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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梦忘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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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阳派寻找纪含星,以便从梁无计手里收回九皇子的一件物品。”
复灿交代,他现在留在登云殿而不和众弟子一起捉拿于青烈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个叫梁无计的一直设计在破坏登云殿的各个设施和封印。
而他目前打算也参与进于青烈的任务中,于是先反调遣他们去执行寻找梁无计的任务。
梁无计?众人听都没听说过,可这人又有那么大能耐,居然拿走了九皇子的物件,还对登云殿搞破坏。
“这厮是单枪匹马,还是有同伙?”楚郃看完眉头紧锁,“他怎么可能独自就能进入登云殿,怕不是与于青烈勾结,行事如此大胆嚣张。”
“但他为什么要破坏登云殿?”徐聆更多是质疑师尊的来信,“我们登云殿除恶务尽,都是正义之徒,就是要抢东西想也知道不该招惹上门。”
“估计是入了什么野门野派,把我们倒打一耙,真是可恶。”
“没准是受于青烈那叛徒的蛊惑。”
“是不是和叛徒在一起还不一定,但这个梁无计还敢和师尊周旋,肯定不是善茬。”
众同门讨论激烈,而逄限意悄悄问江失庸:“不是说好,只是找个借口让我们下山历练吗?”
“现在我也不清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江失庸两手一摊。
九皇子……澜玦沉思片刻。
这是个全天下没几个人知道的机密,九皇子才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每个人都护他至深。
不仅要澜玦顶了天命之子的名头,也将真的九皇子秘密安养起来。
师尊曾说,他是所有人都畏惧的天命。是就连登云殿祖师爷也得考虑如何对待的玄机,或许关系着一个更神秘、更强大的新世界,与万灵塔同根同源。
那梁无计拿走的九皇子的什么物件?
虽然说现在进行的都只是拿着信物找人的任务,不过后果可关系的是不能言说的大灾难。
民众是觉得他们莫名其妙了,但只有他们能为天下苍生捏一把汗。
“走吧走吧,去找那个什么纪星河,完事了我好想念咱们宗门啊。”
不知是谁抒发的思宗之情,其他人随其一起点点头。
他们虽然喜欢民间志趣,但在这种情况下,不习惯还偏多。
不像逄限意一样没心没肺的,还吃不惯本地的饮食,睡不惯本地的床铺,再加上任务的不确定性,烦恼到寝食难安。
“南阳派搁咱千玑山也没多远,差不多打道回府了,你们有什么东西在梅府没拿的?”楚郃环视一周,“要是没拿赶紧去,马上就启程。”
回到于青烈和梅蕴重返梅府的第二日。
经过仇恨多年的洗礼,于青烈不大分得清季节,但那应该是个秋季。
他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今晚在梅蕴身边休息,或许是因为看见了他在梦中抗拒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太冷。
夜晚的风有点大。
躺在灯草堆上,能闻见泥土和灰尘的味道。
院外秋风萧瑟,他起身查看四伏黑暗,再转头看向梅蕴。
同一境地,不同画面。
梅蕴表情安详,正做着甜美的梦。
出于梅蕴体质和极灵纯阴剑的原因,这个地方之前估计都很招邪祟喜欢。
但不说人祟,秽祟似乎也不怎么有……这地方只能说没有明显的脏物,但整体还是很像会有秽祟袭来的样子。
于青烈在梅蕴身边那几日都有见邪物缠来,于是几乎每晚都要起来守夜——有一次还是沧龙催他去的,算是在护食。
他原本不理解梅蕴之前为什么没有被招惹,但自第一次翻墙后就知道原来梅家有一层防范邪物的结界,不过被沧龙把他塞进来的时候给破坏了。
但,那结界气息也已经衰微,就算沧龙不破坏,也差不多很快就会消失殆尽了。
就结界变得薄弱的微妙程度来看,是布阵者刻意削弱的。
邪物要冲撞进结界,也是这撞薄一点,那撞破几分,而这个结界,是一整个减弱。
