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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警告 ...

  •   1
      浅野玲子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学校废弃的西侧门时,上井默看起来已经在那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浅野同学,你这是……”
      当上井默看清楚站在跟前的人是谁的时候,被浅野玲子全副武装的打扮吓了一跳。暂且不说她身上这件大了好几个尺码的套头卫衣,问题更大的显然是她身后的背包。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放在白天别人大概会以为她是去登山野营的,但在这个时间段,看起来更像是杀了人要去抛尸的。
      “啊,我带了点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看上井默脸上满是疑惑的神情,浅野玲子解释到,然后把背包放在地上在里面翻找着。上井默探过头去,包里装的东西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压缩饼干、食用盐、矿泉水、手电筒……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要去露营的。
      “浅野同学,好像没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吧……?”
      “哎,是吗?我怕调查太晚肚子饿所以带了吃的和水,食用盐是用来驱鬼的,还有这个……!”
      浅野玲子说着,从背包的侧面抽出一根木棍,棍子的一头绑着几条白色的纸片,上井默勉强能够猜出这是一个简易大幣。(*大幣:神社的人员在驱邪或祈祷时会使用的道具。)
      “总觉得……别人叫你巫女好像也不足为过。”
      “真是的,我又不像上井同学你那样,平时都能看到灵好不好?再说了,万一遇到那东西怎么办……总要有点东西防身吧……”
      浅野玲子至今也不知道,所谓的幽灵鬼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人们可以简单地将它们进行分类,比如死后没有自我意识的亡魂,它们原本的样貌会随着意识的缺失变得模糊,这种灵被叫做幽灵;而非人生物所形成的灵体被称为怪,需要依附在某种介质上才得以生存。
      但生前曾经作为人而存在过的灵,它们也终究是复杂的。
      浅野玲子很清楚,自己只是特殊能力者中没什么特色的人。她不能看到灵,也没有与它们交流的能力,更别说除灵了。有时候浅野玲子觉得,就算自己没有得到这个力量,她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插手这件事,但抛开那些虚无缥缈的直觉和不确定的推理,切切实实去接触所谓“死者的世界”时,她还是会觉得害怕。如果把这看作一场狼人杀的游戏,上井默至少能够配得上通灵者这个身份,而自己这样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平民。
      “没关系的,小鬼们说会保护你呢。”看出浅野玲子的担忧,上井默这样安慰她,
      “没错!我们会保护玲子大人的!……玲子大人的后背就交给我吧!……它们是这么说的。”
      “让你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怪怪的……”面对上井默毫无感情的一阵棒读,浅野玲子不知道该觉得尴尬还是觉得搞笑,但让他这样一说,自己确实没有那么紧张了。“那就帮我谢谢他们啦~”
      “为玲子大人效命是我们的荣幸!……它们是这么说的。”
      “……好了,不用再帮我转述了……”

      “小心点,你先踩在这里,我扶你下来。”
      上井默迅速地翻越过栏杆,从浅野玲子的手中接过手电筒后,向她说明比较容易借力的点,然后站在另一边伸出手接应她。
      “哼,小意思,就不劳烦你帮我啦。”
      浅野玲子说着,径直把繁重的背包扔在了一旁的草丛里,她抬起头观望了一下,接着三两下便爬上栏杆而后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夜晚的校园里弥漫着一丝诡谲的安静,教学楼离学校大门很远,除了宽阔的操场,还要穿过一条两侧都是樱花树的步道,也就是说,现在以他们为中心至少五百米的范围内,不会再有其他人存在。
      浅野玲子看着远处的树木,由于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夜空坠得很低,朦胧的月光映在厚厚的云层之上,给大地打上一层晦暗的阴影。一阵风从远方刮来,让树木也为之颤抖,浅野玲子不由得抱紧了双臂,耳畔的风声让她感到很不安。
      如果说走在操场上的时候,浅野玲子会因为那里空旷又荒凉的氛围而感到不舒服,那么当她走进教学楼的时候,昏暗又密闭的走廊则是让她感觉到窒息。
      两人不怎么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浅野玲子感觉这声音并不是从自己的脚下传来的,而是从身后看不见的黑暗里发出来的。
