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杜百川

4、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这金陵城里，流传着这么几句顺口溜，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说的正是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他们权势滔天、富贵逼人，在这世间翻云覆雨，搅弄出无数故事 。
　　这日一大早，应天府衙内一片忙碌景象。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贾雨村端坐在内室，对着一面铜镜，正仔细地梳理着新蓄起来的胡须。他手里那把从当铺好不容易赎回来的象牙梳子，梳齿间还卡着半片娇艳的凤仙花，一看便知是昨夜在青楼寻欢作乐时，某位姑娘留下的“纪念”。雨村瞧着这半片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抬手就将梳子狠狠扔进了一旁的朱砂笔洗里。“啪”的一声，梳子砸在笔洗上，溅起的红色液体飞溅而出，在青砖地上蜿蜒流淌，看着竟像一滩鲜血，透着几分诡异。
　　“老爷，人命官司！”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师爷慌慌张张地捧着状纸，踉跄着闯进了屋子。师爷跑得太急，额角满是汗珠，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他乌纱帽上的金线。雨村闻言，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铜镜，伸手接过师爷递来的状纸，随意扫了一眼。只见宣纸上“冯渊”两个字，像是被水洇过一般，晕开成一团模糊的墨团，看着竟和前些日子薛家送来的银票上那醒目的朱砂印记有几分相似。雨村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双手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岂有此理！打死人命就想这么逍遥法外，一走了之？”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震得房梁上筑巢的燕子都被惊飞，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在屋内慌乱盘旋。可话还没说完，雨村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门子正躲在屏风后面，对着他连连摆手，神色慌张，那模样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雨村心里犯起了嘀咕，脸上却不动声色，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宣布退堂。他快步走进密室，屏退了侍从，只留下门子一人在旁伺候。门子见屋里没了旁人，立刻满脸堆笑，快步走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随后笑着问道：“老爷一向加官进禄，这都过去□□来年了，莫不是把我给忘了？”雨村上下打量着门子，心里琢磨着这人看着面熟，可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说道：“看着倒是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门子见状，脸上笑意更浓，忍不住提醒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自己的出身之地都给忘了？难道不记得当年在葫芦庙里的事儿了？”雨村一听这话，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想起了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里的一个小沙弥，后来葫芦庙遭了大火，他没了安身之所，想去别的庙里修行，可又受不了那清苦寂寞的日子。思来想去，他觉得衙门里这差事轻松又热闹，便趁着年轻蓄了发，进了衙门，当了个门子。雨村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当年葫芦庙的小沙弥，一时间又惊又喜，忙伸手拉着门子的手，笑着说道：“哎呀，原来是故人啊！”说着，还热情地让门子坐下，准备好好叙叙旧。门子哪敢坐，连忙推辞。雨村见状，笑着劝道：“贫贱之交不可忘嘛。你我是故人，再者说，这里又是私室，既然想长谈，哪有不坐的道理？”门子听他这么说，这才小心翼翼地告了座，侧身斜签着坐了下来。
　　雨村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方才你为何不让我发签拿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缘故？”门子见问，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说道：“老爷您刚荣任到咱们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吗？”雨村听了，一脸疑惑，忙追问道：“何为‘护官符’？我竟从未听说过。”门子一听，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说道：“这可不得了！连这个都不知道，以后这官还怎么当得长远？如今但凡做地方官的，都有一张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都是如此。倘若不小心触犯了这样的人家，莫说官爵保不住，只怕连性命都得搭进去！所以这私单，就有了个绰号，叫‘护官符’。方才状子里提到的薛家，老爷您可得小心着点，可千万惹不起！他们家这官司，其实并不难断，只是碍着各方的情分，才一直拖到现在。”