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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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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男孩经常坐轿车来女人的房子,有时女人不来,只派司机来接他,男孩会故意带着手提箱,要司机替他拎。
他进屋,行云流水的找到楼梯,上楼就开始解扣子,但他偏偏要在房间外不紧不慢的敲门,等女人披了丝绸睡袍来开门,他就狠狠的吻住她,把她压向房间里。
在那个房间里,她变成了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属于他的秘密女人,由于他而等待,由于他而存在,男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却找不到词语来形容那种满足的感觉。
有一天,他醒来,发现女人把他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一根根收了起来,扎成一小束,收在一方帕子里,扎起来。
他问她,她什么也不说。
她爱我如命,男孩想。
他已经占据了这个女人的心,不管她今后会有多少男人,男孩对此坚信不疑,甚至他在心里会期待那样的事发生:忠贞柔顺的东方女人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放弃她从童年时代就深深依恋的故土和家人,和远方的白种男人私奔,即使这个男人不会按照中国的礼仪规矩娶她做妻子。
他感受到了,女人身上一直笼罩着无可言喻的悲伤,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悲伤的感觉会变淡一些。
他们从不出去打网球,或者去饭店吃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除了这栋楼里的仆人,利穆辛轿车的司机,还有那间见证了一切的卧室。
他们没有去过任何一家酒吧、茶馆、夜总会或是酒店,只有这里,这让男孩产生了一种感觉,他们的关系只在这儿是真实的、存在过的,在那些窗帘后面的黑暗房间里,他们之间那种奇怪的连结是可以疯狂生长的,但只要拉开窗帘,有阳光透进来,他们两个就会像吸血鬼一样顷刻间化为灰烬,飘散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
这既让他感到兴奋,又感到无边无际的空虚和恐惧。
年长的中国女仆会敲几声房门,示意饭菜已经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通常那里面还有给女人的一碗汤药。
黑的、浓稠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野草气味。
女人从不喝它,只是把它倒在钢琴上那株盆栽的青花瓷盆里,房间里瞬间就会弥漫起一股粘腻、苦涩的味道。
他们坐在地上,靠着茶几进餐,彼此都衣不蔽体。
窗帘全都拉了起来,昏暗的房间里,他们开着梳妆台的那盏灯,女人在唱片机里放了一张中国的唱片,时常有铜锣敲打的声音,人们尖声说话、哭泣或者嚎叫,男孩听着听着,经常会觉得喘不过气,他觉得演唱者好像一直没有换过气。
女人很喜欢听,她甚至会自己哼唱几段,男孩不喜欢那些唱片,但喜欢她哼唱的样子,神情和姿态总会变得格外温柔。
一份蘸酱的烤鸭,一碟温热的面皮,一盘炒素什锦,一碗吃起来弹劲十足却味道寡淡的白色肉丸,两份米饭,两碗蔬菜汤,几根香蕉和切好的芒果。
男孩的筷子用的很好,他会无意和女人分享很多事。
“我家的女管家,阿莲,她总是对金——我家的女仆说,在这里,女孩如果不是处女,就找不到丈夫,我不知道……但她看起来好像很不在乎,我是说金,亚当夺走了她的处女身份,她好像还乐在其中。”
女人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男孩却好像很在意:
“你不相信?觉得是我一厢情愿这么以为的?我告诉你,阿莲也是这么想的,这很奇怪,不是吗?我以为在这儿的文化里,她会觉得……至少自己被伤害了。”
女人吃饭时,每一口都进食很少,男孩几乎听不见她咀嚼的声响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女人微笑着咀嚼完口里的食物,说:
“为什么觉得奇怪?你眼前就有这样的一个女人,你正在和这样奇怪的女人睡觉。”
男孩感到一丝不悦:
“你和金不一样。”
“因为我有钱?”
“你没有钱,那是你父亲和哥哥的钱。”
“哦,那我说错了,因为我的父亲和哥哥有钱?”