于青烈不明白为何梅府会直接减掉整个府邸的结界。
但倒也不碍事,在这环境下还正好可以拿来养纯阴极灵剑。
其实这把剑就该厉害到可以让他报仇。
但是他在得到沧龙之力前完全驱动不了它,顶多是把锈不了的利剑,想要释放它真正的威力简直是天方夜谭——是于家人锻造了这柄剑,可于家后人本尊都还有很多繁琐的使用方法没有摸索到。
他起身打坐,看着那些黑压压的邪祟退走。
却不见它们像平日里一样销声匿迹,而是顺着墙角往别人院子里攀去了。
大概是梅府有旁的东西也在吸引着那些东西。
身边传来动静,于青烈身体一僵,还以为是邪物在暗叫。
但再一听,正是梅蕴在说着梦话:
“妈妈…”
于青烈愣了良久,才重新躺回去。
却又听到了什么声响,似乎是背下有什么物什。
他伸手到草垫里摸了摸,摸出一块被岁月腐朽的木牌,上面还刻着不知道什么字。
大多部分都被虫给蛀了,他仔细摩挲,只能勉强感知到有个歪斜的“田”字。
想必是梅蕴无事时雕刻的。
于青烈又将那木牌放了回去。
迷迷糊糊的,他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
梦里寒光一地,折射天上血红无垠。
他看见面容模糊不清的父母两人站在前方,他们回头对他微笑,天地间血雾将他们笼罩。
他刚跋涉向前,就见双亲如冰棱掉在地上碎成万片。
血红照过剔透晶块,似是满地血块。
——他还看见,父母背后隐藏的先祖于净。
于净亦是对他一笑,接着举起那把纯阴极灵剑朝自己脖子上抹去,便枯槁凋零,落置地上唯有几片憔悴树叶。
自此,孤身一人。
可是梦还未尽。
于家大院梨花淋漓,登云殿桃树矗立。
粉白花瓣瀑下。
眼前如降下一场倾盆大雨,芬芳绵亘,斥满肺腑。
被他吸进肺腑的花瓣,忽在他体内向心间一顶,大簇花瓣破膛而出。
青天白日的,于青烈在屋内打坐闭目休整,盘腿上的剑刃正吸收着昨夜邪物尚存的邪气。
梅蕴与他齐坐,乖巧地盯着地上蜿蜒的蚁群嘟囔自语,几次三番望向他好像是想说点什么。
在梅府修养了十来天,于青烈已感觉力量十分充沛,但他尚且无法完全控制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
力量在他的脉中肆意蹿流,冲撞到心口——回想起昨夜凶梦,他幻出疼痛处已被花瓣给填满。
即刻,热血涌出口腔,只有腥咸。
他头晕目眩一阵,不再去想那个梦境。
他的记忆里有太多夜不能寐,再怎么想都只能痛得更过分。
在梅蕴担忧的注视下,于青烈吐血也不作解释,只说“没事”便作罢。
那股力量在一具百年的妖物躯体里会令它叱咤风云、执掌人间;但若是在于青烈这样的凡人之躯里,澎湃的力量没经过岁月的契合,便光是拥有几日都会大大缩减寿命。
报仇以他自己之力是做不到的。
沧龙所述的条件,是他全力以赴都要办到的。
所以,当然,他会带着梅蕴离开。
因为他所仇恨着的,更是幕后仍未被揭穿之凶手。
就这么栽倒,他怎么想都觉得——大仇永无得报。
他没再给梅蕴带吃的。
至少现在,如果要看着对方感激涕零的样子再推他入火海,良心确实会隐隐作痛。
至于儿童时的恩情。
……如若屠尽梅家,也该当是帮她报了仇。
梅蕴他,运气确实不大好。
擦完唇边的血迹,于青烈忽然问他,“你…和你母亲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梅蕴乖巧地应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脸上展露出幸福的表情,“我母亲的怀抱很温暖,还会和我讲民间的话本故事…她很厉害,和你一样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不过她离开有一阵了,她说她会回来的!只需要再等等。”梅蕴眼神坚定,“记得栗子酥吗?她会做的,但是她总说不如芙蓉斋的好吃,我怎么夸都没用…我发誓,那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糕点。”
“嗯,她会回来的。”于青烈说。
“阿烈,”
“你为什么总是很难过?”梅蕴朝他凑近了问,稚嫩天真的神情在替他委屈。
许是于青烈哪一分的忧伤从冷漠里溢出来,梅蕴便横冲直撞地向他问道。
他怜惜于青烈连一个委屈的表情都不曾做过,于是暗地里居然替他难过。
他不知道他过去发生过什么。
是因为伤口还没好很痛吗?是因为刚才吐血了吗?