      她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上井默正拿着手电筒走在自己的前面,她试图望向窗外,看到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模糊的影子。她的目光转向墙上挂着的名人画像,昏暗的光线让她只能看到照片上人物的轮廓,但不知为什么,浅野玲子总觉得他们在看着自己,这让她想起在灵异论坛上看到的那个传闻。
      “学校的音乐教室在走廊的最深处,要去往那里,需要经过几位音乐家的画像。当你走过画像,到达走廊尽头的时候,会发现墙上画像上,贝多芬的眼睛看向了另一个方向,紧接着,便会听到从音乐教室里传来的钢琴声……”
      尽管浅野玲子已经有意在控制自己的想法,但她很难不去看着墙上贝多芬的画像。相比起巴赫或者莫扎特,浅野玲子对贝多芬还是有一些印象,很快,她便将回忆里贝多芬的样貌与墙上的画像重叠在了一起。
      他胸前领巾的颜色十分扎眼,像是在血水中浸过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浅野玲子总觉得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她将目光上移,聚焦在画像上贝多芬的眼睛上。此时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浅野玲子接连呼吸了好几下,耳畔还是只有他们两人不太协调的脚步声。
      在她的印象里,贝多芬的眼睛是朝着左边看的,但是现在——是朝着右边的。
      浅野玲子的第六感十分敏锐,像是一阵电流穿过身体,让人感到四肢发麻,接着她的心脏便开始猛烈地跳动,这让她的神经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
      她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一阵低沉而缓慢的琴声响起,浅野玲子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双脚被死死焊在原地,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看着上井默渐渐走远的背影,浅野玲子拼尽全力冲了出去,撞上了他的后背,这种实感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看来她今天也在。”

      2
      刚才看到上井默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容时,浅野玲子差点以为他被灵附身了。就像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在主角以为自己获救的时候,最信赖的同伴对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这样的结局对浅野玲子而言才是真正的绝望。
      不过浅野玲子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什么东西。
      当上井默拉开音乐教室的门,像是完全听不到琴声一般,若无其事地朝着里面走去的时候,浅野玲子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认识学校里的灵的。
      很显然,那一系列不详的感觉,都只不过是浅野玲子臆想出来的罢了。虽然她证实了“音乐教室诡异的钢琴声”不是杜撰的传闻,但贝多芬画像的事,完全是她自己记错了而已。
      上井默站在钢琴旁,月光恰好穿过乌云的缝隙,洒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千奈美绪漆黑而细长的秀发垂在肩旁,扫过她白皙的手臂,她的眼眸低垂,手指在琴键上轻柔地跃动,一直到这一曲乐章结束,她才抬起头来看向上井默。
      “是《月光奏鸣曲》吧?”
      “你还挺了解的嘛。”千奈美绪温柔地笑着,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赤裸的双脚踩在地上,月光将她那张美丽的脸庞照亮,却无法在地板上映出她的影子,“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抱歉……我最近可能没有时间……”
      “呵呵。”千奈美绪捂着嘴轻笑了几声,看起来上井默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那种事,什么时候都好啦。”
      千奈美绪抬头看向天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在纯白之下笼罩的黑暗蠢蠢欲动,她的神情变得十分忧郁,上井默等了很久她才继续说下去。
      “昨天你不是来找我吗?你离开后不久,学校里就出现了……”千奈美绪说着,发现上井默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看来你已经和它接触过了。”
      “那之后呢?今天,你还有没有感受到过那种气息?”
