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杜百川

7、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暮春时节，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荣国府的石板路上，像是铺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箔。周瑞家的紧攥着薛姨妈给的宫花匣子，脚步匆匆地走在梨香院那蜿蜒曲折的回廊里，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冷香丸要春天的牡丹蕊十二两，夏天的荷花蕊十二两，这要是碰上下雨天采不到，岂不是要急死人？”那匣子被她抓得紧紧的，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宫花，而是天大的秘密。
　　跟在她身后的金钏儿，手里稳稳地捧着药罐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一般：“周姐姐这是操心得比薛姑娘还多，要不您帮着找找可巧的露水？”周瑞家的回头瞪了她一眼，却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那故作严肃的模样里，透着几分亲昵。
　　宝钗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安安静静地绣着肚兜。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她轻轻抬起头来，腕间戴着的金锁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道道细碎的金光，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夺目。“周姐姐来得正好，我这冷香丸还差今年的雪水呢。”她笑着说道，声音温柔软糯，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周瑞家的走上前去，凑近一看，绣绷上绣着的那歪歪扭扭的并蒂莲，真像两只张牙舞爪、正在打架的螃蟹，她忙别过脸去，强忍着笑意打趣道：“姑娘这针脚，倒比林姑娘的《葬花吟》还难懂。”宝钗听了，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放下手中的针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不远处，凤姐的房里突然传来贾琏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响亮而肆意，惊得檐下栖息的鹦鹉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平儿红着脸，端着一个大铜盆匆匆走出来，正好撞见了周瑞家的。“好巧啊，二奶奶刚说要找您。”平儿小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周瑞家的好奇心顿起，忍不住往门缝里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凤姐那件鲜艳的大红撒花袄半褪在肩头，露出如雪的肌肤，贾琏的靴尖正轻轻勾着她的裙带，两人亲昵的模样，让周瑞家的老脸一红。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地数着手里的宫花，可就在这时，却听见凤姐突然娇嗔道：“琏二爷这是要借屏风，还是要借我这私房钱？”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娇俏，又透着一丝嗔怪，周瑞家的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暗自想着：这两口子，真是一刻也不安生。
　　与此同时，宝玉正蹲在贾母院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忽然，他瞥见秦可卿的丫鬟瑞珠慌慌张张地跑过，脚步急促，神色慌张，鬓边别着的绢花不小心掉落在地上。宝玉下意识地伸手，刚要捡起，瑞珠却突然转身，猛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心，疼得宝玉“嘶”了一声。“宝二爷可曾见过我们姑娘？”瑞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恐惧。宝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瑞珠却像见了鬼似的，松开他的手，转身拼命跑开了。她跑得太急，裙角带起一阵风，扫落了架上的鹦鹉。那鹦鹉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扯着嗓子突然尖声叫道：“可卿救我！可卿救我！”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宝玉手一抖，手里捧着的宫花“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秦钟跟着贾蓉走进来的时候，宝玉还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一地的宫花。他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当看到秦钟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秦钟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粉面朱唇，身材修长，举止间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流韵味，恍若仙子下凡。宝玉看得入了神，连手里的牡丹花不知不觉都被他捏成了碎末。“这是我表弟秦钟。”贾蓉故意拉长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比宝叔小两岁，还没开蒙呢。”秦钟红着脸，微微欠身作揖，可就在这时，他袖中不小心滑落半卷《西厢记》。宝玉眼尖，一眼瞥见上面“隔墙花影动”的句子，两人的目光交汇，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会心一笑，那笑容里，藏着少年人独有的默契与羞涩。
　　夜幕降临，如水的月光洒在贾府的马圈里。焦大醉醺醺地躺在一堆干草上，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坛老酒。他望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思绪也飘回到了当年跟着太爷打仗的峥嵘岁月。那些金戈铁马、生死与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上的皱纹，缓缓流进他花白的胡子里。“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他突然跳起来，扯着嗓子大骂，那声音沙哑而又愤怒，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得马厩里的马不安地尥蹶子。贾珍的小厮们听到动静，纷纷冲进来，想要把他捆起来。焦大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口痰狠狠地吐在贾蓉脸上：“你爷爷当年吃马尿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贾蓉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拿这个老功臣毫无办法，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夜深了，万籁俱寂。凤姐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缓缓卸妆。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鬓角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根醒目的白发。她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她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根白发扯下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平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走进来，看到镜中凤姐阴沉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她悄悄退了出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凤姐盯着妆台上摆放着的冷香丸，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突然，她像是发了狠，猛地抓起药罐，狠狠地砸在地上：“什么冷香丸，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药末子撒了一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另一边，宝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海里，全是白天见到秦钟时的画面。终于，他按捺不住，悄悄溜到秦钟住的厢房。窗纸上，映着秦钟读书的影子，那影子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晃动。宝玉轻轻叩响窗户，“笃笃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秦钟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开窗。两人的手指在开窗的瞬间碰在一起，像是触碰到了滚烫的炭火，都像被烫了似的，迅速缩回手。“宝叔怎么来了？”秦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丝紧张与羞涩。宝玉从怀里掏出一块通灵宝玉，递了过去：“送你个玩意儿，能避邪。”秦钟接过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突然发现玉上刻着“不离不弃”四个小字，他的耳尖瞬间红透，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焦大的骂声似乎还在贾府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散，惊起了一群栖息在枝头的乌鸦。它们“呱呱”地叫着，在夜空中盘旋。贾珍站在祠堂门口，望着里面供奉的祖宗牌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老东西，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他转身时，衣角不小心扫落了供桌上的烛台，火苗瞬间窜上族谱，火光熊熊，在那跳跃的火光中，隐约可见“一损俱损”四个大字，仿佛在预示着贾府未来的命运，让人不寒而栗 。