“她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是亚当强迫她……”
女人点头笑着说:
“是的,看起来我和你至少都是自愿的。”
男孩决定不再和她争论这个:
“中国也有这样的规矩吗?不是处女,就不能找到丈夫。”
“是的,从很早以前,一直到现在,因为我们的祖先认为,一个女人的忠贞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必须要留给她的丈夫,如果她没有忠贞,那么就不配拥有一个丈夫。”
“你说过,你的哥哥如果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会把我们两个都绑起来扔进水里淹死。”
女人莞尔:
“我不是和你说过,他不会吗?”
“对,你说,因为他还想让你和有钱人结婚。”
男孩停顿了一下,很认真的看着她:
“但我们睡过了。”
“恩,是的。”
“你再次结婚之前,我们睡过了。”
男孩重复道,女人却显得很平静:
“是这样。”
男孩突然变得口干舌燥,话也说得不利索起来:
“你对未来的丈夫不忠诚,你……你很难再找到丈夫。”
沉默,女人默默的咀嚼着食物。
“你觉得我很难再结婚,会逐渐从我哥哥那儿拿不到钱?”
不是!男孩几乎立刻就要否认,说出口却成了:
“按照你说的,就应该是这样,不是吗?”
女人看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打发到这儿来吗?”
“你的家人,他们觉得你丢家族的颜面。”
男孩想起她曾经说的话。
女人伸出手握住男孩的手,她的手很凉,男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因为他的手很热,这样会让他觉得舒服。
女人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眼睛下方颧骨的位置:
“摸到了吗?”
“你的颧骨?”
“恩,中国人认为高颧骨的女人,她们的丈夫会因为她们的长相而丧命。”
男孩不自觉地反复抚摸她眼睛下方的皮肤,就像吻不断的落在上面:
“你的颧骨很高吗?”
“不算很高,和我丈夫结婚时,这并不是个问题。”
“后来,他死了,他的家人因此责怪你?”
女人面无表情的笑了一下:
“是的,但你猜怎么着?他死去确实是因为和我结婚,婚后他和我哥哥在一起工作,有一次在火车上,有人要杀我哥哥,最后我哥哥活了下来,他死了,他们两个穿着同样颜色的西装。”
“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你哥哥?”
“社会很乱,没有一个稳定的局势,他可能挡了许多人的路。”
“你说过,上海讲法律。”
“是的,有枪,就是法律。”
“凶手抓到了?”
“开枪的人抓到了,被判了死刑,他背后的人,后来和我哥哥达成了和解。”
“他曾想杀了你哥哥。”
男孩重复着,他感到荒谬。
“是的,是这样,但人是善变的,只要有合理的利益。”
“但你丈夫死了。”
女人无意识的回答着:
“是的,只有他死了。”
“所以,你丈夫的家人,仇恨你和你的哥哥?你是因为这个才来这儿的?”
“你说对了一半,但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到这儿来的。”
男孩轻声问:
“那是因为什么?”
女人看着他:
“你真的想知道吗?”
男孩认真到看着她,于是,她说:
“因为我和我家的司机在一起了。”
男孩睁大了眼睛:
“就是你现在的……”
“不是,是在上海时候的司机,他是个中国人。”
“他现在在哪儿?”
“前阵子我哥哥给我来信,说他有了一个儿子。”
“他结婚了?”
“我们的事被发现后,他才结的。”
男孩觉得不可思议:
“你爱他吗?”
“我们不说爱,只是在一起。”
“可你说过,你一定会嫁给一个有钱人。”
“我也没有打算嫁给他。”
男孩意识到了什么:
“你给他钱?”
女人咬了一口香蕉:
“我给了,他不要。”
“他爱你。”
女人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只是不要钱,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男孩问:
“你的事情是怎么被发现的?”
“家里的仆人。”
“你们在家里约会?”
“不,在车上。”
“你哥哥,他是怎么对那个男人的?”
“辞了他,把他赶出上海,或许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拿钱了?”
女人盯着他:
“你很在意这件事?”
“你不在意?”
女人摇了摇头:
“我很早就知道他不是因为爱和我在一起的。”
“他告诉你的?”