      “你,还有那边的女孩。你们最好不要再介入这件事了。”
      “连你都这么说……果然是邪祟吗……如果你还知道些什么,麻烦请告诉我。”
      “你有听明白我的话吗?”那是千奈美绪第一次对上井默表现出愤怒的情绪,她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说、不要、再介入这件事了。”
      “很抱歉,我做不到。”
      此前,上井默大概还不会有像这样的决心,别人的命运如何,与他没有丝毫关系。或者说,上井默觉得,有些人如果死了会更好。
      他从未向神明祈祷过任何,因为神明不会看见他的苦难,亦不会看见它们的。他更愿意相信那些灵,它们比人更加纯粹,纯粹的善,纯粹的恶。死亡将它们的过去洗涤,在它们的生命燃烧殆尽时,留下了一张白纸。
      上井默知道,千奈美绪生前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但神明也不曾垂怜她的善良。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千奈美绪。她的脸庞被月光映照得惨白,她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宛如盘丝。透过她衬衫的领口,是一道血红色的勒痕。

      “上井同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段长达三分钟的沉默,让浅野玲子的内心感到焦躁不安。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好似一个局外人那样,愣愣地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在这间被月光照亮的教室里,她所感受到的只有悲凉,带着一丝寒意,爬上她的脸颊。
      上井默和“它”的话题变换的很快,一开始还在闲谈叙旧,却在某一处戛然而止。上井默的语气很坚定,和之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浅野玲子一直觉得,上井默的这句口头禅是一种回避,但此时此刻,他口中的这一句“抱歉”,更多的是决绝。
      浅野玲子其实很迷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她并不是上井默那样的,和死者的世界拥有联系的人。她之前只是浅显地认为,上井默是为了保护喜欢的人才加入她的,而现在看来,在他的世界里,还有更多在意的人。而她呢,不过是一个无论在生者还是死者的世界,都无法立足的人罢了。
      “她离开了。”
      甚至是像这样,上井默依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拜托了,告诉我点什么吧。浅野玲子在心里祈祷。
      她不想做一个旁观者,不想被任何人忽视。可到头来,她也只能将自己的目光从上井默的身上移开,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是吗,原来是这样。”
      上井默的嘴唇微动,却还是把即将说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当时,他的决心确实让千奈美绪动摇了。
      在注意到上井默的视线后,千奈美绪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条崎岖的峡谷,将永远不会被填平。
      “我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抱歉。”千奈美绪走过上井默的身边,看着他身后的浅野玲子,用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接着长叹一口气。“有时间的话,尽早来为我画像吧。”
      她轻笑着,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浅野同学。”
      “怎么了?”
      浅野玲子的思绪被上井默打断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期待。
      “不……没什么。我们继续吧。”
      对于上井默一系列的行为,浅野玲子都表示无法理解,大概是他的性格使然,自己就算说他几句应该也是无济于事,这让她显得很被动。尽管和他的聊天并不是那么有趣,但浅野玲子还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那接下来呢?你要去找谁?”
      “花子。”
      厕所里的花子——这个都市传说更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据说人们会被水滴声所吸引,循着声音来到厕所的镜子前,如果选择的是正确的时间,就会看到未来自己的样貌。如若不然,则是会看到自己的死状,水滴的声音会越来越清晰,接着便会看见倒数第二个隔间的门被打开,穿着红色背带裙的女孩踏着流淌的血水走来,将那人拉入死者的世界,无法返回。
      虽然浅野玲子知道,上井默能带她去找的,都是可以与之沟通的灵,但每当想起那些在论坛上看到的传闻以及恐怖图片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上井默的衣袖。
      “花子,你在吗?”
      如同传闻中说的那样,上井默一边说着,一边扣响了倒数第二个隔间的木门。伴随着一阵欢快的笑声,老旧的木门吱呀响起,当浅野玲子透过门缝看见那一抹红色的时候,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和千奈美绪这样的灵不同,花子作为有名都市传说的主人公,她的故事被许多人知晓,所获得的灵力也更多,因此是能够被人所看到的。同样的,灵力越强大,灵的意识也会更加清晰,灵体存在的时间也会越长。
      “抱歉,她应该不知道能够看到你。”
      上井默半蹲下来看着花子,她对自己的到来感到很高兴。
      “嘿嘿,没关系的,我知道她是和你一起的。”花子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红绳,“上井哥哥,今天可以陪我玩花绳吗?”
      “下次陪你玩好不好?我有些事想问你。”
      花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失望地垂着脑袋,鼓着嘴巴,将红绳收了回去。
      “真是的,上井同学你这人真是很没有情商哎。”浅野玲子在一旁看着上井默,心想老天在给了他某些东西的时候,果然还是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花子酱,我陪你玩花绳吧,怎么样?”
      “嘻嘻,好呀。”

      就这样,两人将手中的花绳反复翻了几个来回,再弄不出新花样的时候,花子才算是心满意足了。她开心地把红绳揣回口袋里,然后把手背在身后,笑着问浅野玲子:“玲子姐姐,你们是想问我什么事呢?”