“伤口很疼的话还是要说出来…还有你出去的话,应该要买药的……”
梅蕴絮絮叨叨的:“你买药了吗?买了那么多好吃的…真是对不起,我当时都没有关心你,居然忽略了这些。”
于青烈看他懊恼,回忆起当时梅蕴感恩戴德的模样,“你无需这样。”
“嗯…我只是……想到你身上的伤,我心里很难受,我不能安然地忘记你是我最好的伙伴,我的……老大?”他纠结地说,还不知不觉打起手势,“不过当然不能否认,那些糕点真的很很很很很很好吃!”
梅蕴收了人家这么多好处,早已默认自己是对方的小跟班。
“但你很痛吧?”
“虽然你没告诉我,但你应该很难过,是不是因为伤口裂开很痛?”梅蕴瞥向于青烈拿剑的手,虽然没有伤口,但梅蕴见证过那处拿着剑柄时泄出的血,“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尽全力的,哪怕是微弱的一点点。”
“别说了。”于青烈收起腿上的剑,用手轻拂出剑上多余的邪气。
他的表情不动弹,手却在微微颤抖。
其实他在羞愧,将来要发生的“乐极生悲”都是虚伪的他一手造成的,现在所谓的“伙伴”还有“老大和小跟班”,都是假象。
都是他这个罪人,所造成的假象。
“……对不起。”梅蕴听了话不再继续说下去,以为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心里带着一份内疚。
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在这里胡说八道。
“对了,昭误节那天我见到了个跟你之前穿一样衣服的人,”梅蕴刚好想起来前天的遭遇,“你给我买吃的我都高兴得忘了。”
“……跟我穿的一样的人?”
“对,就是那身漂亮的绿色衣服,好像有很多竹子,还有仙境。”
“……”
“呵,果真离得那么近,”沧龙随他同听,“不过你又打算等到几时呢?等到外面围满更多敌人吗?”
“等到时机我会来接你。”一位他半信半疑的陌生人这么告诫过他。
或许,听信这个人后,结局会不一样呢?
一瞬间,不想让梅蕴死去的想法让他差点背弃了此前所有的选项。
但只是一瞬间。
苍兰州江淮。
空气逐渐重新润起来。
在这里最为平常的空气,在三原则有大雾才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登云殿弟子们又回到了熟悉的老家。
当然,这并非意指所有人都是江淮籍贯,而是在场没几个人不是有记忆前就被打包送进登云殿的。
只不过,这次弗是回家的路。
南阳派所在址地离热闹的地方,包括登云殿,都隔着河、树林以及三十里。
也不知如此幽深僻静的地方,是怎么长出人尽皆知还颇有威望的大宗门的。
收入是什么?算命?还是打猎。
“看来我们还够不着清高二字,”楚郃被一路上踩得嘎吱嘎吱响,铺着老化树皮、树枝的草地扰得耳根子疼,发兴开始闲谈,“在这儿选棵树,我们都往上一躺,可算境界到顶了。”
逄限意难得认同他,但还是控制住了想接嘴的心思。
谁要和他搭话?
“呵呵,是啊,再喝点露水,明日便见帝俊。”
逄限意瞪了叛徒江失庸一眼。
“干嘛?走路不要看书。”
“你管我。”
两个人眼看又叽叽喳喳玩在一起,众人间的气氛也松和了一点。
“快到了。”澜玦看了左右,确定了方位。
他是唯一亲自来过南阳派的弟子。
不过楚郃说离得近倒也不是假的,至少比起别的弯弯绕绕路线,登云殿还真是离得最近的了。
南阳派素来与登云殿交情笃深,至少师长是如此。
一月中,毕鸢师叔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南阳派和其掌门人商议或叙旧,故而,在大家印象中,南阳派是更接近师叔气质的。
加之对方有意隔开灵修的名义,自命名为“窥天者”,多少沾点寡情少义的做派,让踏进这个地盘的行为更加严肃。
就像踏入陌生的国域,这里独立的,有合该独特却落得平凡的建筑——钟,一眼看去有至少五口黄铜大钟,每一口大钟都快有三到四丈,几乎是民房的尺寸。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要座落在偏僻之地的原因?
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瞥见站在钟前洒扫的弟子。
因为那些人所穿衣物是和钟一个颜色的,就连头发都是较棕而非纯黑。
直到其中一人走到他们面前,“几位是登云殿的弟子吗?”