说着，门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顺袋，伸手在里面掏了掏，取出一张皱巴巴、泛黄的纸，递到雨村面前，说道：“这就是‘护官符’。”雨村连忙接过，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写得清清楚楚，下面还详细注明了自始祖官爵以及房次。雨村正看得入神，上面“丰年好大雪”这句旁边，竟画着半枝枯莲，看着十分眼熟。雨村正纳闷呢，门子在一旁阴恻恻地一笑，说道：“老爷，您可还记得这半枝枯莲？这就是当年甄英莲眉心的胎记啊！”雨村一听，心里猛地一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门子接着说道：“如今这英莲，落到了薛家手里，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怕是连哭都哭不出声了。”雨村听了，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说那薛蟠打人的那天，金陵城的天空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不一会儿，整个城市就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薛蟠穿着一件名贵的狐裘，大摇大摆地站在绸缎庄门口，手里还握着一根马鞭，那马鞭梢上，此刻还沾着斑斑血迹，看着触目惊心，正是被他打死的冯渊的血。薛蟠满不在乎地甩了甩马鞭，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不过弄死个穷酸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随手抓起一块金锭，恶狠狠地砸向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的伙计，大声吼道：“去户部支五千两银子，就说是给新上任的应天府尹贺喜的！”就在这时，街角的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弹奏的曲调，正是那哀婉凄切的《葬花吟》。这曲调一响起，薛蟠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茶楼，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安，可那琵琶声像是长了翅膀，钻进他的耳朵里，怎么也甩不掉。
　　梨香院内，此时一片静谧。薛宝钗身着一袭淡蓝色的罗裙，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根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蜜渍荔枝。她动作优雅，神情专注，像是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突然，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向她禀报兄长又闯祸的消息。宝钗听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忧虑，她轻叹一声，将手中挑开的荔枝核轻轻放进花盆里，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花盆里的泥土，像是要把这烦心事也一并埋进去。这时，黛玉隔着竹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黛玉本就心思细腻，又爱打趣，见此情景，忍不住笑着说道：“宝姐姐这是要种出长生果吗？”宝钗听到黛玉的声音，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指尖还沾着些泥土，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林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见不得这些无主之物，想着把它们埋起来，也算有个归宿。”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透着少女间的纯真和亲密。可她们并不知道，此刻墙外的薛蟠正拿着弹弓，瞄准枝头的玉兰花，准备打个痛快，丝毫不在意自己刚刚犯下的命案。
　　贾雨村判案的那天，乩坛就设在城隍庙的戏台上。戏台上张灯结彩，可那氛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贾雨村身着道袍，手持桃木剑，装模作样地在台上做法。他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挥舞着桃木剑，一会儿又撒出一把香灰，那模样，仿佛真能与鬼神沟通。台下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贾雨村正演得起劲，突然，他一个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见供桌上竟趴着一个人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定睛一看，竟是冯渊的冤魂！那冤魂七窍流血，模样十分凄惨，正用手指着薛家的方向。贾雨村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差点就摔了手中的法印。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门子像是早有准备，趁机快步走上前，递上早已伪造好的供词。贾雨村颤抖着接过，只见供词上墨迹未干的“暴病身亡”四字，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薛姨妈带着宝钗搬进梨香院时，贾母得知消息，特意派人送来了十二盏琉璃灯。