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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除了骷髅,无人生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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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比忒·斯诺鼻头一酸,狠狠撞向了夏铎·德雷斯顿坚硬的后背上。
夏铎拉住了摇摇欲散的芮比忒。
“你也迷路了?”他笑道。
骷髅强装镇定摇摇头。
阔别人世百年,再触及到活人滚烫的体温,她快兴奋的尖叫起来。
……她想索取更多。
……生命力也好,温度也好,只要能让她感觉自己仍真切活着就好。
即便抱有这天真的愿望,对牺牲的人而言并不公正。
“能让我…再抱着你一会儿吗?”
芮比忒问,手不自觉的缩紧了。
她清楚的能看到夏铎那纤长的睫毛,随着每次闭合湿润起来。
是不是太失礼了?不过……
“好美。”她赞道。
“你唱歌也很好听。”
一瞬间夏铎整个身子都因她而僵硬了。
这时,芮比忒突然松手,看他像被吓到了一样踉跄后退。
青年诧异极了,“你竟然?你……”
“中计了吧。”骷髅抬胸骄傲的说道。
夏铎看起来不再追究了,其实心里在意的不得了。
他抚平了上衣的褶皱,抬头看向天空。
“有一位向导在,能做很多事。……我想重建一座白塔,你觉得怎样?”
“异想天开。”
骷髅空洞的眼窝里荡起一层涟漪。
曾几何时,她也认识几个像他这般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那副光景真是恍如隔世。
如今她只能像老人品尝陈年酒一样,忆起往事。
最后骷髅轻轻握住了夏铎的手。
随着脚步声,他们一起转过去面对他,是马特。
看到熟人的面孔,夏铎笑着说,“你怎么才来?是没把我们放在心上?还是又去哪里鬼混了?”
马特瞪着夏铎,突然睁大双眼,数落道。
“仅仅半天,你就花光了我们所有的钱,到底是谁在鬼混——”
“作为联盟四贵族之一,温德家的次子,不缺这几个子吧?”
夏铎微风和煦的继续笑着,显然没把马特的愤怒当一回事。
“四贵族……温德?”
芮比忒小心翼翼的举出一条项链。
这好像是她从坟墓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陪葬品。
马特看了一眼,神色怪异,夏铎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月纹,是穆恩。”
“两百年前他们的某位家主在背叛联盟、成为帝国走狗后,就把家纹改成了暗月。”
马特冷言说道,似对穆恩家颇有微词。
芮比忒彷徨地跟在两位哨兵身后,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块坚冰。
只因为穆恩家族叛变联盟的那任家主,是她曾在‘白塔’求学时的老师。
芮比忒怎么能忘了自己曾经是“白塔”的向导呢?
虽然区区D级不足为道。
指向灯存在的恩师成为两百年后,依旧被唾弃的叛徒,不亚于神明失信于教众。
芮比忒无法接受。
二日清晨,一行人前往‘灰塔’。
天马上的俯视,让芮比忒看清了正在消融的云层,水洗过般澄澈的青空。
忽然,芮比忒注意到马特身后的那位黑发哨兵。
经过昨天的精神疏导后,他的表现已与正常哨兵别无二致了。
这让芮比忒面对前途未卜的“灰塔”时,感到些许安心。
不过这位黑发哨兵个性怪异,并不讨喜,常会做出难以理解的事情。
比如会毫无恶意的,把公用的果酱勺塞进嘴里,再沾满口水的放回去。
他从未跟任何人交谈,异端的仿佛未习惯这活人的世界。
“你好,我是芮比忒·斯诺。”
她想知道他的名字。
终于连接上视线后,芮比忒眨了眨眼。
“我昨天很奇怪……”
黑发哨兵露出了芮比忒看不懂的困惑。
他支支吾吾,说的话难以理解。
在得不到芮比忒任何一句有效回应后,他脸色苍白的移开了视线。
这时与他共骑一驾的马特骤然转头。
“怎么回事!夏铎。”
“什么‘怎么回事’?”