“是,敢问掌门在否。”
“自然是在的,跟在下来吧。”
这里的弟子和登云殿的性情各异不同,所有人都一副慈容,大抵是隐世而致。
逄限意盯着路边的大黄钟,先前隔得远,进来就略近了,离其中一口只有几步距离。
上面都刻着的东西杂乱无章,字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不明所以的图画,目测要么是匆忙临时写的或者是没礼貌的恶作剧。
总觉得这些建筑很有寺庙的既视感。
单看那些人的模样,和带发出家也没区别。
南阳派的建筑相当对称,而且也用庑殿顶,可不但不气派,还很孤寂,可能是屋子不够高,也可能是整套环境都很淡。
这里没有僧房,亦没有佛殿,可依然太淡太清,唯有路上的一些墙上明黄文字透艳。
“处颠者危,势丰者亏。”
“大器晚成,宝货难售也。”
“外内表里,自相副称。”
倒也不高深,不是戒律清规,而是偏励志提点的句子。
“到了,掌门就在里面。”
逄限意以为对方是要称他们为施主,然而没有。
双方默默别过,他们这派人也正式进入了纪玄河的私人领域。
映入眼帘的是炉子、细烟,只不过那股烟没有一丝一毫偏移,直上空顶云霄。
屋子上方有一方刚好够细烟通过的孔洞。
逄限意愣住,挑眉,一只眼睁大一只眼压下,默念:“阿弥陀佛。”
随后醒目是地上的银鼠皮毯子,红黄相间密密麻麻不知写得什么文字,倒有些像夷书,意味难懂。
处处透着怪异。
“纪掌门,我们来了?”江失庸完全没留意这些,反而奇怪为什么没人一进来就说话。
纪掌门没在跟前,在哪儿藏着呢?
“你们来了。”
一位微笑的亲切老头从东面屏风走出来,他方才在翻书箧,虽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有人到来,但是着实没那么想被立刻打断。
灵修的事,跟他有关的不多,但有关的,都很麻烦。
每人简单致礼,再由年长的几位详谈。
“晚生登云殿大弟子澜玦见过纪掌门,叨扰上门,还望海涵,而今因急事需贤郎相助,此事牵扯甚大,非贤郎才智不能成。”
“晚生登云殿二弟子盛德弥见过纪掌门,令郎才识是师尊所荐,故我等慕名前来。”
“晚生登云殿三弟子楚郃见过纪掌门,登云殿结界被破,贼人脱逃无踪,还请纪掌门相助。”
“嗯,情况我已了解,放心。”
“含星。”这老头子轻轻一唤,便又有一位不耐烦的少年屏风中现身。
这位纪含星只有十岁的模样,完全还是稚童。
眉淡却前端下斜,面目清秀但神情顽固,穿着打扮和他们差不多,不似派中其他弟子一杉黄铜色。
蔽膝是彩色百鸟,喜鹊、孔雀、白鹤、鸿鹄和朱雀,图案从小腿前面围到小腿后面,在腰下则是圆形云纹图。
上身甚至能对应登云殿修士服的工画细竹,是工画梧桐枝。
轮生枝条黄中带着淡绿,破形画法绘出倾斜的每节上对称的三条枝。
“是登云殿的人要我走?那走吧。”他拍了拍自己衣裳。
能看出来,他真的不喜欢这群人。
纪玄河先出来也没叫上他,留他多整理了会儿书箧。
这冷漠的人见多了,和自己一样桀骜不驯的人还没见过呢。逄限意莫名觉得这小子特别亲切,简直和自己性格那么相似。
纪含星似乎察觉到他不太合适的想法,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好吧,还是跟楚郃那个讨厌鬼更像。
“纪老,那我们告辞了。”
“嗯,你们且去吧。”
一连嵌套般观看又出这地界,外面的钟更加像座梦境之物。
“诶,那个叫纪含星的,你们真是啥都知道啊?”逄限意见都被送到门口了,便随和地唤起这个临时伙伴。
问好,没错,这是问好。
在整个颢国,除了封闭的龙州涣花州,最玄乎的就是南阳派和絮因观了,说是啥能预知天意。
那简直比登云殿还无所不能了呀,还整天关在那小门派小道观的。
“没有任何存在能什么都知道。”
“切,那你们有什么好厉害的,你能力怎么样?会用剑和符咒那些吗?不会完全没有娱乐活动吧?”
“无聊。”其实要是旁人的话,还是讽刺“登云殿怎么出了这等闲人”最佳,但是纪含星一眼就能看出来逄限意是什么德行,还是堵住对方的嘴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