      “昨天。昨天傍晚的时候,你有感受到什么吗?还有今天中午。”
      浅野玲子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能根据她手中已有的线索进行询问,希望对方能告诉她一些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但对于这个问题,花子似乎没有办法回答。作为都市传说的她,能够进行活动的地点和时间都是有局限性的,她没有办法像千奈美绪那样自由地在校园里行动。准确来说,如果没有人召唤她的话,她是无法在生者的世界现身的。因此,在白天和傍晚发生的事,花子都无法感应到。
      “那……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呢?”
      “最近似乎没有……不过……”花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偶尔会有学生来学校探险这种事大概算不上怪事,但在此前的一段时间里,有一件让花子感到不自然的事情,“我记得,之前有段时间厕所维修很频繁来着,都没人来找我了呢。”
      “啊。”
      “怎么了?浅野同学,你想起什么事了吗?”
      浅野玲子在脑海中回忆着,对于这件事,她的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段时间二楼的厕所经常进行维修,所以三楼厕所的使用率翻了快一倍,这让她每次下课都要排很久的队。
      “……她们还说那是被诅咒的厕所呢,镜子会碎裂,水管会冒出血水什么的。”
      “虽然不是很想这样联想……”上井默的瞳孔紧张地收缩了一下,“但如果是二楼的话……”
      上井默和浅野玲子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意识到,二楼是B班所在的楼层。
      种种迹象表示,这绝对不是巧合。

      3
      “浅野同学,我觉得我们的调查方向要改变一下了。”
      上井默快步在前面走着,这让浅野玲子感到有些吃力,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尽量加快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刚才的对话让上井默意识到,他们一开始的认知就是错误的。
      邪祟并不是突然地出现在学校里的,更有可能的事实是,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邪祟还只是作为灵存在着。浅野玲子口中的有关厕所的奇怪传闻,应该是它出于好玩的心理而做出的恶作剧。现在它开始出现害人的举动,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它从一个普通的灵变为邪祟的。
      而那也一定和B班的某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现在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啊?”
      “但是我觉得我们没有时间了。”
      上井默说着,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跑了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他抗拒了许久的那种气息,在最需要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感受到。
      它一定在这里,它肯定在这里。但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浅野玲子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了上井默半天,他却像是完全听不到自己说话一样,一股脑地往前跑着。好不容易等到上井默停下,却又看到他一激灵挺直了身子,抓着楼梯的扶手就跑下楼去。
      在操场上奔跑了一会儿,上井默才终于停下了脚步,浅野玲子看到他站在后操场的仓库门前,却迟迟没有拉开那扇门。
      急剧的心跳让她有些呼吸不畅,她的第六感又发作了。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渗出,她的脸颊滚烫,但后背却忍不住发凉。夜晚的风穿过楼层的缝隙,发出渗人的哀嚎声,她站在上井默背后几米的位置,那栋伫立在空地上的低矮建筑,看起来就像一块方形的墓碑。
      “它在里面吗?……”
      浅野玲子一步化作两步,缓缓地向仓库靠近。她也听别人说过有关这个仓库的传闻,据说曾经有人被关在里面,因为那之后是漫长的暑假,所以一直到她被饿死都没有被人发现。后来她的灵魂就一直被困在这个仓库里,每当遇见独自前来放置器材的人时,她都会进行恶作剧,把人关在仓库里,欣赏他们痛苦的,叫喊着寻求帮助的模样。
      难道是这里的仓库灵化为了邪祟,在这所学校里兴风作浪吗?
      上井默的手心早已满是汗水,他咬紧双唇,将手放在了仓库的门把上。浅野玲子注意到他脸上表现出的不安,他眉头紧皱,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浅野玲子无法预知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既然走到这一步,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这么想着,浅野玲子也伸出手来,同上井默一起握住了仓库的把手。

      “哎?”
      当浅野玲子碰到门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将它扭转开来。
      “喂,我说,要进来的话就用点力啊!!”
      “呜哇!!里面有人在吗?!”
