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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悬知一顾重 ...


  •   登云殿,征鸿池内。
      阴森森的环境,黑黝黝的、会被波开的地面,以及哪怕不呼吸,也被烦惑吵得不轻的他。
      掌门复灿面带肃容地立在浅池中,他的右腹侧被剜出了一个洞,淅沥沥淌着血。
      小池是四方形,四周合围四面墙。
      只有结界打开时,墙才会退下。
      四面墙上绘着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图画,是他在拂玄师尊故去后坚守登云殿,而后将弟子们揽入登云殿的故事。
      突然,他颈后传来一道轻痒的男声:“卑鄙、无耻,玩弄权势,天下兴亡岂该由你们去定?”
      脚下浅池沸腾似的翻涌几番,却最终只是笼上水汽朝他扑来,挂上些许露珠也很快粒粒而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开口,声音竟同讥讽之源如出一辙。
      这东西是他在派遣弟子们外出前就发现的。
      好像是在他吸纳灵气之时,吸入了一些……此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那东西就像条虫子一般,在他体内蛄蛹、蚕食。
      而在他连续几天运气排出无果后,便狠心剜开腹部,甚至破损了丹田企图捉拿它。
      它却顺势钻出逃进了征鸿池。
      “我?你看,我就是你啊。”墙面里的他动起来,在画中跳跃躲闪,嬉笑着回复他严峻的神色,“你很喜欢你这些弟子对吧?”
      它走到图中弟子们的位置,拧断澜玦的脖子,猩红之色溢满正面墙。
      血浪褪去,所有的弟子都只留下一地残肢断臂。
      “都是假象。”它继续说。
      复灿知道征鸿池会显现留在池内人的秘密。
      “你最好不要继续骗我。”他举剑劈向墙面,那人形便化作一缕烟灵活飘开。
      但正因此,他才不会相信。
      他待这些孩子亲如己出,是真的。
      “就算是不是假的,可你还是会毁掉他们,注定。”那声音终于化作实质,变成扭曲的空气竖在他跟前。
      复灿犹豫了,但他很快回神,最后一次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啊…我就是灵气啊!你们最亲密的朋友,最好的武器,我在你的丹田太无聊了,就出来了……”
      “荒唐!”
      “嘻嘻嘻,”那东西在用什么注视着他,“拂玄,祂们也在准备了,你要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
      随后一剑劈下,那惹人厌的声音终于烟消云散。

      邪气强烈波动。
      这夜的梅家很不安分。
      纯阴极灵剑反复剧烈晃动,于青烈察觉到,梅家某个院落正在吸收着大量的邪气。
      于青烈走出房门外,确认院外的动静无异。
      他轻易打开这里与梅家主区域相隔甚厚的上锁大门。
      没想到这儿还有这么利于隐蔽的弯弯绕绕小夹道。
      他停留片刻,随着那股强大的吸引力走去。
      曲径满是诡异和防备,两边围墙上邪祟的低喃,压得前方的人声极为细碎。
      迎面是两个小卒的闲谈,于青烈暂未听清,远处就响起敲锣打鼓的扰民杂音。
      “咚咚咚!”“锵!”“咚咚锵!”
      “哎哟喂,这大半夜可吓死人了……”有个人抱怨道。
      “别吵,快去把那个人带来,误了老爷吉时你我可担待不起。”
      幸而迎面来的人只有两个仆役。
      两人还没看到黑暗里有个人影,就被打晕了过去。
      于青烈脚步无声,快踏出弯道前就看见了大院里透出来的稀疏光芒。
      他隐在黑暗里,并没有贸然行动。
      灯火通明的院子,他先看见离得最近的两个长桌,然后看见长桌后正有人群穿着奇怪,在持锣鼓人中间穿插舞动——邪祟攀着地面,疾速往着那个方向去。
      那些邪祟黑影被舞弄的怪人收入手里的五花大彩罐里。
      于青烈皱眉,他的手对剑的感应越来越强烈。
      他想冲出去,将所有人杀个干净。
      “别冲动,你继续看。”沧龙沉寂许久的声音从他丹田里再次絮出。
      “咚咚咚!”“锵!”“咚咚锵!”
