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杜百川

3、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这世间的人呐，就像匣中的美玉、奁里的宝钗，都在眼巴巴地盼着能遇上赏识自己的贵人，好一飞冲天，出人头地。
　　且说那日，贾雨村正与冷子兴在村肆里把酒言欢。这村肆不大，酒气和着饭菜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四周的墙壁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雨村端着酒杯，听冷子兴讲着贾府那些奇闻轶事，正听得入神呢，突然，窗外一声炸雷般的“恭喜”，惊得他手猛地一抖，杯中那琥珀色的女儿红晃出半盏，泼洒在他的青布衫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雨村忙转头去看，原来是旧同僚张如圭。这张如圭自从革职后，日子过得落魄不堪，竟在街边摆起了卦摊。此刻，他满脸堆笑，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的，正挤眉弄眼地冲雨村晃着手里的邸报，那模样，就像捡到了天大的宝贝。
　　“雨村兄可知？”张如圭猫着腰，压低声音，瘦骨嶙峋的手指用力戳着报上朱砂批注的地方，“吏部行文要起复旧员啦！”雨村一听，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瞳孔猛地一缩，刚咽下去的茶汤在喉间烫出一道火线，呛得他差点咳嗽出声。他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将碎银推过酒渍斑驳、满是划痕的桌面，却见张如圭跟变戏法似的，突然掏出个黑漆漆的龟壳晃了晃，嘴里还念念有词：“且看卦象——需见贵人，方能飞黄腾达！”雨村见状，嘴角微微一勾，扯出一抹冷笑，心想着：这落魄文人，都到这地步了，竟还在这儿卖弄玄虚。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熹微，林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烟雾在雕花窗棂透进来的光线里缓缓升腾，仿佛给这屋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贾雨村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袍，恭恭敬敬地跪在猩红的地毯上，那地毯的颜色红得刺目，衬得他愈发拘谨。他微微仰起头，听着林如海将推荐信放进紫檀木匣的“咔嗒”声，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脆。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上镇纸压着的《盐政全书》，书页间夹着半张皱巴巴的纸，仔细一瞧，竟是薛蟠的状纸。雨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叩头时故意使了点劲儿，碰翻了铜香炉。刹那间，烟雾腾起，弥漫在整个书房，他在这烟雾的遮掩下，分明看见林如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那眼神，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转瞬即逝，却又藏着无尽的心事。
　　到了黛玉上船的那天，扬州渡口一片朦胧，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这世界披上了一层银装。老船工弓着背，颤颤巍巍地将跳板搭得歪歪斜斜，看着就让人揪心。雪雁抱着包袱，小心翼翼地跟在黛玉身后，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紫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才没出什么岔子。黛玉站在船头，望着江心漂浮的冰块，它们在水流的推动下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思绪却飘回了昨夜，父亲书房里那场激烈的争吵。
　　“如海！那贾雨村绝非善类，你怎可将玉儿托付给他？”舅母史氏的声音尖锐而急切，穿透雕花窗棂，惊飞了檐下避雪的寒鸦。那寒鸦扑腾着翅膀，划过灰暗的天空，留下几声凄厉的鸣叫。黛玉咬着下唇，心里一阵忐忑，她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信任贾雨村，可父命难违，她也只能听从安排。
　　历经数日，黛玉终于抵达京都。荣国府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在那儿，被雪水洗得发亮，像是两尊守护的神兽。黛玉坐在轿子里，心跳如鼓，她紧紧攥着衣角，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母亲描述过的贾府模样。就在轿帘掀开的刹那，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眼正看见王熙凤踩着半寸厚的积雪，身姿矫健地走来。
　　这位琏二奶奶今儿个穿了件华丽无比的凫靥裘斗篷，金线绣就的百蝶在雪光的映照下，竟像是活了过来，似要振翅欲飞。她老远便伸出戴着赤金护甲的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悦耳。“林妹妹可算来了，快让我瞧瞧！”王熙凤的声音又尖又亮，透着一股热络劲儿，说着就要上前搂黛玉。可就在这时，贾母房里的琥珀悄悄使了个眼色，王熙凤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刚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要是弄脏了黛玉的衣裳，可就不好了，忙尴尬地收回手，脸上却依旧堆满了笑容。