“在感受爱这一点上,女人比男人要敏感的多。”
“那他为什么要……我是说,他绝对会因此丢了工作,这是不应该发生的,难道不是吗?”
“男人,只有他想要,和不想要的,没有他该要,和不该要的。”
“那你又为什么……”
“我想试试那种感觉,只有我想要的,没有我该要的,和不该要的。”
“你付出代价了。”
沉默,风吹动帘子,在墙上刮擦出阵阵声响。
女人看向他:
“你回学校要迟到了。”
“我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那么……你可以让司机带你转一转。”
男孩紧紧的看着她,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弱势:
“我想待在这儿,一直待在这儿。”
“好吧,只要你能保证,你的校长和母亲不来找我。”
“他们不会,一个也不会,我母亲如果知道我和一个有钱的中国女人睡觉,她会开心坏了,她再也不用偷偷变卖自己的珠宝首饰了。”
“我还以为,她会介意黄种人。”
“是的,她介意,但我是男人,在这一点上,白人男孩只有想要,没有该要。”
女人笑了,站起身走到床边穿衣服,男孩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漫不经心的剥着香蕉问:
“夜里,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当地的司机会进来这个房间吗?还是说,你们喜欢在车里?”
女人换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很无礼。”
男孩看着香蕉,说:
“你不喜欢吗?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还有可能大打出手。”
女人慢慢的走到他身后,她的脚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你把我当作技女,看不起我,是吗?”
男孩抬头盯着她:
“是你看不起我。”
“我只是会和不同的男人睡觉,但我不会同时和他们睡觉。”
“不妨碍你给他们钱。”
“你觉得我不给钱给你会更好吗?”
男孩直直的盯着她,然后低下头,囫囵的吞着香蕉,像是在赌气。
“我要买一双新皮鞋,参加毕业典礼,还有一副新的网球拍,这次比赛总督会来,有很厉害的奖项。”
男孩说。
“我把钱放在老地方了。”
女人好像并不在乎他要钱的借口,转身又去穿衣服。
男孩站起身,走到钢琴旁,钱就压在盆栽的下面,他没有数,甚至没有看,直接拿起来塞到了沙发上的裤兜里。
他们不说话,彼此都没有任何要求。
男孩说:
“你说你总要结婚的,什么时候?”
“这不取决于我。”
男孩看着女人穿衣服,突然说:
“我不会和你结婚。”
女人转过身来,一边看他,一边系胸前的扣子,他又笑着说:
“我不喜欢中国人,我的家人也不喜欢,你知道吗?亚当绝对会对你动手,在他眼里,你和金一样。一些白人行政长官会把女儿嫁给在政府工作的男人,即使这些男人的家庭并不富裕,是有的,真的,我知道她们,我母亲一直希望我能和这样的女人结婚。”
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男孩开心极了,只是眼睛和喉咙渐渐的发酸、发痛,他深呼吸来压抑这些痛苦。
她在难过吗?在痛苦吗?
男孩不知道。
她说:
“那么,你们一家就很难离开这儿了。”
男孩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拼命回忆自己家的事:
“我母亲,她舍不得离开殖民地,每次假期她回法国的时候,都以为自己会留下,但每次都会回来,她说我们已经变成本地人了……不过,只要亚当回去了,她肯定会回去的,没有他,她根本活不下去。”
女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可以在巴黎找到别的女人,白种女人,上大学,然后和她们结婚。”
男孩笑了,女人没有。
他说:
“我们家在这儿欠了许多钱,你知道吗?”
女人说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男孩问是不是司机告诉她的,女人说不是,他们家在沙沥很有名,谁都知道这件事,仆人们喜欢谈论和传播这些事。
男孩望着她:
“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了,你的哥哥会不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不要说出我们的故事。”
“我想,会的,你要用这笔钱还债吗?”
男孩再次笑了,得意的说: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要把它留给我自己,回到法国去挥霍,等到挥霍光了,我会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小说,寄给你哥哥,再向他要钱。”
沉默。
女人说:
“你记住它,写下它,只是为了向他要钱?”