      锣鼓声的节律依旧。
      梅府的热闹尚未将外面的世界渲染,大街小巷都还只是安静地睡着。
      这倒一定是用了什么隔绝声音的阵法。
      于青烈仔细地看着,那些舞动的人头上戴着一种类似鸟的面具,那“鸟”的样子很怪,头上还长着牛角,眼珠子形同羖是横仁。
      “这种法子都让他们找到了。”沧龙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留那家伙一命了吧。”
      竟是“僻鸟游邪”。
      传说有种生在地府门边的鸟叫僻鸟,专门吃孤魂野鬼的魂魄,被它吃掉了魂魄或者躯体就会永世不得超生。
      它是法力与邪气的制衡者,所以又有传闻可以用大量的邪气供养他,以换取各种法力。
      具体怎么做……似乎不同使用者间有很多分支。
      只是必定还有一件特定条件:意图交易法力者只有在即将咽气之时可以与僻鸟交流,而且在此之前还要准备没有沾染过多生气的替死鬼。
      民间有少数的邪教恶势力便是利用辟鸟来修炼的,未曾想,梅家里还有人懂得这么邪门的办法。
      替死鬼为了能够从生死簿上蒙混过关,所以他与交易者两者之间都会有血缘关系。
      梅家在很多年前也是灵修大家族的一员,到梅展爷爷那辈便彻底失传,他一生最憾与术门无缘。
      他精于算计,可是他这辈子无法与法力无缘也罢,还在十年前因为一件事染上恶疾。
      幸运的是,果真让他翻到了从前祖上的修炼法子。
      原来追溯到更久以前梅家人就已经灵力枯竭了,就是靠这个法子勉强撑着,只是杀亲得道过于残忍才被封存。
      刚好那时他强娶了一位貌美的青楼妓女,也生下了孩子,同时这个孩子完美地符合不沾“生气”,无情地被困在院墙里,饱受无数人的冷眼和欺辱。
      梅蕴就是那个替死鬼。
      他的母亲,很伟大,亦很美丽。
      如果不是注定会阻挡计划,梅展还真舍不得。
      于是,梅展杀了他的母亲。
      还用了整整十年时间祛除梅蕴身上的“生气”,任何人都必须避免和他接触和谈话的秘密就此解开。

      于青烈思索之际,大院里面已经有两个小卒架着一个苟延残喘的中年男子出来。
      那就是梅老爷,梅家地位最高的人,于青烈一看见就恨之不能立马取下人头的人。
      昔日于家满门被屠的残忍画面款款升起,连他手中的剑都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是于家英魂在剑中震怒。
      小卒将梅老爷安置在长桌上。
      他惨白瘦削,双目含满憔悴痛苦,嘴里不停“嗬嗬嗬”地极力呼吸。
      想来真是大限将至了,不过若是“僻鸟游邪”实行成功,那便会彻底脱胎换骨。
      沧龙提醒已经不太镇定的于青烈:“现在还不是时候,别在这里轻举妄动。他们现在是在和僻鸟做交易,那些邪物可比往日强上几百倍。”
      而且早从他们减弱梅府护法结界之前,他们就开始在收集大量的邪祟了。
      到时候装着邪祟的彩罐一翻,就麻烦了。
      “先把梅蕴带走。”沧龙这么吩咐道,“杀了他,然后,杀了他们。”
      它不知道于青烈会不会听它的,于是心里已经存下另一个更准确的计划。
      努力压下澎湃的气血,于青烈回过神,注意到院中又有人要往这边来。
      “怎么还未带来?!那两个囊废东西!还得本公子亲自去抓!”一个矮胖的锦衣公子大步流星,表情凶悍而甩拳用力。
      那是梅筹,还在因为前日调戏逄玉雪不成而愤懑。
      逄家大小姐早定了亲的,他还恬不知耻地贴上去,满口孟浪之言惹怒了她和逄限意。
      这也就罢了,他回头还被使了什么破法术,自己找爹娘告状还挨了一顿家法,然后被押上林府门口给逄玉雪赔礼道歉。
      他旁边倒还有点模样的,是他的堂兄,作为梅家的分支成员,他和梅展他们也没有那么亲,只是看在家主伯伯的份上答应来帮忙的。
      堂兄时不时跟着附和,但表情略显鄙夷。
      两人带着三个仆从绕过邪祟攀来的路线往于青烈的方向来。
      于青烈往后退,想起身后还有两个晕倒的小卒。
      会打草惊蛇。
      于青烈复又回头。
      拖住那两个昏死小卒的腿,把他们藏在了小屋边黑黢黢的角落中。
      杂草虽然被梅蕴理了,可趁着天黑,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于青烈刚把人一藏,梅筹便气势汹汹地踹开了大门。
      他皱眉,一时考虑到弊处,也先匿到黑暗里去了。
      梅筹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似在消化白天里所有的不满:“晦气东西!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带着一众人接着踹开半敞的破木门,那时梅蕴已从睡梦中惊坐起;他双目瞪大,见来人,迟疑且恐惧地往后缩了缩。
      托他除吃饭外不能和人接触的福,梅筹只在他小时候才欺辱过他。
      但梅筹还是变成了他骨子里最恐惧的人。
      他快步上前,狠力拽住梅蕴的头发。
      梅蕴被拖在地上,又被几个仆役粗暴地拽起来。
      “还不快跟我走!”梅筹朝他啐上一口唾沫。
      梅蕴吓得呆滞,连反抗也一时没有想起来,他知道这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死期。
      他稍一挣扎,便被死死按住。
      啪的一声,梅筹还打了他一巴掌。
      “不安分是吧!看来是没把我当回事啊!和逄玉雪那贱人一样不识好歹!”
