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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局中谁辨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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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虚宗之中,毕鸢还立在那棵桃花树下。
他略一抬手,纯阴极灵剑便受他召唤躺到他的手心上。
他垂眸怜惜地抚剑,他是芜上剑仙,固然爱剑。
但此刻他又恨透了这把好剑,因为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同门师弟,以及师弟的家人们,归根结底他们都只是拂玄用来牺牲的一个物件。
转眼,此剑开始颤动,甚至剑刃边缘的黑色正在慢慢褪去,露出里面金色的剑身。
正如它真正的名字般,锋金,一切都在慢慢显露出来。
毕鸢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一丝邪气正微微朝他袭来,再往后他就感知到了一千里外爆发的一场邪气外泄。
而且其中有毕鸢最为熟悉的某种气息,他下意识喊了那个名字:“裴兰情。”
情急之下,他将晕过去的梅蕴传送回了登云殿,立刻前往邪气外泄的方向赶去。
毕鸢知情于青烈和沧龙的交易,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
征鸿池和焚鱼池的封印,都是他为于青烈解开的。
那时他告诉于青烈,有了可以彻底打败沧龙的方法,所以请他入局,既能报了灭门之仇又可以消除了沧龙这一祸患。
因为沧龙最后一片魂魄的所在地在现在已经无法通往的龙州雰霏湖,所以必须要通过这古老的借力之法,来让沧龙最终将自己的魂魄召集。
于是乎,要使人间生灵涂炭是假的,会给于青烈报仇是假,只有让他用剑去屠戮是真。
这一切都是个天大的谎言。
但是于青烈赌整个事情还有别的隐情,毕鸢还有别样的目的,所以他主动打乱了毕鸢设定的计划。
将纯阴极灵剑交给梅蕴,被裴兰情造成他濒临死亡的状态。
那样,他留在纯阴极灵剑里的魂魄也会产生波动,让毕鸢无法准确地找到他——当然,裴兰情的伞释放出强大威力后,肯定也会爆发出与他有关的东西,那时,毕鸢一定会来的。
真相到底是什么?这背后到底还有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知道了于家灭门的真相后,他就算死也要知道一切真相。
就这样,在于青烈倒地不起一段时间之后,毕鸢总算在人彻底咽气之前赶到了。
本就是日落的时候,于青烈的周边还格外的黑暗,四周都是妖祟编织成的网,它们大多数的魂魄都已经被裴兰情重新带走,还余下一些呢却在不断地嘀咕着、狞笑着。
毕鸢撞破这层虚妄的结界,青衫的颜色也变得黯淡和萎靡。
“你倒敢!你倒敢!”挥手疗愈好于青烈的伤后,毕鸢被眼前一幕气得发笑。
于青烈杀的人还不够填满两个人的窟窿,还自作主张将自己的生魂献进纯阴极灵剑里。
生魂和杀了于青烈之后的魂魄自然是不一样的,献祭之时,生魂只会留在人间,也不会被万灵塔吸进去。
献魂,堪比死在万灵塔之下一次了。
比他受过的所有伤都要痛,像是始终清醒地被油锅煎灼,被禽兽生生啄下内脏。
他要经历的,总是那么痛的。
就在毕鸢要带走于青烈的时候,沧龙现身了。
它半透明的魂魄从晕死过去的于青烈身上冒出来,样子和百年起比,弱小和苍老了许多。
直到这一刻或许它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但它还是不愿相信。
“毕鸢。”沧龙唤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毕鸢不置一眼,毕竟沧龙都只是算这方棋盘上最小的一颗棋子。
对它来说真可惜还是,当初拂玄从来不是只能封印它,把它封印——兴许还埋下了它无法发现这场阴谋的种子。
“你想知道?”毕鸢笑着看它好一会儿,然后出手抓住了它的魂魄幻影。
“你在干什么?!”它的魂体居然被毕鸢徒手给擒住了。
“你不知道,我也是鬼啊。”
它从于青烈身上生生被剥离,“你在做什么!你这样于青烈也会死!”这个疯子!不是刚刚才把他给救活吗?!