男孩微笑,调动全身的感官阻止自己流泪,幸好这不算太难,他从前在母亲和亚当那儿经历过太多回,只是这次格外艰难:
“我只会为了我自己,你以为我还会为了什么?”
他不能习惯里奥那种生活,永远不能,而亚当,里奥和母亲满足不了他,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强迫金去卖银,和他比起来,男孩觉得自己像一个圣人。
男孩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女人。
女人深深的看着他,低头笑了笑:
“好吧,你是个狠心的家伙。”
是啊,就是这样,男孩心里想,你不要想着一笔钱就能把我当作错题一样划去,当作一个不相干的人打发走,他在她心里应该留下一道鸿沟,永远不能让别人跨越,包括她自己,即使每次看到这道鸿沟,她想到的只有痛苦。
“我还要寄给你的丈夫。”
女人好像根本不在意,说:
“那你就拿不到我哥哥的钱了。”
男孩觉得他有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女人未来的丈夫知道他们的事,想到他会蒙受的羞辱、痛苦,那种心醉神迷的快乐,就好像又和她做了一次。
然后,她的丈夫会抛弃她,她周围的人都会知道他们的事,她成了一个不能结婚的中国女人,他会去找她,去那个贫穷落后、枪杀习以为常的国家,她失去了丈夫和兄长的庇护,穷困潦倒,他对她伸出双手,她看向他的眼睛里饱含泪水,他轻柔的去吻她的眼睛,舔她的泪,叙说对她的思念。
这个场景,男孩时常会想到,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对女人说起过。
但他们不会结婚,即使在幻想里,男孩也告诉自己,他不会娶她,但他也不会娶一个白种女人,要劝说两个女人过一种三个人的婚姻生活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他想过金,想到女人是不是可以像金一样,做一个仆人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
也许她会考虑这种可能,男孩想,如果她的哥哥和丈夫都放弃了她,她就没有别的选择,而他不会让她真的成为一个仆人,但对外面的人说起时,她需要一个身份。
当幻想结束的时候,男孩会感到无与伦比的挫败,因为现实里只有他口袋里的钱在提醒他,到底谁是仆人。
假如他是个有钱的法国男人就好了,他想。
于是他问了出来:
“你的哥哥会同意你和一个白种男人结婚吗?”
女人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使男孩有几分懊悔。
她肯定觉得我为她丢了魂儿,甚至在考虑和她结婚,男孩想。
女人笑了笑,说:
“其实他不在乎年龄和种族,关键在于……”
“我得有钱、有值得尊敬的社会地位。”
男孩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女人继续说:
“是啊,如果是这样,他甚至能原谅我们结婚之前就睡在一起这件事。”
他们同时笑了,然后沉默。
男孩说:
“其实我知道,你的哥哥要来这儿了。”
“是谁告诉你的?”
“你的司机。”
女人不说话了。
男孩微笑着说:
“他给你找好了结婚对象,要带你回去,是不是?”
女人只是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不会很快就到。”
“那我失望了,我还以为他明天就会敲开我家的门,给我母亲一大笔钱。”
女人摸他的脸:
“你的身体很热。”
“想到那笔钱,我很高兴。”
女人把自己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那为什么要颤抖?”
男孩抓住了女人的手,然后吻了上去。
“你要记住这里发生过的事。”
男孩说。
“我会的。”
女人说。
男孩放开了女人,抚摸着她的脸和脖颈,又问出那个问题:
“我是你的第一个白人男孩吗?”
女人同样看着他,摸他的脸:
“你知道答案。”
那么,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了,男孩想。
结束的时候,她好像筋疲力尽,男孩抱着她,把她搂在怀里,用嘴唇一点点啄她的脸,女人闭着眼睛,她的嘴里模糊的吐出几个字,男孩觉得那是中国话。
他想到女人每次和司机交谈,用的都是他听不懂的话,也许就是中国话。
男孩吻她,要她用中国话唱歌,唱他们在唱片机里听到的那种歌。
女人睁开了眼睛,然后眼泪从眼睛两旁流到枕头上,男孩的手指在她脸上摸索,慢慢擦去泪水,他的手指从此沾上了那种腥咸的苦涩。
男孩问:
“为什么哭?”