      他的第一滴眼泪恍惚地落在地上,从被薅得乱糟糟的头发发间,他透彻地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于青烈利落拔剑,步履匆匆走进来一言不发。
      那些人连于青烈的眼神都没得到一个,就已经被他体内力量暴走杀掉。
      …平静的血花迸溅。
      连一声尖叫都没有。
      只有岑寂无语的绚烂剑光捕捉到,死亡的人分裂前,最后一丝链接。
      于青烈纹丝不动的脸映着血光。
      杀掉了碍事的人。
      …怎么又哭了?
      于青烈越过重重尸体,将掌心伸到跪倒的梅蕴面前。
      ——而此刻,梅蕴已经被吓得无法伸手回应。
      他带着深深的恐惧,躲开于青烈的手。
      颤抖着,用惊慌失措的脸昂起来看向于青烈,然后晕倒在五具死相恐怖的尸体旁边。
      “…”于青烈眼里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
      “吓到你了吗?”
      于青烈对他打起横抱,抓起一旁被他视若珍宝的新衣,往他身上掖去。
      他此刻终于想起,十年前那个冬天,他见过梅蕴。
      ……
      “妈妈!”他接过母亲为他买的一袋栗子酥。
      寒冷的冬天,刚从摊里拿出来的栗子酥还无比烫手。
      他认真地去用手反复去试探栗子酥的温度。
      蒸腾的热气舔着他的下巴,他已经等不及地从袋子里抓出栗子酥。
      “你先吃~”他高举一块栗子酥,期待地塞进母亲手里。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用带着慈爱的眼睛一直包裹着小小的他。
      “呼呼呼——”他再次拿出一块吹了吹。
      咬了一口,他的脸上便变得比栗子酥还要甜蜜。
      再想吃上一口,他却瞥到了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的一个少年。
      少年脏脏脸蛋上渴求的目光灼灼。
      “给!”他又摸出一个栗子酥递给他,“很好吃!”
      少年颤抖地将栗子酥护在手里,像只落魄的流浪猫般小心翼翼的。
      他一面吃,一面泪水鼻涕淌了一脸。
      他连抬眼的力气都不再有,光是吃那块栗子酥都用尽了全力。
      女人看到和自己孩子同龄的可怜少年,顿时心里生出了对自己孩子眷恋一样的同情。
      尘缘纷纷,车碾寒暖。
      “…还有。”她也从袋子里为他拿出一块栗子酥。
      ……
      栗子滚烫的甜味微融了冰冷的世界。
      ……
      “找到了。”毕鸢看见他。
      他刚刚见证了恩人的惨死,惭愧地缩在角落里。
      那具艳丽的女尸,悬挂于市集中心的木桩,裸露的青紫皮肤上还有血迹凝固的伤口。
      伤口上结着霜。
      他在暗处里懦弱地看着,时不时将脸蹭到自己也结着霜的臂弯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毕鸢拉起他的手臂。
      “跟我走。”
      他缓缓抬头,还未应答,鼻血便先滴落。
      他眼眶里悬着盈盈的泪光,随着他重重倒下,光也碎开万片凝成雪花。
      “走吧。你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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