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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痴恨无应答 ...


  •   半个时辰后,街上的人便全都匆匆离去,徒留下梅蕴在外观望漆黑的四周。
      “快走吧,快走,也该回去了。”
      “别挡道!”剩下的最后几个,也是焦急地在他面前蹿了过去。
      但就算有人来劝梅蕴快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往何方。去哪儿?像只野兽那样找个山洞躲起来吗?
      梅蕴傻傻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里的符纸被汗微微打湿,粗糙的质感变得黏腻很多。
      沿街的房户里灯还亮着,梅蕴想要却没有靠过去借光。
      他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腿骨和手骨之间仿佛都被卡了一个空气泡,虚悠悠地涨大,害得他压力大到呼吸不畅。
      就连远处的花楼和酒楼熄了几盏最明亮的大灯,降了外表上的喧哗,似乎就变成了黑沼泽里的一座鬼塔,森森怨气直在此地伏低梭行。
      “呵呵……”突然。
      梅蕴听见背后传来女人空灵的轻笑声,大脑霎时嗡嗡作响,“呵呵……”
      “你可痴?你可恨?”那声音犹如燃香上飘烟,弯柔寥寥,摄去人对尘世间所有的概念。
      梅蕴连咬紧牙关都忘了,顿时头晕地身体瘫软。
      却觉腕上被一抓,提了精神。
      “是谁?”本该他想问的问题却被对方所说。
      是他的声音!他回来了!
      而在于青烈的视角,那个全身都发着光,一袭蓝衣的女鬼影,朝他质问完之后便消失了。
      在此之前,他和其他人一样感到了一阵恶寒。
      特殊的恶寒。
      好像在提醒他:危险。
      “那是什么?”于青烈想不出任何可以形容那个女人的记载。
      但她身上既没有灵修的气息,也没有普通人的气息,更没有邪祟妖物的气息。
      “今、今天是昭误节,那应该是六女神之一的化身……”黑暗里梅蕴向于青烈靠近了一点,这会让他找回点安全感,“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丢你的。”
      说起昭误节,于青烈才想起来,这正是每年中天色都会异常的那天,六女神的事也凑合记了起来。
      那么刚刚若是真神的化身,说明他被问了有关三境三怀的问题,但那女神却没有给他答复的机会。
      神?
      听起来太远了。
      “……”他试着与那个黑影男子的话联系起来。
      这黑沉沉的夜色下,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于青烈刚想开口,旁边略下的方位便传来一阵“咕咕”的泄气声。
      于是他便转问梅蕴:“你饿了?”
      梅蕴尴尬地用没被牵着的另外的一只手捂了一下肚子,“嗯……”
      方才被吓着倒是没有知觉肚子里的空虚。
      不说其他,梅蕴午饭都还没吃呢。
      “给。”于青烈松开拽人的手,往怀里摸出一包吃食。
      里面只是些点心。
      不过稍微耽误来点就是因为,这点心看起来像是梅蕴会瞪着眼睛一直瞅的。
      别的估计也买不到,客栈饭店现在不会再营业了。
      “啊?什么?”梅蕴光是问,也不敢声音大点,跟定住似的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他不像于青烈是修行之人,感官里他能触及到的只有一片漆黑,“阿烈我们靠那边点说话行么?”
      他终于想起来最开始想去蹭灯光的想法。
      天实在太黑,像是乘着孤舟在深潭水上飘摇,充斥着不知道去往何方的迷茫。
      “不用。”于青烈亲手拆开层层包着千层糕的纸包袱,“该回去了。”
      拆开之后他才把纸包袱塞进梅蕴手里,应该是为了一会儿梅蕴不用摸黑费劲打开。
      “这是?”梅蕴哆哆嗦嗦将纸包袱捧高些,谨小慎微地闻了一下。
      千层糕有一种独属于熟米的淀粉味与果脯、猪板油的香味,冲向他的鼻腔,在饥饿中使他魂牵梦绕。
      “谢谢…”梅蕴感动得眼眶湿润。
      即使走散了,于青烈还给买了吃的回来。
      以至于他都感动得忘了问于青烈要回哪去了。
      于青烈也不磨蹭,叫他先吃一块,然后才抓住他的手腕往梅府的方向返回去。
      昭误节,梅府的人可能也在街上,或者在祠堂里拜六女神,不会这么快注意到梅蕴的离开……但是也说不好会察觉到。
      因为他也意识到了不对,既然今日是个危险的日子,为什么反而要他们人满为患后才一拍而散。
      这是为什么?