女人闭上了眼睛:
“想起了过去一些快乐的日子,一去不返。”
“和唱歌有关?”
女人不说话,只是起身又放了唱片。
奇怪的歌声咿咿呀呀的响起来,院子里时不时的传来犬吠,楼上楼下偶尔有仆人走动的声响,他搂着女人的身体,低头闻她发间和颈间的淡香,女人闭着眼睛,几根发丝粘在脸上,他用手替她拨开。
风扇在头顶慢悠悠的旋转,热浪、汗水和女人的泪水在他的手上一起变得黏糊,从四面窗户里吹来的风偶尔带来凉爽和新鲜的空气,他就这样睡去。
这样的场景,今后许多次出现在男孩的梦里,后来他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买了一张中国唱片,但屋子里每天弥漫的是不同女人的香水味,他给她们每个人钱,她们坐在他的膝盖上笑,都说爱他,没有人不爱他,可他每天面对着刺眼的白炽灯和一地的烟头,彻夜难眠。
大斋期,学校放假,他回到了沙沥,女人的司机送他一直到母亲的学校门口,许多人都转过头来看他,看这辆黑色的轿车,男孩把车里的帘子全部拉开,让他们看见坐在里面的不是里奥。
他提着崭新的手提箱,在教室里孩子们惊奇的目光里,穿过院子,走进住宅,他知道母亲在看他,亚当在看他。
亚当走进他的卧室,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一言不发,粗暴的开手提箱,把里面的衣服都扔在地上,男孩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换衣服。
亚当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很明显,他以为自己能像翻里奥的箱子一样翻到钱,然后拿去肆无忌惮的花费,母亲会流泪但不会管他,如果换做男孩做了这样的事,只会得到一顿毒打,亚当和母亲,他们一起动手。
亚当上来攥住男孩的衣领:
“那个表子,她给你的钱在哪儿?”
男孩狠狠的扯开了亚当的手,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转过身去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亚当看着镜子里的男孩,突然可怕的笑了一下,走向门口,重重的把门关上,他出去了。
外面传来金的尖叫。
男孩知道,亚当有一天会杀了他,毫不犹豫,现在亚当还有点怕他,不过这种情况长不了。
夜晚,酷热难耐,这个家中没有一个人入睡,没有半点风吹进来,远处村庄人声不断,空气里飘着米酒和春卷的味道,乡下妇女会在聚会上当场做它们,那种油腻、粘稠、热烈的感觉,好像渗进了男孩的皮肤和头发。
里奥没有回来,男孩熄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件衣服也没有穿,也没有盖被子。
他完整的回忆起在女人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一场场缺乏激情、生气、默默无语的作艾,他能想起手触摸女人每一个地方的感觉,当他如何去抚摸她,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都很具体。
他闭起眼睛,女人在抚摸他,他抓住她的手亲吻。
被子脏了。
男孩和彼得讨论过,这种事结束后总会有种后悔的感觉,好像一切美好的、正常的东西都在离开自己,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淖,整个堕落的过程是一点点发生的,他们不会一下掉进泥沼,但每一次,他们都会离那个可怕的结果更近。
彼得说这是一种生理上的补偿,这种感觉是暂时的,过一会儿就会好起来。
不管怎样,男孩陷入了对自己无尽的唾弃和鄙夷,一种绝望的情绪忽然在心头蔓延开来,几年前,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做这种事,那时候他们破产了,现在他依旧做这种事,他们更穷了,以后很多年,他都会继续做这种事,然后继续忍受贫穷、衰老和不被爱,然后死去,被埋葬。
他的一生就会这样短暂而平庸的结束。
男孩想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会像现在一样,躺在床上,那时候他会想到什么呢?会想到这个晚上吗?
