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时光还记得》何忧

35、清水巷三十三号

　　“清水巷33号。就是这里啦。”余忧指着旧木门上锈迹斑斑的绿色门牌说道。
　　“可算是找到了。”舒扬捶了捶腿，“还好我把你拖上了，否则这么偏僻的地方我肯定天黑都找不到。”
　　“哎。舒扬啊，这里是一所孤儿院啊。”
　　她抬头，看见一个写着“清水孤儿院”破旧的招牌。
　　难道他是个孤儿？
　　舒扬望着招牌上“孤儿”那两个字，想起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眸，心里酸酸的……

　　“到底怎么啦？你在生什么气？”化学实验课结束之后，舒扬拦住了翼下风。这节实验课让舒扬觉得这家伙似乎又开始不理人了。
　　“我说过。如果你给的温暖不能持续，那我宁可从未拥有过。或许我本来就不该轻易相信什么。”
　　“嗷。”心里的舒大扬同学咆哮了一声。这是舒扬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与前一次不同，此次她感到的是无可奈何。舒扬扯着嘴角笑笑：“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忙着排练而生气吧。”
　　他不说话了，那就代表自己说对了。
　　“你觉得我在冷落你？可是这段日子我确实很忙啊。”
　　“忙果然是个好借口。我无话可说。”越是平静的语调就代表越生气。
　　“翼下风，你有点不现实啊。难道你指望我寸步不离像妈妈照顾婴儿一样吗。友谊不是这样子的。”
　　“那是怎么样的？有时间就理睬，没时间就丢一边，这就是友谊吗？我是从没有过朋友，所以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友情是什么样子的。花大量的时间驯服我，然后把我抛在一边，这就是你所谓的友谊？我觉得这更像是在养宠物！”
　　舒扬翻看过曾泽西落在她床头的那本《小王子》，她知道“驯服”这个词的典故，可是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驯服”的真正含义。宁羽瞳自比为那只等待被驯服的小狐狸，而后来的后来，舒扬很想告诉他，她也不是小王子，她也是只等待被驯服的小狐狸。
　　其实，我们都是等爱的小狐狸。这句话，舒扬始终没有机会对宁羽瞳说。
　　宁羽瞳直视舒扬，往日清凉的双眸带着炙热火焰般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双眼直达心灵。从没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翼下风，面对他的逼问，舒扬感到十分恼怒，冲他吼道：“神经病！！！”
　　当舒扬说完这句话，他怔住了。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这三个字不断在宁羽瞳脑海中回荡。
　　落寞如一湾镜湖，雨滴让它起了点点涟漪，荡漾之后渐渐恢复平静。
　　焰火般的眼神消退，双眸重新平静如湖水。
　　他浅笑着，转身离去。
　　舒扬一下子感觉到懊恼和悔恨，他过于平静的反应让她愧疚万分。
　　混蛋舒小扬，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好不容易他开始敞开心扉，却被自己一句“神经病”搞砸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对不起。”舒扬在他身后大声喊。
　　他没有回头。
　　“宁羽瞳。站住。”事已至此，她决心豁出去了，“到底我该怎么做啊。你从来没有让我了解过你，我只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我甚至连你的世界都从未走进去过，我要怎么帮你啊。到底要怎么样啊。”
　　他背对着舒扬，说道：“你试过去走进我的世界吗？”
　　“我正在敲门，开不开门你决定。”
　　“清水巷33号。”他说，“去那里找钥匙。”
　　“清水巷33号。”舒扬重复了一遍。
　　“早知道这里是孤儿院，应该买点东西才对。”余忧这句话提醒了舒扬，我们便到附近的小杂货店买了些薯片糖果牛奶之类食物，才进了孤儿院。其实舒扬一直不喜欢孤儿院，或者可以说她很怕去孤儿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同情或者怜悯？舒扬觉得这些他们都不稀罕，他们要的是平等的目光。
　　舒扬和余忧都有些踌躇，一人提一个袋子，傻傻地站在小院子的破败草坪上，这时有人拍了拍舒扬的肩膀：“怎么不进去啊？”
　　眼前的苏苏穿着向日葵图案的连身围裙，拿着拖把和水桶，舒扬欣喜道：“是你啊。你在这里做义工吗？”
　　她点点头，看着舒扬和余忧手上的食物又说道：“你们来看孩子们吗？等我一下。”苏苏一路小跑，把拖把和水桶放到走廊的角落。这是苏苏的父亲常年资助的一家孤儿院，空闲的时候她经常来这里做义工，对这里很熟悉。
　　“今天有人来领养孩子，所以有部分孩子被院长带到活动室去了，剩下的都在卧室里呆着。”
　　“为什么有些孩子要留在卧室，他们不希望被领养吗？”余忧问道。
　　苏苏笑而不答，可当她们看到卧室里的孩子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在卧室里待着的孩子都有些残疾，他们畏畏缩缩地看着来人，当目光交汇时便会马上躲开。只有一个穿着洗的很旧的款式很旧的长袖连衣裙的小女孩主动跑过来，扬起脸看她们。
　　舒扬被吓了一跳，这个小女孩是兔唇患者，她眼角弯弯，可是嘴巴……舒扬猜想也许她在冲自己微笑，心里难受了起来。
　　苏苏抱起她，对舒扬和余忧说：“她叫小兔。”