这番动作实在是太折磨人,本来好好寂静躺着的于青烈也开始大口大口往外吐血,照这架势,不得疼死也得被呛死。
“你没用了,滚吧。”毕鸢眼底都发着狠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让它形魂俱灭。
被这么一番戏弄,它不等他说也巴不得夹紧尾巴麻溜儿地滚开呢。
自上午放走裴兰情之后,登云殿这一行人已经商议好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回登云殿了,不过传音给师尊之后到现在也没有答复,也就没有轻举妄动,都在客栈安生歇着呢。
除了逄限意、纪含星和澜玦三人,其余人都围在一堆儿百无聊赖。
“我说,我们这次任务可失败得真够彻底的,”楚郃提议上几壶好酒和一桌子菜,好好讨论这一俩月经历的个中事情,“等回去了,还不知道师尊会怎么说呢,吃喝玩乐也没整明白。”
说着说着,他偏了头,看向旁边没有融入饭桌气氛正要回房的澜玦,轻蔑一笑:“大师兄怎么就不肯来呢,这此行动我们大师兄功不可没啊!”
气氛一下沉默。
“这事儿不怪澜师兄。”江失庸看不过去,板着脸接了他的茬。
“我当然知道不怪澜师兄了,我怎么敢怪世子殿下,他再怎么不受宠也比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强啊。”楚郃冷笑一声,“世子妃乖乖吃你的吧,等回了登云殿就没得吃了。”
其他人都惊诧地听完他说的话,而他也是料澜玦不会多跟自己计较,才说了这些大为不敬的话。
可霎那间,一个纸团朝他额头砸过来,他都没有时间反应就仰头摔在了地上。
纵使他人缘还不算差,但见好脾气的澜玦都动手了,也不好上前去搀扶,反而默默挪开点距离撇清干系。
扯及这种话题,就是过路人听来都是大逆不道的。
“你、你敢对自己同门动手!”他憋红了脸,狼狈地爬起来,“别以为仗着师尊宠你你就……”
“我是你师兄。”澜玦冷漠地看着他,“你身为登云殿的弟子,目无尊长是我的失职。”
看到这一幕,江失庸都看愣了。
不过看着楚郃总算得了教训,终于是出了口恶气。
“混球。”她鄙视地朝楚郃扔下一句,自觉这里实在无趣,转而要出客栈门找逄限意一起去透透气了。
“江失庸澜玦……”见二人都干自己的事情去了,楚郃气得一时咬着这两个名字不放,脸都发绿了。
纪含星此时正在澜玦房间,他不喜欢那个叫叫嚷嚷的楚郃,身为仙门弟子还贪俗念也就罢了,竟还跟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似的。
但他既然能成为登云殿的弟子,或许也是有道理的。
他将一张信纸放在澜玦的桌上,闭上眼睛静着心等他。
澜玦走进房门,他就睁开双眼与他对视。
一见此人在这里,澜玦脑海中涌上了一段复杂的回忆。
“世子殿下。”桀骜不驯的纪含星恭恭敬敬地唤他,“这也是你的一段磨炼。”
在这群师弟妹面前,是没有人唤他这个名号的,但他的确是云州西京的世子,而他的父亲也的确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身份尊贵。
“嗯。”他应了声,压下心中还没有完全消弭的不快,“师尊到底为什么要我们带你来?”
“世子殿下是觉得我没有用处吧?但天命这种事,始终掌握在我们的人手里,只需要相信我们就好了。”
“信,自然一直都信。”澜玦拿起桌上的信纸,还没看内容,就知道字迹是自己师尊留下的了。
“臭小子,又去买话本了吧。”江失庸插着腰在周围转了两圈也没有撞见逄限意,嘴里便叨叨了几句。
他们住的客栈还是之前在平遥的那间,地段好,离涵虚宗也近,周围还有许多新奇的小玩具卖。
但恰逢她都放弃找人的时候,又看见前面逄限意大老远地就奔了过来,他火急火燎地跑到面前的时候,江失庸就已经预备好怎么说道说道他了:“诶我说你,又到哪儿瞎跑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还不知道呢,你就四处乱跑。”
“闭嘴吧您。”逄限意在他面前停下,“你快看!”