      于青烈同时还想着那个背刀短发青年,心里莫名憋得慌。
      还究竟有什么?有什么在瞒着他?
      有关沧龙还是登云殿?
      梅蕴不认路,只顾着嘴里嚼了,看样子不论去哪儿都成。
      走着走着,于青烈心脏猛地一抽,好悬没有摔过去,还是梅蕴及时拉了他一把。
      “你怎么了?伤势复发了吗?”他赶紧把嘴里那口咽下去,关切地询问状况不对的于青烈。
      “没事。”于青烈站稳,知道一定是沧龙苏醒了。
      “于青烈,你想去哪儿?”
      “不然先手刃仇人。”于青烈在余痛中耗了点时间,才重新集中起精力回复它。
      “呵,你现在还不配。”沧龙冷笑。
      “登云殿的人已经追来了,就在眼皮底下。”
      “你感受到了?”沧龙熄火一阵,“还是你亲眼看见了?”
      “嗯,他们离得很近。”实际上到底有多近于青烈也不清楚,“只有在这才能避开。”
      “……你知道骗老夫没好处吧?”
      “嗯。”现在于青烈能肯定,沧龙也没有多少余力了,除了能令他痛苦,别的什么都做不了——这一点,是条寄生虫都能做到。
      不过沧龙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被发现了不往目的地方向去藏,反而返回这间简陋的屋子?
      等走到那高墙底下,梅蕴才稍稍意识到这是走到了哪里。
      “回来了么?”他只是低声问了一嘴,心却已经慌得快拿不住点心。
      “嗯。”于青烈拉住他的手,毫不含糊地就再次翻墙进去。
      里面没什么动静,应该他们走之后也再没人来过,那个之前被打翻的碗都还放在水井旁边。
      一进院子,于青烈就解除了易容术。
      梅蕴很恍惚,但很快平息了困惑。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梅蕴对于青烈的戒备心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可以说,自从来到这世上,只有三个对他好的人。
      其中母亲和于青烈最好。
      一个是生来便有,另一个则是天降其人。
      就算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牢狱,梅蕴也相信那一定是于青烈有自己的考虑。
      比如说可能是为了继续疗伤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让于青烈不得不得返还回来。
      想到这,梅蕴也不禁想起在书摊前偶遇的那个少年。
      阿烈会是在躲着他吗?梅蕴思索一下,还是决定明天再告诉于青烈有关那个少年的事。
      不管怎样,都有能力出去过了,也不用急于愁其他的。
      梅蕴绝口不提疑虑,吸了口气抱着包袱回了屋内。
      于青烈竟有一瞬间想伸手去够他,错愕片刻后,他才想起自己不光违背了沧龙的计划,还违背了对他的诺言。
      “带你离开。”
      不过,这样梅蕴也能晚点接触到死亡……他在想什么呢,这又不是恩赐。
      他追过去,却撞见意想不到的一幕。
      梅蕴正在换衣服,他们相互正对,他的两只手臂正好穿过宽袖,露出的薄瘦腰腹上有几道较浅的疤痕。
      他看见了于青烈,亲和腼腆地一笑。
      他没有在难过,而是在考虑隐藏他们离开的痕迹。
      于青烈僵住,垂下双眸,说:“你换吧。”
      说完便走到屋外去。
      梅蕴是觉得没什么好避人的,但是此时挽留对方又很奇怪。
      换完后,他又去找于青烈。
      一起放进包袱里的千层糕他只吃了一块,剩下的,便是自己不忍心再贪吃于青烈买的吃食。
      对方吃,他才肯再吃。
      “……”于青烈觉得未免有些太麻烦了,也不理他,回到屋子里就开始打坐了。
      但第二天早上发现那包只吃了一块的千层糕,就放在自己旁边。
      ……
      梅蕴醒来的时候于青烈正盯着他,此时两人的脸都变回去了他甚至有点不习惯:“嗨。”