这些琉璃灯造型精美，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光芒，透着一股富贵之气。宝钗走进梨香院，望着满屋子的古玩字画，心中感慨万千。她轻轻走到案头，伸手抚过那本《金刚经》，指尖触碰到书页，像是触碰到了往昔的回忆。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咱们薛家，终究是要靠你支撑的。”这句话，像是一道沉甸甸的枷锁，压在了她的心头。宝钗正出神，窗外突然传来薛蟠的狂笑声，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个小厮抬着整箱的金银玉器走过，月光洒在薛蟠腰间的金锁片上，映出“不离不弃”四个大字。这四个字，此刻在宝钗眼里，却像是一种讽刺，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满是忧虑。
　　到了夜里，整个贾府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黛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她隐隐约约听见梨香院传来女子的哭声。那哭声若有若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黛玉好奇心起，悄悄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朝着梨香院的方向走去。她来到梨香院外，透过门缝往里望去，只见宝钗正跪在月光下，怀里抱着一个布偶，嘴里轻声念叨着：“英莲妹妹，你可还记得当年葫芦庙的糖人？”黛玉听到这话，心中大惊，没想到宝钗竟和英莲还有这样的渊源。她正想转身退走，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冷笑：“好个林妹妹，大半夜的，竟来偷听人墙角呢？”黛玉吓得浑身一哆嗦，忙回头看去，只见薛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月光下，他腰间的通灵宝玉竟泛着诡异的血光，看着十分吓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梨香院就炸开了锅。原来，有人在井里捞出了一具女尸。仵作很快赶到现场，开始验尸。贾雨村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他站在一旁，盯着死者腕上的翡翠镯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门子说的“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这句话。他心里清楚，这案子背后牵扯甚广，稍有不慎，自己的前程就毁了。想到这里，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拿起笔，在结案书上缓缓画押。就在这时，窗外飘来一阵歌声，正是薛蟠新娶的妾室在唱《枉凝眉》。那曲调哀婉动人，如泣如诉，听得人心里一阵揪痛。歌声惊飞了檐下避雪的寒鸦，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向灰暗的天空，留下几声凄厉的鸣叫，仿佛在为这世间的不公和冤屈鸣不平 。

作者有话说

　　本回围绕“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展开，讲述了香菱的悲惨遭遇与贾雨村的徇私枉法，以及薛家进京入住贾府的故事，揭露了封建官场黑暗和四大家族的权势：

1. 李纨其人：黛玉与姊妹们到王夫人处，见其与兄嫂处来使商议家务及姨母家的人命官司，便到李纨房中。李纨是贾珠之妻，贾珠早亡，留下儿子贾兰。她出身金陵名宦之家，父亲李守中秉持“女子无才便有德 ”，她识字不多，主要操持家务。李纨青春丧偶，生活平淡，一心侍奉长辈、抚养儿子，闲暇时陪小姑们做女红、读书。黛玉与姐妹们相伴，对父亲之外的事也少了忧虑。
2. 葫芦案始末：贾雨村刚到应天府任职，就接到一起人命官司，是两家争买一婢引发的命案。原告称主人冯渊买丫头时被拐子欺骗，拐子又将丫头卖给薛家，薛家豪奴打死冯渊后逃走。雨村听后大怒，欲发签抓人，却被门子使眼色阻止。退堂后，门子告知雨村“护官符”一事，上面记载着本省权势极大的家族，若得罪便会危及官爵和性命，薛家正是其中之一。门子还指出被卖的丫头是甄英莲，雨村曾受甄士隐帮助。英莲自幼被拐，如今被冯渊和薛蟠同时看中，拐子想卷钱逃跑没成功，薛蟠打死冯渊抢走英莲。门子建议雨村顺水推舟，了结此案以讨好贾府和王府。最终雨村徇情枉法，胡乱判案，冯家得了烧埋银子不再追究。事后，雨村写信给贾政和王子腾告知案件已结，又因担心门子泄露自己贫贱往事，寻借口将其远远充发。
3. 薛家进京：薛蟠幼年丧父，被寡母溺爱纵容，不学无术，虽为皇商却不懂经济世事。因打死冯渊，他带着母亲和妹妹宝钗进京，一是送妹待选，二是望亲，三是入部销算旧账。进京途中听闻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出都查边，他暗自高兴无人管束。母亲薛姨妈想先去亲戚家借住，薛蟠起初不愿住贾宅，怕姨父管束不自在，但拗不过母亲，只好一起前往。王夫人得知薛蟠官司了结，又因兄长升职正愁亲戚往来减少，此时薛姨妈一家到来，她十分欢喜，将他们接入府中。
4. 入住梨香院：贾政考虑到薛姨妈年事已高，薛蟠年轻不懂事，便提议让他们住在东北角的梨香院。贾母也派人挽留，薛姨妈正想管束儿子，便答应下来，并与王夫人说明免却一应日费供给。梨香院是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巧精致，房屋设施齐全，还有门通街，薛家家人可从此门出入，西南角门与王夫人正房东边相通。薛姨妈常与贾母、王夫人闲谈，宝钗与黛玉、迎春等姊妹相处融洽。薛蟠起初想打扫自己房屋后搬走，但在贾宅与纨绔子弟交往，学会了聚赌□□等恶习，逐渐打消了搬走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