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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料事算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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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沧龙低沉的嘲笑萦绕在他的脑海,“真不懂你在这个时候心软什么。老夫当初借你力量的时候还以为你绝对不会心软呢。”
沧龙虽然是阴阳怪气,但是一路走远了来,见与青烈还是在往南海的方向去,大抵是觉得他只是不忍心交出梅蕴来,最后还是会按照它的要求去找一个可以完成献祭的人来。
毕竟它仍被蒙在鼓里。
不过它还是很愤怒,直至将愤怒都化为了打击于青烈的力量:“看来报仇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于青烈出了涵虚宗之后就打算回去南海。
平遥和江淮南海之间隔了一个三原,他还得多花点时间走出平遥。
平遥比三原大些,而且他对平遥不了解的路也更多。
沧龙不理解他。
就算他决定不牺牲梅蕴,也不应该特地来一趟平遥说什么“看一眼”。
把纯阴极灵剑交给梅蕴更是愚蠢。
它心里有困惑,可是那种困惑一生于心中,就让它没由来地感到恐惧。
因何而恐惧?不知道。
荒草总是掩埋于青烈的身影,这些渺无人烟的地方都适合建块墓碑,无人打扰总也清静。
这件事是目前最适合他去想的。
正所谓,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只有他自己明白失去那把支配着他的剑之后,步伐变得有多沉重。
他此生遇见的无数场冬合谋起来,就将他埋葬。
可是,他不能死。
至少,现在。
手里空荡荡的,他明白自己又回到了岑寂的时候,却仍不自觉将手指蜷缩到刚好握住剑的松度。
“我没有心软。”于青烈回道,“只是不需要了。”
沧龙不知道于净是如何屠尽自家满门的,他只顾着假装明白:“老夫早就说过了,只要你把那小子交到老夫手里,等老夫复活之后余下的仇一定会为你报!”
“真是糊涂!不是为了报仇什么都愿意付出吗?!”
这话说到了于青烈的痛处。
他当然为了报仇什么都愿意付出,可是为谁而报?!向谁而报!?如何报?!
于青烈不想说话。
人间于他而言,是活地狱、死监牢。
“即使你不再将事做到底,你也注定死无葬身之地,被食肉寝皮、挫骨扬灰。”沧龙不满道,“将我复活,这就是你最后的价值。”
“我明白。”
以后他的身边将满是可乘之机。
“但老夫知道你无惧,对吧?”
于青烈抬眼看着青空躁动着几个黑点,然后那黑点越来越具体,化为苍鹫划过天边。
“一无所有,当然无惧。”
他坦然地撒谎。
他太累,已经没有承认痛苦的力气了。
因为痛,他都无力驱动疾行术,认真地走了三天三夜,他才即将彻底走出平遥境内。
脚边荒草变了种类,尘土也变得更干燥。
枯树寂寞,空荡树梢上的红日也寂寞。
风吹过枯林间,发出树皮松懈爬起来的细微声响。
于青烈离夕阳很近,整幅艳红的帷幕仿佛就是为他准备的。
他注意到如在耳畔明晃晃的夕阳,也感受到了什么正迎面而来。
他止住了脚步。
因为眼前出现了个在等他的人,他开口问道:“裴兰情?”
没有任何他能想到的理由能让裴兰情再次出现在眼前。
对方显然受了伤,没有维系住那外表上的体面。
一身白衣略微灰尘仆仆,肩头有干涸的血色,衣摆下也有血斑。
沧龙也好奇他的出现。
“他来干什么?”沧龙这么问。
裴兰情坚定地看着于青烈,说道:“不用再往前了。”
“什……”
于青烈还未问出口,裴兰情便抽出背上那把黑伞,他手在刻着咒语的伞柄上摩挲一番——簌一声,黑伞打开。
里面急忙挤出来的黑气萦绕在斩运伞上。
“我来还人情了。”裴兰情淡淡道,朝于青烈走来。
这显然是要杀他。
“折树枝。”沧龙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
于青烈无剑戒备,眉头一皱,他退后几步,随手折下一节树枝。
他的手中蓦然出现一股暖流,助他将树枝幻化成一把由力量包裹的炁剑。
炁剑上绕着深蓝色的光,那代表来自深海里的沧龙。
裴兰情想要解释什么,可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于青烈的体内附着沧龙的活灵,所以不能说。
“我不想对付你。”于青烈说。
裴兰情勾起一丝微笑,道:“我也不想。”
“是登云殿——是谁?”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现在就想杀了他,是掌门吗?
“暴露了?那也不急。”沧龙默默道,它贪婪地打探着裴兰情的灵脉,可是又忧心这小子的实力,“全力杀了也不妨,把他带去南海。”
是谁能请到裴兰情来铲除于青烈并不重要。
只要解除了封印,还怕什么登云殿?
只怕当今世道再也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对手!