      “我出去一趟。”说着于青烈起身就往院子走去,看来是为了让梅蕴不必担心不辞而别才特意等他醒过来。
      梅蕴则继续躺着,感觉肚子更饿了。
      今天的天气出乎意料的还不错,阳光充足,空气清新。
      他揉了揉肚子,虽然感觉很虚弱,但还是想要去晒晒太阳。
      在太阳底下漫步,反复地绕着空荡荒芜的院子,时而闲舒地闭着眼,时而深呼吸将微风困在肺腑。
      就这样,温和的阳光渗透过了比骨肉更深的地方。
      晒太阳,真舒服。
      梅蕴不由地伸了个懒腰,肩胛骨的痛却寸寸奔来,他不得不收手。
      从前困居于此的他,像个隐世的小先生,不勉强自己去忖量未来需要怎么办。
      他淡淡地看向墙外,想着要是有机会朝于青烈请教一下怎么翻墙就好了。
      他虽然看起来瘦,身子骨可不弱,不然也不知道怎么挨过酷暑严寒的折磨了。
      就这么歇息了两刻钟,一道青影从外边翻回了来,梅蕴一听到衣物摩擦的声响就赶紧看向大门口。
      深怕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而入,撞破于青烈招摇的行为。
      不过没到送饭点,还没人注意这些。
      于青烈手里大包小包的,“芙蓉铺”“喜味斋”“湘点”的印花在空中随他倒转一番,最后才递到了梅蕴面前。
      “吃。”
      于青烈的银子和速度是完全够他更快回来的,但他还花时间去处理了登云殿的那身衣裳。
      那衣服金贵,均是内门弟子的宝贝,绣花精致显眼,布料也是走在哪里都少见的珍贵程度。
      但若是他现在已经被各宗门私下通缉,那是万万留不得在身上成为负担的。
      凭那衣服的特殊设计一眼便知他是登云殿的人,不慎扔在哪里、露出一角都可能成为蜂虿之祸。
      据说,是毕鸢当年掺和的设计,为此还消耗了不少库存中的天材地宝做成染料。
      有传言甚至说穿着这件衣服渡劫,天雷也绝对劈不烂。
      这让于青烈处理它花了点力气。
      还有他将这衣物销毁之后,顺便也买了一套质量较好的护臂,看起来比从前差不了多少。
      反正穿与不穿那精良装备,也始终有着奇人异士之相。
      于青烈对小吃的了解程度比梅蕴多不了什么。
      所以在选择的时候,他就没考虑别的,除开没人去买的、全都是人的,他基本上只要看到了就会买。
      梅蕴瞪大眼睛,却不敢发出特别引人注意的声音。于是他捂着嘴,在一大堆没有见过的食物面前干巴巴的木楞着。
      这惊讶的样子岂止一点夸张,但是又很正常。
      梅蕴颤抖的手从嘴上移开,指着那几大袋香味扑鼻的美食,根本无法想象到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吃的。”
      于青烈不知如何继续开口,他的神色沉寂了一会儿,转眼看见梅蕴懵懂地指着自己:“给我的?”
      这些精致漂亮的点心是给他的?
      “嗯。”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梅蕴下意识退了几步,简直都不敢直视那堆人间美味。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他有些语无伦次,别说种类上令他眼花缭乱了,就是这交杂在一起的香味能闻两下都是奢侈。
      “给你的。”于青烈想了想,把买的东西全部塞到梅蕴的怀里。
      梅蕴就这么任由他摆布,懵懂地盯着一块块的糕点美味,还没吃,就开觉得气血上涌。
      见梅蕴乖巧,于青烈就不再管他,任他慢慢晒太阳吃东西去。
      昨天他打坐的时候发现了鳞片的作用,初接触气息像是驱魔辟邪一类的,但绝不止这么简单。
      这次出去之后也没再碰见过那个背大刀的青年,但他莫名很信任……倒不至于说是信任,只是很肯定对方知道的有些事情,与他脱不开干系。
      而且不止是关于沧龙,恐怕背后会有他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真相?诡计?亦或是滔天秘密。
      梅蕴反应过来后,紧紧跟上去,偏要做移动的小尾巴,“谢谢!”