一想到死,男孩的胸口就像被砸了好几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大声喊叫,不然就会窒息而死。
他最终没有叫出来,只是坐直了上半身。
他下床拆了被套,扔在地上,看见院子里挂着洗过的白色床套,它们很轻,微微摇摆,像一团幽灵,它们是在这儿已经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人的灵魂。
他走出了房间,走到院子,看见金坐在廊下。
她旁边点着一根很小的蜡烛,黝黑的面庞被橙红的火光照亮了一点,眼睛盯着蜡烛,火光在她的眼睛里阵阵发亮,她聚精会神的在做手里的针线,不是他们家任何一个人的衣服,男孩知道她会替村庄里的人和附近港口的水手缝补衣服,赚一点点钱,即使只有这一点点,亚当也会全部拿走。
她看见了男孩,嘴巴微微张开。
男孩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很缺钱吗?”
金怯怯的摇了摇头。
男孩说:
“你做这些挣的钱根本不值一提,他看见你的钱,觉得太少,还会打你。”
金低下头去,企图看清手上的活计:
“不是给他用的。”
“有什么不一样,你的钱,他最终都会拿走。”
金不再说话,远处的港口传来歌声,声音很低,男孩问:
“你不想结婚吗?”
金看着她,有点委屈:
“我不想离开家,离开夫人,离开你和里奥。”
“死也不离开?”
金倔强的望着他,男孩想:总有一天,亚当会把她打死,或者,她忍受不了亚当的欺负和强迫她出去卖银,而自杀。
男孩对她说:
“亚当给你介绍的那些人,你去找他们,比做这个赚钱的多。”
天气很热,但金的嘴唇像是冷的颤抖了几下,她把头转了过去,什么也没有说。
男孩觉得她很愚蠢,他一直这么觉得,但今晚他好像忍受不了她这么一直愚蠢下去:
“你去不了法国,我母亲不会同意带你走,她看不起你,即使她把你捡回来,让你吃饱饭,她依旧看不起你,你被亚当欺负的要死了,她也不会管。”
金没有理他,他自顾自的说下去:
“里奥不喜欢你,他不可能喜欢你,你缺乏最起码的魅力,有人对你说过吗?”
金的衣服通常是阿莲按照她自己的经验和母亲的指示缝制的,用的是当地土布,男孩的家里很讲究卫生,会用碱性的灰汁洗涤,每一件衣服几乎都褪色了,但对于一个当地女人来说,这已经够用了。
里奥长的十分出众,相当英俊,男孩在学校里常常会遭到上流社会男孩们的调侃,虽然是恶意的,但这不妨碍里奥就是殖民地上流社会间流动的最漂亮的男人,他是一件宝贵的财产,有时甚至会引起贵妇和小姐的争夺,这就成了同学们针对男孩的谈资。
这种感觉很奇妙,男孩并不以此为耻,他甚至会羡慕里奥,在殖民地这样的有名气,向他抛来橄榄枝的是那些拥有私人汽车、身份尊贵的妇人和小姐,而不是后街上十个皮埃斯特一次的混血技女,她们争夺他、争先恐后的想要得到他。
其实亚当长的也很英俊,但他恶劣的秉性和坏脾气毁了他,而男孩自己,他极力试图相信自己十分漂亮,虽然亚当总会可恶的冒出来诋毁和谩骂他。
想到这儿,男孩终于意识到,他也像亚当一样可恶了,但他没有停下,这种感觉让他心情舒畅:
“你会说法语,那又怎么样呢?里奥不喜欢你,他不喜欢当地女人,即使……你不是女佣,是个有钱的女人,那又怎么样,你依旧是个当地女人,他不可能喜欢当地女人,亚当……他根本就是把你当作工具……”
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件热烘烘的衣服被扔到男孩的脸上,男孩拿走衣服,看见金一双含泪的倔强眼睛。
男孩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笑了一下,说:
“你这么对过亚当吗?”
金紧紧抿着嘴唇,男孩接着说:
“没有,我猜没有,那你为什么敢这样对我?”
金作势要起身,男孩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把她扑到在地上。
金的皮肤干燥、粗糙,但又有年轻的紧实和弹性,她在挣扎。
男孩扯开了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