》的故事也从“失去一切”逐步走向“人在废墟中苟活”的阶段。
那天拍摄的戏,是斯皮尔曼在空荡荡的街头觅食。他饿得面黄肌瘦,战火过后的街道上遍布瓦砾、破损的家当,还有风吹乱的纸片、干瘪的旧鞋和烧焦的家具。他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切,在某个被炮火炸开的屋檐下,他发现了一个散落的皮箱。
导演要的镜头,是他蹲下来,试图从皮箱里翻出能吃的东西——半根发霉的面包,或者冻成硬块的果酱罐盖。拍摄那天没有替身,没有台词,只有真实的表演。
文森特裹着灰绿色的大衣,瘦得脸颊已经完全凹下去。灯光洒在他憔悴的面孔上,化妆痕迹几乎看不出,因为他本人已经瘦得和角色无异。他低头蹲下,手指一点点掀开皮箱的破盖,里面塞着被雨水浸湿的旧衣物、一本撕了几页的书,还有……一只残破的玩具熊。
他愣了一下,那一刻并不在剧本中。导演没有喊停,他继续翻找,手指忽然摸到什么软软的东西——是一个人的手,冰冷、僵硬,从箱子下方露出一点。
他整个人停顿了半秒,然后慢慢站起身,眼睛没有太多惊恐,只是慢慢红了。
这一幕结束后,导演喊了“咔”,片场的技术组开始忙着拆布景、撤灯架、搬道具。但他仍然蹲在那里,没动。
有人走过去喊他吃饭,他没反应;又有人提醒他换衣服,他也没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块布景搭出来的“废墟”上,背靠着破墙,一动不动,像被钉在时间里的人。
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看见了,走过去,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没有催促,只是轻声问:
“你还好吗?”
文森特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从这个角色里出来。”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崩溃或激动,但却带着一种缓慢下沉的麻木。他眼神茫然,像一个刚刚从火里逃出来的人,身体没烧伤,但灵魂正在冒烟。
那几天,他开始频繁失眠。明明身体极度疲惫,却总是在凌晨三点醒来,心跳急促,全身湿冷。他有时候会梦见自己在逃命——穿过战争废墟的街道、在雪地里奔跑、爬进废弃的厨房,梦里的他总是在找一块面包、一杯水,或者一个能遮风的角落。
醒来之后,他坐在酒店房间的窗前发呆很久。他不敢拉开窗帘,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盯着他。他甚至把床头柜推到门边,用来“挡门”,虽然他也说不上那是为了防什么。
他在记事本上写了一段话:
“我像被关进了一座看不见的监狱,甚至在拍完戏回酒店,也不太敢开窗帘。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身体不肯相信。”
在这一段日子里,马库斯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有一次带他去拍剧照,文森特站在布景前呆呆地看着镜头,摄影师喊他名字,他愣了五秒才抬头。
马库斯问他:“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他淡淡一笑:
“知道。只是……不太想回来。”
这是演员最危险的状态——不是演技“沉得太深”,而是当你演完角色,却无法轻易脱下它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