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莲》Fawkes001

3、初识

　　沈清书接过江予白递来的温水，温热的水汽在杯口氤氲成雾。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发呆，而是顺从地将水一饮而尽。暖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竟奇迹般地驱散了心底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他抬眸对上江予白温柔的目光，喉结微微滚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复杂的心绪。

　　"想不想看看'格兰芬多'？"江予白的声音像一缕春风，轻轻拂过沈清书紧绷的神经。

　　"格兰芬多？"沈清书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是雪片莲。"江予白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待江予白转身离去，沈清书开始在花店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娇艳欲滴的玫瑰在晨光中舒展花瓣，素雅的百合在角落里静静绽放，活泼的小雏菊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这些鲜活的生命或张扬或含蓄地展示着蓬勃的生机，那顽强的生命力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沈清书脆弱的神经。

　　刹那间，世界天旋地转。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人正用电钻残忍地凿开他的颅骨。那些熟悉的、恶毒的声音又来了，像一群饥饿的秃鹫，在他耳边盘旋嘶鸣：

　　"看啊，连这些花草都活得比你精彩......"
　　"你连一株野草都不如......"
　　"废物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沈清书的嘴唇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身体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机械地抬起手，狠狠扇向自己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涌出，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丑陋不堪，可他停不下来——唯有这样残酷的自我惩罚，才能稍稍缓解内心蚀骨的自责。好像只有这样伤害自己、惩罚自己才能赎点罪。

　　"清书......"

　　江予白的声音像一束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他捧着那盆名为"格兰芬多"的雪片莲，小心翼翼地扶起蜷缩在地上的沈清书。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心疼，却依然温柔得能融化坚冰。

　　待沈清书的抽噎渐渐平息，颤抖的身体终于恢复平静，江予白才将那盆雪片莲轻轻推到他面前。洁白的花瓣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江予白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节奏。"他注视着沈清书缓缓抬起的脸庞，试探地问："愿意和我聊聊吗？关于你的病......我曾经也是抑郁症患者，现在康复了。也许能帮到你。"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沈清书想起那些健康的、明亮的时光——晨光微晞之时，生物钟的齿轮开始进行无声的运转，当褪黑素蜡烛熄灭最后一支时，皮质醇开始点亮最初的天空，而下丘脑这个掌握一切时间和规律的使者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交感和副交感仿佛合作多年的老伙伴，互相交换主导权。多巴胺调制着让人愉悦的香水，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之时，兴奋快乐的香气飘进身体里。血清素这个音乐家在每个平常又充满梦想的早晨，都坐在钢琴前仔细弹奏美妙的音乐。

　　每天都保持正常运作，适量的食量让我拥有健康的身材，良好的胃口让我拥有愉快的心情。免疫系统如同忠诚的士兵，尽职尽责保卫我的身体。夜晚来临时，褪黑素温柔地为他拉上睡眠的帷幕，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午夜惊醒，只有深沉而甜美的酣眠。我的双手灵巧如匠人，双腿稳健如松柏，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这些都由于神经系统和骨骼系统的完美配合。无需思考，却分毫不差。

　　饥饿时会听见腹鸣，困倦时会感到眼皮发沉——这些再普通不过的生理信号，如今想来却奢侈得令人心碎。

　　那时的心灵如明镜止水，偶尔掠过的飞鸟也不过泛起转瞬即逝的涟漪。自我认知清晰如哈利波特里邓布利多教授的厄里斯魔镜中的倒影，既不放大缺陷，也不粉饰真相。记忆是装帧精美的典籍，每一章每一节都准确地镌刻着时光的纹路。当指尖划过岁月的扉页，那些被折叠的晨昏便会簌簌展开，准确不已，而非再次找寻只能东拼西凑。希望和期待如同永不熄灭的烛火，在远方温柔地闪烁。

　　逻辑与情感如同默契的舞伴，在人生的舞池中优雅旋转，随着动人的音乐，互相配合，互相交换主导权。。偶尔的焦虑与低落，不过是湖面上泛起的细小涡旋。人际关系如精妙的榫卯结构，虽形态各异却严丝合缝。

　　"那时候......"沈清书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所有人都说我是可造之材，老师、父母......他们都坚信我至少能考上一本。"他苦笑着摇头，一滴泪砸在雪片莲的花瓣上，"可最后，我只上了专科，我还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变得很差劲。"

　　江予白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温柔。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洒下一片金色的寂静。雪片莲的芬芳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像一句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