方才拖他很闲的福,还不等邪气外泄的气息扩散过来,就已经先用肉眼看到不远处异常黑压压的一片天空。
江失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自然也看到了这副景象,她一眼就瞧出来那是片密密麻麻的邪气交织在了一起。
如此磅礴惊人的数量,她也很少见过,心下有些恍惚。
“快,快跟大师兄说。”
“行!”跨腿又欲跑,啪的一身,他衣服里又掉出两本书来。
“嗯?”江失庸的心本提上了喉咙,见他掉了链子,突然心安了些许,还笑着给他捡起来,“你这是要囤一辈子的书看哇。”
果然刚刚又是溜出去买这些书了。
“开玩笑,一辈子那差远了,这些一个月没有就看完了。”逄限意从她手里把书夺回来,“少浪费时间了,你没看见那股浓浓的邪气吗?必有大事发生啊!”
“也对。”
二人回了客栈之后,就将邪气一事告知同门了,然后叫了澜玦一起来做决策。
“大师兄,接下来怎么办,要去看看么?”
“这邪气扩散范围大,可能会影响到周围的普通人啊。”
“我们登云殿本就该为除邪卫道做事的。”
“嗯,我们去看发生了什么。”澜玦被唤出来,先是也去观测了一番那片侵蚀过来的邪气,“应该是和裴兰情有关系的。”
众人拿起配剑,一致同意去看看。
“等等,你们确定要去吗?”纪含星却突然说话了,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烦躁,“此事不简单。”
“那就不去吗?虽说那裴兰情的伞我们没要到,但是这事我们也不能做事不管啊。”江失庸抱着手,一本正经地看着这个小朋友。
“罢了罢了,去就去吧。”纪含星摆摆手,“此事一已结,我要回南阳派了。”
“已结?什么已结?”不光是发问的逄限意,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
“再会。”
澜玦见状也只是皱皱眉,“再会。”
“什么啊这是?”
“我就说找个南阳派的小弟子不靠谱吧,”楚郃还顺便插了一句话,“这一遭来什么都没找到嘛。”
纪含星不作理会,一心往江淮的方向返去了。
层层靠近邪气泄露的地界,他们看见不少在外游离的人,看上去都统一的很是神情呆滞肢体僵硬,挨个去检查之后,发现果然是被邪气入侵了。
接下来他们给这些人挨个驱邪,等到达邪气外泄爆发中心的时候,毕鸢和于青烈都早已经离开了。
他们为自己施了护体法术,在这四周打探,除了有块地方有很多血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澜玦在离开之前,发现了地上几截断裂的树枝。
上面似乎附着着妖气,很浓的妖气,他无言,将这几截树枝包好收起来。
“师兄,你发现什么了?”江失庸看他好像蹲着捡了什么东西,于是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没什么?”
……
柳湘将师兄尸体带回涵虚宗后,也不去向师父汇报任务,而首先亲手将他埋在那片桃花林。
她还没有察觉到,因为毕鸢来过,这里只有桃花,没有桃子了。
她捧着柳相南的头颅,那精致邪魅的脸蛋被血与泥土糊得脏污,如紫罗兰般的眼睛也黯淡无光,像是糊了灰尘的琉璃;而金丝般的卷发还在熠熠生辉,与血沾在一起倒显得像是装着葡萄酒的金贵器皿。
她从没那么认真地端详过这张脸。
这世间,柳相南最像她的亲人。
而其他的弟子见到自己的大师兄如此惨死,纷纷去唤掌门来见他们师兄妹。
柳湘在柳相南的坟前待了很久,时而哭,时而继续冷着脸。
只是在等一个在她冷淡的时候不停地和她搭话的哥哥。
“阿南。”柳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这座坟,心中似乎也有一分动容,但是一切本就是他算好的。
“师父,为什么?”
从入宗门开始算,迄今为止,这是她问的第二个为什么。
乱世中活过来本身就不容易,有一天起,她寡言少语,常常只做不说。
但事到如今她又怎么忍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