　　余忧看了舒扬一眼，咬了咬嘴唇：“太过分了。让他们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舒扬摇摇手示意余忧不要再说下去：“别让孩子知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一次两次他们会问我，为什么有些叔叔阿姨来的时候，要把我们留在宿舍，可是五次六次以后，他们就不会再问了。”苏苏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能多陪陪他们。这些孩子都比较怕生。”苏苏对孩子们说：“有两个姐姐来看你们，还给你们带了很多好吃的。要不要吃啊？”
　　孩子们没有动。
　　余忧打开袋子把零食递到孩子手上，舒扬注意到有个穿着红色方格裙的小女孩倚靠在窗口歪着脑袋看天空。舒扬提着袋子走在她身边，做好就算看到烧伤面孔的小孩也不能露出害怕表情的心理准备，调整出最亲切的笑容去面对她：“嘿，你叫什么名字啊？”
　　当小女孩回头的时候舒扬还是被惊到了，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美好的孩子，大约七八岁的年纪，可能会比同龄人瘦小一些，但是她有着白嫩的皮肤，芭比娃娃一般的大眼睛，翘翘的小鼻子，撅着粉嫩的小嘴巴。虽然穿着旧衣服，可是掩盖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美好气质。舒扬看了看她的手和脚，完全是正常的，这么漂亮健康的孩子没有人收养吗？她满心疑惑。
　　小女孩看了看舒扬，又把目光投向她手中的袋子，伸出手就往袋子里面抓东西，抱了满满一捧在怀里。
　　原来是个自私的孩子。
　　舒扬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如果你都拿走了，别的小朋友怎么办呢？”小妞脾气挺倔的，听了舒扬这话，一股脑把怀里的零食都摔地上，然后就往院子外面跑。
　　“哎~”舒扬不知道叫她什么好，只好“哎”地叫着她要去追，却被苏苏拦下了：“不用追了，她不会理你的。”
　　“我说错话了吗？”其实舒扬也挺委屈的。
　　“这句话没错。可是念念太敏感了，她会觉得你讨厌她。这里的孩子都很敏感，哪怕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他们都会牢牢记住，以此判断你们对他们的态度。”苏苏说。
　　“这个小女孩这么漂亮，又很健康，为什么她也要呆着卧室啊？”舒扬问。
　　“念念不会说话。”苏苏回答。
　　“不会说话算什么！她好像芭比娃娃一样可爱，我都想收养她了。”余忧说。
　　“她是不是不想被收养啊？”舒扬又问。
　　“差不多吧。”苏苏说，“念念之前被三四个家庭收养过，可是每次念念都不愿意呆下去，就又回到孤儿院。后来再有领养孩子的人来，无论我们怎么叫她，她都不肯出去。”
　　“为什么啊，她难道不渴望有爸爸有妈妈，不希望有一个家吗？”
　　“或许她是太渴望爱了，所以只要感觉不到爱，就会马上离开。”舒扬说，突然间，她有点明白宁羽瞳了。
　　太渴望友谊了，倘若曾经尝到过拥有的滋味，一旦失去便不能接受。因为讨厌被人冷落所以宁可先冷落别人，因为讨厌被人无视所以宁可先无视别人，因为讨厌失去所以宁可从未拥有。
　　“每次有人来收养孩子，在我看来，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一场折磨。因为最后被领养的都只有一两个，其他孩子都是空欢喜一场。曾经有个叫小橙的男孩子，每回他都会穿得漂漂亮亮地，很乖巧地回答叔叔阿姨的问题。终于有一天，他眼泪汪汪地问我，叔叔阿姨都说小橙很乖很可爱，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带小橙走？”苏苏讲到这里略有哽咽的感觉。
　　“有时候我会觉得来孤儿院收养孩子的人就像到宠物店挑宠物一样。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后来呢？小橙被收养了吗？”余忧问。
　　“后来，我求爸爸收养小橙。”苏苏的眼睛已经通红通红了，“可是就在我们要带他回家的那天，小橙先天性心脏病突发，他正爬上自己的床去拿最喜欢的那件红白背心的时候，从上铺摔下来……”
　　舒扬的泪腺不发达，流不出眼泪，但是心里一直很难受。
　　翼下风，就是孤儿院里这种被人挑选的生活，让你极其没有安全感吧，希望得到关爱却又怕转瞬即逝。
　　这一刻舒扬好想跑到翼下风身边，想紧紧抱住他，仿佛他就是小橙，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离去。她好想给他最温暖的拥抱，用最肯定的语气告诉他：翼下风，不怕，我说过的，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我不食言。
　　快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苏苏问：“你们怎么回去啊？我刚好有车，顺路送你们回去吧？”
　　“好啊。”舒扬和余忧异口同声道，有车送她们才不要走个大几百米去挤公交。
　　“哇~~这不是宝马今年的最新款吗？”舒扬指着孤儿院门口停着的银色豪华轿车说道。
　　“哎，你什么时候对车这么有研究啊。我记得你不是连车标都分不清楚么？”余忧说。
　　“还不是我老哥。自从他拿了驾照后，对车就着迷的不行，他天天抱着电脑看这款车，时不时地哀嚎说自己怎么时候能开这车。我就记住了。”
　　“舒扬，你的哥哥现在工作了没啊？”苏苏问。
　　“哦，他没考上大学。暑假就工作去了。”
　　“他在哪里工作啊，做什么啊？”
　　“呃，这个啊。好像是在维纳斯酒店工作。大概就是waiter之类的工作吧。”
　　“维纳斯酒店？”苏苏重复了一遍，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怎么啦？”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