夏铎悠悠然瞥了他一眼,勒住天马,逐渐悬停在了半空。
“按照以往,‘灰塔’已经看得见了。”
此刻,无论白日黑夜,理应显眼的紫水晶巨塔,不过是蓝海中若隐若现的白点。
“水晶会为天马指引方向。”
马特仍抱有怀疑。
“可前方是污染区,那里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你脑子都用来养金鱼了吗?让我再帮你复述一遍哨兵守则?”
夏铎疲倦地警告道,“身为哨兵,一要听‘灰塔’的命令,二要看水晶的指示。如果必须要死,那就去死。”
马特很是黯然神伤。
芮比忒看见他翕动着双唇,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很久之后。
当他们隔绝了一切纷争,再度回想这一天时,会惊奇地发现,一切早已注定。
一束巨大的火球从远处迅速燃烧起来。
马特脸色一变,飞快地抓紧缰绳试图闪开。
骤然间流火崩裂,即便他拥有半神之力,也逃不脱了。
天边盘旋的,是鳞甲彩斑斓的龙。
而且,不止一条。
那一瞬间芮比忒想尽了脑中的古老传说,却无一能借来描述这副地狱般的景象。
夏铎想将龙群引向远离城镇的荒野。
但几个来回后,他累的精疲力尽,手也被缰绳割伤,血与水泡很快浸透了绳子。
芮比忒拉住了他的手。
“要不换我来?我能把缰绳用的跟皮鞭子一样灵敏。”
“我不信。”
夏铎朝芮比忒沮丧的笑了笑。
“向导小姐,我想我们的伟大梦想是做不到了。”
“如果美丽的消逝反而能获得更多的爱,那我就要死去。”
夏铎如释重负的说出了这句话,芮比忒听不明白。
如果世上真的有爱,那此刻爱、死亡、骷髅……所有的都请站在他这一边。
神明大人啊,无论是哪位神明,实现我的愿望吧。
除了悲壮的赴死,芮比忒已经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她的尸骸,将永远和夏铎一起留在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
最后时刻,芮比忒紧紧握住了他空出的手。
她不会死,那么他也不会死的。
对吧?
蜕灵节当夜,月光如洒。
芮比忒坐在齿轮城唯一干净的小溪边编织薰衣草花环。
薰衣草在南方联盟关于蜕灵节的古老传说中,是能使人穿梭精神世界寻找亡故的亲属或者挚爱。
“你知道我在那么多坟墓里,怎样找到了你吗?”
夏铎笑吟吟的看着她。
芮比忒当然想知道。
难道他们在她生前安装了某种追踪仪器?
此时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靠了过来。
夏铎看着连日苦练编织技艺的马特好笑地摇了摇头。
“真想认真学我教你啊~”
“真的?”
马特眼睛一亮,但为了维护尊严,又没好气道。
“不要!”
“真不要?”
夏铎盯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大笑起来。
之后…芮比忒心想,马特一定气坏了,说不准一整天都赌气的没再跟夏铎说过话……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都死了,除了骷髅,无人生还。
“斯诺小姐,我是灰塔首领的接引人,约翰。”
约翰说完,朝她出手来。
面见首领的途中没人说话。
半月前那次龙袭后,芮比忒奇迹的生还了下来。
她记不得是怎么抵达的“灰塔”,只知道一睁眼就看到了其他人。
唯一救她逃离悲伤是事情发生的太快,过程混乱难以铭记,即使在梦中她都哭不出来。
走完最后一段长阶,芮比忒迷茫了一瞬。
她在候客室又饥又渴的等了一个下午,仅有的生命活动就是抬头看表。
早把要和首领交涉的内容忘了一干二净。
嗯~当然如果老人家只想聊天,她愿意陪他解个闷子。
首领座位后的墙上大片贴满了发黄的,关于污染区的情报——
扩散,溃烂,剧毒。污染区的特质简直像是人体上感染的伤口。
“‘沙诺’小姐,你对你的新房子还满意吧。”
“满意,但我更喜欢墓穴风格。”
首领充耳未闻。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文件。
“我想跟你商议几件事。”
芮比忒一边尽量放松,一边忐忑的点头。
哨兵首领是位不苟言笑的老绅士,身上的制服格外的干净笔挺。
芮比忒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这位阅历丰富的老先生。
她抬眼看向别处,不禁回忆起……
奇怪的是,她脑内一片空白。
进入“灰塔”前的记忆仿佛沉在水底,除了冒出一串无害的气泡,毫无反应。
她……是怎么和夏铎·德雷斯顿相遇来着?等等、等等……
另一个娇软的女声娓娓道来:芮比忒,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捋清思绪吗?