　　进了府，便是一场热闹的宴会。宴会上，灯火通明，雕梁画栋间挂着的水晶灯笼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香气扑鼻。王熙凤眼珠子一转，故意将贾母爱吃的糟鹅掌推到黛玉面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琥珀站在一旁，轻咳一声，王熙凤像是收到了暗号，又忙不迭地夹了块鸽子蛋，放进黛玉的碗里，嘴里还念叨着：“妹妹身子弱，该多补补。”王夫人坐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琏二奶奶这管家婆当得愈发精细了，连老太太的膳食都要操心。”这话一出口，席上众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纷纷低头扒饭，一时间，只听见象牙筷子碰着汝窑碗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略显尴尬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边黛玉正为这言语交锋感到不自在，那边宝玉摔玉的事儿又起了波澜。当时，黛玉正坐在碧纱橱里，借着昏黄的灯光补帕子。这帕子是母亲留给她的，虽说有些旧了，可在黛玉心里，却是无比珍贵。雪雁抱着玉匣，轻手轻脚地进来，将匣子放在桌上。黛玉放下手中的针线，好奇地打开匣子，只见匣底刻着“不离不弃”四字，朱砂填色如新，在烛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黛玉指尖轻轻抚过凹痕，突然想起癞头和尚说的“金玉良缘”，心里一慌，银针一歪，刺在了手指上，血珠瞬间冒了出来。鹦哥在一旁瞧见，吓得脸都白了，慌得要叫人。黛玉忙将帕子塞进枕下，强装镇定地说道：“不过是见了旧物伤感，休要大惊小怪。”可她心里清楚，这“金玉良缘”就像一道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到了夜里，万籁俱寂，整个贾府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黛玉正迷迷糊糊要入睡，忽然听见窗外有蹑足声，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走动。她心中一惊，披上衣服，轻轻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纸的缝隙往外望去。只见宝玉穿着锦缎睡袍，蹲在雪地里，手里紧紧攥着摔碎的通灵宝玉。月光洒在他身上，那锦缎睡袍竟似浸了血般猩红，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黛玉正要开口唤他，就在这时，忽闻东跨院传来女子惊恐的惊呼，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悚。鹦哥也被这声响惊醒，忙探头张望，小声说道：“像是琏二爷房里......”黛玉一听，心猛地一紧，忙伸手掩住窗户，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东跨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觉得贾府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暗流涌动。
　　第二天一大早，黛玉起床，简单梳洗过后，便出门去给贾母请安。路过回廊时，正巧碰上王熙凤。只见王熙凤眼窝发青，面色略显憔悴，一看就知道昨夜没睡好。可一见到黛玉，她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笑得比以往更甜了：“妹妹可睡得安稳？昨夜东府里闹耗子，扰得人不得安生。”说罢，还故意用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黛玉不经意间瞥见帕角绣着半枝西府海棠，心中一惊，这不正是昨夜东跨院惊呼声中飘落的那方手帕吗？她心里明白，这其中肯定有事儿，可又不好多问，只能强装镇定，敷衍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再说贾雨村，在林如海的举荐下，又经贾政的一番运作，终于如愿以偿地复职了。复职那日，应天府衙役在墙角发现一具女尸。那女尸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淤青，模样十分凄惨。仵作蹲在一旁，仔细地验着尸。贾雨村皱着眉头，站在一旁观看，突然，他盯着死者腕上的翡翠镯子，眼睛猛地瞪大，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林如海推荐信里那句“金陵薛蟠人命官司，还望周全”，心里“咯噔”一下，捏着状纸的手微微发抖。窗外，乌鸦刺耳的叫声传来，惊起一片寒鸦掠过贾府朱漆大门，那景象，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主要讲述贾雨村复职和林黛玉进贾府的经过，展现了贾府的奢华、复杂人际关系，以及宝黛初会的情节：

1. 贾雨村复职：贾雨村与冷子兴交谈时，遇旧同僚张如圭告知起复旧员消息，雨村欣喜。冷子兴献计，让他请林如海帮忙，通过贾政谋职。林如海因妹丈之情及欲报答雨村对黛玉的训教之恩，修书一封托贾政，并告知贾雨村其亲戚贾政为人，还安排他与黛玉同路入都。最终，贾政优待雨村，帮他谋得复职候缺，不久补了金陵应天府缺。
2. 林黛玉进贾府：黛玉因母亲去世，外祖母派人来接，尽管不舍父亲，但在父亲劝说下洒泪拜别，与奶娘及荣府老妇人登舟，贾雨村也依附同行。到京都后，黛玉看到荣国府的宏伟气派，从三等仆妇的吃穿用度便觉贾府与别家不同，所以步步留心。
3. 贾府初见：黛玉见到贾母，贾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大哭，众人也跟着落泪。随后，贾母为她介绍了大舅母邢夫人、二舅母王夫人、嫂子李纨。接着，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姊妹到来，大家相互见礼。众人见黛玉举止不俗但身体怯弱，询问病情，黛玉讲述自幼吃药及癞头和尚的话。
4. 王熙凤出场：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的出场打破了贾府的庄严肃穆。其穿着华丽，打扮与众不同。她先是夸赞黛玉标致，气派像嫡亲孙女，又为黛玉母亲去世而落泪，在贾母劝说下转悲为喜。还询问黛玉诸多事宜，表现出对黛玉的关心，同时回应王夫人关于月钱和缎子的问题，展现出精明能干和善于逢迎的性格特点。
5. 拜见舅父：邢夫人带黛玉去见贾赦，贾赦因身体不适未见，传话让黛玉安心住下。之后黛玉去见贾政，贾政斋戒未归，王夫人向黛玉介绍宝玉，称其是“混世魔王”，让黛玉不要理睬。
6. 宝黛初会：晚饭时，黛玉了解贾府的用餐礼仪。宝玉回来后，黛玉见他外貌出众，而宝玉也觉得黛玉面善，还送她“颦颦”的表字。宝玉问黛玉有无玉，得知黛玉没有后，他发作痴狂病摔玉，贾母哄骗说是黛玉母亲去世时将玉殉葬，宝玉才作罢。
7. 安排住处：贾母安排黛玉住在碧纱橱，宝玉也想在附近，最终两人都有相应的奶娘和丫鬟照管。王熙凤还送来了花帐和锦被缎褥等物。
8. 夜间谈话：晚上，袭人见黛玉和鹦哥未睡，便进来聊天。鹦哥说黛玉因宝玉摔玉而伤心，袭人安慰她以后奇怪事还多，让她别多心。黛玉询问玉的来历，袭人表示大家都不清楚，本想拿来给她看，被黛玉阻止。
9. 金陵书信：次日，黛玉去王夫人处，看到王夫人与王熙凤在看金陵来的书信，还有王夫人兄嫂处派来的媳妇说话。探春等人知道是关于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案子在应天府审理，母舅王子腾派人告知贾府，意欲唤取薛蟠进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