作者有话说

　　本回围绕送宫花和宁府赴宴展开，描绘了贾府内部的生活场景，刻画了人物形象，暗示了家族隐患：

1. 宝钗冷香丸与送宫花：周瑞家的送刘姥姥走后，去梨香院回王夫人话，见王夫人和薛姨妈谈家务。宝钗正描花样子，周瑞家的询问她不出门原因，宝钗称病发。她详述病症和药方“冷香丸”，需四季花蕊、雨水、露水、霜、雪等，制作繁杂，两年才配成一料。之后，薛姨妈让周瑞家的把十二支宫花送给贾府姑娘们和凤姐，王夫人想留给宝钗，薛姨妈说宝钗不爱花儿粉儿。周瑞家的出门，和金钏儿聊香菱身世，香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和家乡。
2. 宫花送至众姐妹处：周瑞家的先到王夫人房后，给迎春、探春送宫花，二人下棋并欠身道谢。又去惜春处，惜春正和智能儿玩耍，还打趣自己若剃度做姑子没处戴花。周瑞家的询问智能儿相关事宜，随后前往凤姐处。路过李纨房间，见她在睡觉。到凤姐院，丰儿让她去东边房，她看到□□哄大姐儿睡觉，又听到贾琏和凤姐的声音，平儿出来拿了四枝宫花，之后让彩明送两枝给秦可卿，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
3. 周瑞家的女儿求助与黛玉收花：周瑞家的往贾母处，途中遇到女儿。女儿告知女婿冷子兴因卖古董与人打官司，被人诬陷来历不明要递解还乡，求她帮忙。周瑞家的让女儿先回去，说晚间求凤姐便可。她到黛玉房中，此时黛玉在宝玉房解九连环。宝玉先接过花匣，黛玉得知众姐妹都有后，冷言“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未回应。宝玉询问宝钗情况，还让茜雪去探望，周瑞家的随后离开 。
4. 凤姐与王夫人商议事务及赴宁府：掌灯时分，凤姐向王夫人回话，关于甄家送的东西和回礼，以及临安伯老太太生日送礼的安排。还提到贾珍妻子尤氏请她明日去宁府，王夫人让她赴约。次日，凤姐梳洗后先回王夫人，再辞贾母，宝玉要跟着去，二人坐车到宁府，尤氏和秦氏率众人迎接。
5. 宝玉会秦钟：尤氏、凤姐等人在上房坐定，宝玉问贾珍去向，秦氏说兄弟秦钟在书房，宝玉想去看。凤姐想见秦钟，贾蓉说他腼腆怕被笑话，凤姐执意要见。贾蓉将秦钟带来，他比宝玉略瘦，眉清目秀，举止风流，有女儿之态。凤姐拉他坐下询问情况，丫鬟媳妇因凤姐初会秦钟未备表礼，平儿拿了一匹尺头和两个小金锞子送来。宝玉自见秦钟后，觉得自己似泥猪癞狗，恨生在侯门不能与秦钟早交结；秦钟也羡慕宝玉，恨自己生于清寒之家。二人越聊越亲密，还商量让秦钟到贾府家塾读书 。
6. 焦大醉骂：天黑要送秦钟回家，派焦大去，可他醉了骂人。尤氏和秦氏说焦大因功劳情分，祖宗在时另眼相待，现在老了吃酒骂人，无人敢管。凤姐建议打发他去庄子。焦大趁着酒兴，先骂赖二不公道，又骂贾蓉，还说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等话，小厮们将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填嘴，凤姐和贾蓉装作没听见，宝玉问“爬灰”意思，被凤姐喝止，还说要打发他和秦钟去学里念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