猜对了,一杯热“饼干”和茶!
这时房间外走进三位前来述职的年轻哨兵。
会谈被迫中断,首领看了眼桌上的怀表,但并没有开口表达不满。
哨兵的述职报告夹杂着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语,常人即使一字不漏的听了,也很难理解。
所以当芮比忒发现自己听不懂后,便理所当然的打起了瞌睡。
这时有人语气一转,突然提到了她的名字。
首领翻开了手中的资料,默默开口。
“‘沙诺’小姐,非常遗憾,根据当时的向导名单,我们找不到你的名字,但是。”
但是什么?芮比忒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呵欠。
首领身子前倾,目如鹰隼般严厉的瞪着她看。
“我们从塔的处决名单上找到了一位芮比忒·‘沙诺’。”
“拜托,是同名同姓,您真以为我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吗?你看我像吗?”芮比忒指着自己。
“我敢保证,路过的一只野猫都比我邪恶。”
“喵~”
首领办公室的窗户外传来一小声磨爪声,有人忍不住笑了。
“真够有趣的,‘沙、诺’、小、姐。”
首领不再理睬她的俏皮话。
“此人最初是因‘企图释放狂化哨兵’获罪,最终以叛国罪处决。”
叛国罪?
时隔多年,听到这三个字眼,芮比忒仍感到一阵目眩。
她知道真相绝不是这样的,不止这样。
芮比忒吸了口气,“我其实……”
“‘沙诺’小姐,请认真发言,别让你的错话连篇害了你。”
我怎么不认真了?
芮比忒烦闷的把身子朝后挪了挪,她本来想说……算了。
她保证,接下来不管是用脑子去想,还是嘴说,她都绝不要说俏皮话了!
骷髅身子俯得低低,几乎把头磕到地上。
“是的,我就是您说的那位芮比忒·‘沙诺’。”
她看见首领在摇头。
像在对蒜香黄油海鲜煲误入一只活蟑螂可惜不已。
其实没什么,谁细嚼慢咽的吃过活蟑螂?说不准跟虾蟹一个味。
芮比忒自觉的伸手敲了敲脑壳。
首领还在他的演讲。
“……无数哨兵都为塔,为联盟战斗……”
“首领,我的姓氏是斯诺,我相信您不是故意读错、羞辱我的。”
芮比忒抬起头,避免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但她依旧有些生气。
“而且您话太多了。”
“真的?”首领狐疑的看着她。
骷髅诚实的点点头,其他几位哨兵心虚的挪过了脑袋。
看来是有人捉弄首领失败了。
“从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斯诺小姐!”
首领愤怒的拍了下桌子。
“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真令人失望。”
“魔法协会,知晓你的情况后,对你的经历非常同情,所以你现在将由他们负责。”
好个魔法协会,除了魔法什么都管。
首领抬起头,压低嗓音继续说道。
“芮比忒,你很幸运,你能继续你喜欢的向导工作了。但我知道你最害怕什么。”
除了老鼠和妊娠,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芮比忒试着放松下来。
“德雷斯顿,他还活着。”
“谁?”
“夏铎·德雷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