      但他抱着一大堆东西步子缓慢,跟也跟不上对方。
      “嗯。”
      梅蕴想要先开口,又焦急地埋头从“芙蓉铺”的袋子里掏着什么。
      然后走得太急一个踉跄给摔地上了。
      那些精致的小点心被他不小心压在身下,只有那块栗子酥还在他手里被高高举起。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的于青烈被他平地摔的声音吸引,转头时梅蕴已经坚强地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并且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栗子酥递给他:“对不起…这个很好吃,你应该会喜欢一点吧……”
      梅蕴的脸被灰尘蒙花了,衣服也沾了几处灰尘,表情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于青烈愣愣看着,心里蹦跶出一句话:怎么这么笨?
      但他也没有就此丧失耐心,走过去接过了梅蕴手里的栗子酥。
      他当年流落街头的第一口食物,便是这个。
      芙蓉铺的栗子酥,也是梅蕴的母亲最爱吃的。
      所以在她死之前,梅蕴也被她好好照顾着吗?
      于青烈已经不记得栗子酥的味道了,但是他莫名其妙就变得和梅蕴一样的怀恋。
      梅蕴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掉眼泪,他吸了吸鼻子,狠狠用袖子抹去眼下的悬泪,然后扯出一个让人疼惜的笑。
      “谢谢。”梅蕴又说了一遍。
      于青烈似乎沉浸在了过去里,半天都没有反应。
      他低头看着栗子酥。
      该说什么好呢?
      “有点冷。”他说,然后抬头看了看午后的太阳,“晒晒太阳?”
      他都不用去刻意观察,梅蕴是真的很喜欢晒太阳。
      梅蕴走到院子里的那口小井前,放下那些吃食洗了洗脸。
      衣襟被粗心地沾上水他也不在意。
      “嘿嘿,见笑了……”
      梅蕴不肯早早就进屋去,原本想要打坐的于青烈也没进屋。
      他们并排坐在屋子门外,于青烈望着围墙思索,梅蕴不知所措地吃着点心。
      梅蕴随意抹去方才洗脸时残余在脸上的露珠。
      他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不吃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发问。
      母庸质疑的,于青烈说“不吃”。
      于青烈的内心是复杂的,他不敢贪恋那些;虽然不能完全忘却情感,但偏有所爱,是他不敢施加在任何东西上的。
      所以只有那块梅蕴给他的栗子酥,其它的他都没有吃。
      “过不了多久,我会带你离开的。”
      “嗯!”梅蕴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有足以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光辉,似乎碎开也会无比漂亮。
      但于青烈没有过多在意,仍旧考虑着什么。
      “你想去多远的地方。”
      “那当然……是要去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还有我想再见到妈妈。”
      梅蕴开始说起要是彻底离开会干什么。
      住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交很多朋友,养条小狗,自食其力。
      他十七岁,在这里待过十七年。
      他的母亲留他孤身一人时,是十年前。
      也许他也曾说过,想像翱翔的鸟一样自由,可后来却已经忘记了,鸟去往的那片狭窄天空的外边是怎么样的。
      以前也没有人耐心听他说话,他是孤独的,在这一隅度过了十载。
      十年吗?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寂寥得有些荒诞,死气得那样绝望。
      他呆呆凝空着,突然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于青烈。”阳光笼在他清晰的脸上,淡漠之后,虚幻的苦楚仍在等待坦白的机会;他道出姓名,知道梅蕴并不了解梅于之间的关系。
      “哦哦,阿烈?”梅蕴试探性出声,从前母亲也是这么亲昵地唤他“阿蕴”的,他也想试试和于青烈拉近关系。
      见于青烈并没有反应,所以他继续叫下去,“阿烈,你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带我离开?”
      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手刃仇人。
      带你离开,是为了和沧龙交易。
      “......躲避追杀。”真正的理由当然不能说出来。
      梅蕴惊愕无言,只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真的是话本里中那种惹了一身江湖恩怨的侠客,怪不得武功盖世、贯会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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