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诸葛闲云

68、第 68 章

　　送走楚何月，我又继续昨天的程序，和那些来来往往的亲戚长辈们应对、答礼。
　　晚上的时候，楚何月很早就过来了，看到她，父亲只是很自然的招呼了她一下，丝毫没有觉得意外或是奇怪，像是楚何月就是我们自己家人，就应该过来给母亲守夜一样。
　　父亲仍然被我们劝着回屋去休息，我仍然裹着毯子靠在楚何月身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早上的时候，楚何月没有回宾馆，留下来跟我一起。
　　今天，是送母亲走的日子。
　　在那辆白色的小车里，父亲坐在前面，我抱着母亲的像片坐在后面，楚何月坐在我身边，一直挽着我的胳膊，没有说话。
　　路上的春天的风景缓缓掠过，是工作日，照例是熙攘的车流和人群。我们在环城路上静默的行驶。成排的红叶李立在路边，枝繁叶茂。路过下穿桥的时候，看到一侧垂下来的大片大片粉色的蔷薇花。落了城市的尘，不是很鲜艳，但依然勃勃生机。
　　是的，在母亲艰难与死亡抗争的时候，在我疲惫应对一切的时候，春天，悄悄来临了，甚至要悄悄退去。这大片大片的蔷薇花告诉我，是春天了，生命依然精彩和灿烂。
　　殡仪馆在这个小城的西边。我知道我们现在正朝它驶去。
　　很小的时候，每次路过那里我都很害怕，连那周遭很大一片范围我都不愿意逗留。那时候，对于死亡，我是多么的恐惧和厌恶，连那周遭的空气我也认为是不洁的。
　　现在，我要送母亲去那里。
　　《挪威的森林》里渡边说：木月死的那个晚上，我第一次知道，死亡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
　　而现在，母亲的离开也告诉我，死亡其实真的离我们很近，近到触手可及。母亲不在了，但像我在那天晚上给楚何月说小时候的那些往事一样，我觉得，母亲一直在，和我在一起，她的死亡，是换了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所以，仿佛是忽然之间，我对死亡没有了小时候的那些恐惧和厌恶，知道了它原来一直都在，不用逃，也逃不开。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生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之前，努力过好每一个当下，给生命的这一段形态一个美好的过程，一段美好的记忆。

　　站在那个不大的厅里，我再一次看到了母亲。
　　她躺在那只透明的玻璃罩里，穿着那晚我给她穿的那套奇怪的衣服，脸上被化了淡淡的妆。
　　在来之前我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调整了情绪，做好了准备。我以为我不会哭。
　　但是，在看到母亲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
　　过了今天，这个世界上便真的不再有母亲了。连躯体也不再有。
　　过了今天，母亲将最终变成某块墓碑上的一个符号，某次故旧交谈时偶尔提起的一个名字。
　　过了今天，除了父亲和我，母亲将不再那么活生生，甚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将仅仅成为某段时光里一个浅浅的印记，甚至不再被其他人记起……
　　我不怕母亲离开。我怕母亲离开了却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印记，好像她从来没有活过……
　　而我，作为母亲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母亲的血，在以后的日子里，又将怎样努力生活，努力做好母亲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
　　我哭得毫不掩饰毫不克制。
　　人群在我面前缓缓移动。一只只熟悉或陌生的手伸过来，我与它们短暂的相握。有些人在我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看不清面前的脸。
　　一双熟悉的手。然后，是一个熟悉的拥抱。
　　我知道是楚何月。
　　她很快放开我，我的面前是接下来另一张模糊的脸。
　　我知道我可以和她一起守夜，但是，现在，她却还不能站在我的身边，站在这列叫“亲属”的队列里。

　　父亲和松表哥他们跟其他人先回去了，楚何月陪我送母亲到最后。
　　在那个大大的工作间外，母亲躺在一只小小的推车里，身上盖了一床白布。
　　这几天一直帮忙的张伯伯跟在我旁边，递给我一张确认表。
　　旁边的工作人员戴着白手套，掀开床单的一角，露出母亲的脸。她还戴着那顶可笑的帽子。
　　“蓉蓉你签个字吧。”张伯伯递过来一只笔。
　　我看见那张确认表上，母亲的名字已经对应了一个三位数的编号。
　　我用力签下自己的名。
　　签名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点凄凉的满足。真好，病危通知书，还有现在，――母亲最重要的时刻，我一直都在。
　　我把那张签过字的确认表递给那个工作人员。他回递给我一张只有编号的凭条，还有一句没有表情的话：
　　“一个小时过后来取。”
　　“蓉蓉你再看你妈最后一眼吧。”张伯伯轻声提醒我。
　　在我身后，我的母亲，即将被推进那个大大的工作区，再也不存在。
　　楚何月也轻轻拍了拍我。
　　我摇摇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