“裴家。”裴兰情几乎透露了能透露的所有,不过于青烈不能明白。
斩运伞一开,从未失手。
裴兰情的脚步没有停下,反而终于快步奔向前方;他左手准备将伞脱手甩向于青烈,右手则看似按兵不动实则往袖中拿出一道黄符。
于青烈后步扎稳,死死盯着裴兰情的动向。
通过令人惊叹的反应力他躲过飞来的伞,伞中的怨灵如同要挣脱枷锁的恶鬼、疾来利风擦过他的脸,在他的左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瞧见了裴兰情拿出符纸的动作,等对方再靠近的时候,便立刻伸手钳住他的手腕。
再度听见身后伞趁逆风而来,他又侧步躲开。
裴兰情见机行事,捻住符纸的手腕在他手心用力一拧便脱离了出来,他的速度很快,下一秒符纸就出现在了于青烈的眼前。
于青烈马上反应过来,往后撤了一步,抬起炁剑快速在空中划动,裴兰情眼见不对也赶紧退开几步。
他们的动作太快,若有旁人,兴许只能看见那张黄色符箓不知何时竟在空中变成了几张碎纸条。
也不知何时他们拉开了距离。
裴兰情被迎来的炁剑余波影响,虽然身上没有伤,但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于青烈的身影和荒凉的环境揉在一起,不可名状。
裴兰情皱眉咬破下唇,炽热的咸腥味在他口中蔓延。
果然视角清晰了起来。
“于青烈,死在我的手下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斩运伞回到他手里,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什么意思?”这话虽然明面上听来像是挑衅,可是依照那裴兰情急切的神情,又似乎别有深意。
裴兰情似乎很了解他接下来的命运。
可是对方并不想告诉他,反而咬破指尖把血滴在了伞上。
“不好,快退!”沧龙着急道。
于青烈却纹丝不动。
他的侧颜还印在红日上。
斩运伞激起的狂风打在他的脸上,发丝迅疾拂起如暴雨中的船帆纷飞,而他只是眯了眯眼。
裴家的伞就似于家的剑,通通只有本家人使得,这种阴器再加上他们的血液,那更是极不安分、大开杀戮。
马上,周围卷起狂风,天色都骤然更暗了下来。
红日不见了,只余墨水一样纯粹的阴鸷、寂寞。
天色一暗下来,剑光更亮。
裴兰情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因为这样大量的邪气泄露,就算用再精密的结界隔阻,也还是容易被发现。
那把伞中冲出了大量的邪祟,稀薄的魂魄合成了一团,几乎就要成了实体。
黑色的气团开始叫嚣着,朝于青烈攀去。
于青烈抬剑还击,那些阴晦之物一下下冲击着炁剑,他不断错身躲避,不多时后,他那把剑就碎开了。
炁身碎开,树枝也没什么用了。
裴兰情不给他再次施法化剑的机会,掐诀捏咒便又迎到于青烈的面前。
四面夹击,于青烈还真没了办法——
伞骨划破他的喉咙,他往后踉跄几步,用痉挛不拘的手捂住喉咙。
很快血又从指缝中漏出来。
于是他的另一只手也捂了上去。
好痛苦……可是他想活。
他居然好想活下去。
鲜血从口中大量泄出,背上像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倒下,可是他不甘心,只是弯曲膝盖跪了下来。
裴兰情静静看着他死撑着最后的极限,然后便要上前补刀。
此情此景,裴兰情都险些想要道歉了。
“咳…”于青烈咳了一声,支撑不住,扑在了地上。
接着他笑了。
“呵呵呵呵……”他无法把控自己的漏风的嗓子,笑声听起来又低沉得让人难受。
裴兰情听得心里发毛,同时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竟然……”
于青烈的脸已经贴在了地上,但他仍在笑着,显得凄惨又无奈。
“就那么想知道真相吗?”裴兰情不解地问。
不过他知道于青烈并不能回答问题,于是他咬了咬牙,转身施法,立刻消失在此地。
“别后悔。”
只剩这一句话。
于青烈的笑声戛然而止,接着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
于青烈又做了梦。
梦里正是黎明,红色的湖面并没有过分的波澜,两岸青翠的竹林也平静得不像话。
他坐在一叶小船上,怀里抱着一只死兔子。
他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船渐渐开始在湖上融化。
他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直到连眼睛都沉到了那个世界去——
湖底的尸骸堆砌,全都没有面容,于青烈却知道那些尸体是谁。
所有他曾忘记的过去。
关于那些已经不记得名字和容貌的亲人。
他胖胖的、喜欢收藏各种瓷器的叔父喜欢云游人间,也最喜欢带着他玩乐。
于家被屠的那年叔父才刚刚安定下来。
他守着那间刚开张的瓷器铺,抱着幼小的于青烈挨个挨个介绍心爱的宝物,还拿出最喜欢的几个瓷碗让侄子拿回去欣赏。
后来他不慎将碗摔碎,还未敢开口向叔父坦诚。
他的父母很恩爱,德善之名响彻云州,年年都在四处赈灾。
父亲有些木讷,作为于家剑法的继承人却没有什么习武的兴致,只是很喜欢给人铸造江湖上的神兵利器。
父亲为他做了很多把耍玩的铁剑。
母亲性子刚烈,后来却也喜欢上了给于青烈编剑穗。
她教于青烈昆仑派的剑法,欣慰地看着于青烈从笨拙一点一点成长。
他的祖父于净也是个温和的人。
他教于青烈念书和剑法,虽然不常出现,可是所有人都很尊敬他。
……
眼前闪过一幕幕和血亲相处的记忆,于青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仿佛他也是湖底的尸骸之一。
早在七岁那年,连让尸体腐化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肉被剃了干净、骨头更是被烧成了灰。
这是我的家。
我的家。
他在梦里闭上眼睛,等待自己也沉积下去。
…
……
“阿烈!”
有人在抱着他。
他张开双眼,虽然还是那么无神和绝望,可是他的目光总算有了追随的目标。
有人紧紧抱着他,身体和四肢还是很冷,唯有两颗心重合的炙热就要将彼此烧穿。
那个人的嘴里同时说了两句话:
“我想让你不寂寞。”
“我等你。”
于青烈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抬到了他的背上。
尽管仍在凝视湖底的尸骸,但他也重重地在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