      浅野玲子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抽了回来,她和上井默四目相对,接着一同用力撞向仓库门。从门锁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上井默再次按下门把手,很轻易的便将大门给打开了。
      两人冲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当夜空中的圆月透过窗户照亮里面的景象时,他们看到的却只有散落在地上的运动器材和几张废弃的课桌。
      “搞什么,我还以为是那个道士呢。”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算是上井默站在这里,也无法看到她的存在。
      “……是怪吗。”上井默这才反应过来,与他们进行对话的不是灵体,而是这间仓库本身。尽管这并不是上井默要寻找的目标,但他仍然无法放松警惕。“你刚才……是动了恶念吧?”
      “是吗?我只是想着要报复一下他而已。谁让之前那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在别人身上贴符纸啊?害得我痛了好久。”它没好气地抱怨着,看来这件事让它记恨了蛮长一段时间,“放心吧,我可不会对你们两个小孩动手。”
      简而言之,上井默和浅野玲子的灵力还不足为惧,大概在它的眼里,他们两个人只是两团飘着的小火苗罢了。
      “真是的!你刚才那么紧张,害得我也提心吊胆半天。”浅野玲子拍了拍上井默的后背,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学校里的灵你都认识呢。”
      “大概是因为我不用上体育课吧,我不怎么会来这里。”
      上井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对学校里的灵其实并不算熟悉,只是偶尔写生回家很晚才遇到过那么一两个,除了千奈美绪和花子,其他的灵他也叫不出名字就是了。
      “算了算了,没发生什么事才叫做万幸呢。走吧,我们继续去调查。”
      浅野玲子假装淡定地说着,拉着上井默就往仓库外面走,一直呆在里面总让她心里感到毛毛的。
      上井默点了点头,在走出几步后回头望向那间孤零零的老旧仓库,想起什么似的,又快步跑了回去。他站在仓库门前半晌,接着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之前那个人冒犯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是他的熟人吗?”
      “不……并不是。”
      它感到不明所以,在一阵沉默后,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原谅他了。”
      其实它也并没有那么想报仇,虽然当时确实很生气,但它也知道,那人并不是有意要那样做的。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仓库年久失修,门锁经常会卡在凹槽里而已,却被人传成了里面有喜欢恶作剧的灵。
      它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吓人传闻,自己一直安分守己地栖息在这里,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它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传闻,究竟是给谁带去了好处。如果仅仅是把吓人当作某种成就,那人类在它们面前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不过看来,这所学校的通灵者,比我想象中要多呢。那就,再会了。”
      它说着,沉沉地睡了过去。上井默也无法再感受到任何它的气息。

      “我说……你干嘛要道歉啊?”
      两人走远后,浅野玲子转过头去问身旁的上井默。
      她经常想,难道说上井默其实是个道歉狂吗?就是见谁都要说声“抱歉”的那种人。以前奶奶和她说过,经常道歉的人一定是犯过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所以才会这样,借此化解自己身上的罪孽。
      “浅野同学,你对灵的了解的确挺少呢。”上井默说着,看到浅野玲子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连忙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上井默并不想和死者的世界有过多的接触,也并不是有意去了解有关灵的事情,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尽可能去规避风险罢了。上井默想,像浅野玲子这样的通灵者,应该比他过得更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吧。
      “对于灵来说,产生恶念是非常不好的事。”
      上井默告诉浅野玲子,任何灵要生存下去,都需要拥有一副容器,去装盛自己的意识和灵魂。而恶念对于灵而言,就像是水一样,恶念越多,容器就会越满,在达到一定峰值,容器无法继续承载这些恶念的时候,它便会被摧毁。没有了容器,恶念就会蚕食它们的意识和灵魂,把它们变为所谓邪祟的存在。
      而那之中也有较为特殊的一部分灵。
      根据上井默的推断,仓库的怪大概也像千奈美绪她们那样存在过。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它原本的容器无法继续使用,所以只能依附在那栋建筑上,维持自己残存的意识。
      上井默知道,它是不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拼尽全力找到了能够容纳自己灵魂的处所。这样无论如何也想存在于世上的它,又怎么可能甘心去做一个恶鬼。
      “没想到你人还是挺好的。”
      上井默愣了愣,只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让它们作为灵拥有第二次生命,究竟是神明的仁慈还是残忍。
      “哦,对了,刚才它说的那个道士,我好像也听别人说过……叫什么来着……”浅野玲子的记性确实不太好,尤其是在记人名这方面,想了老半天愣是没想起其中的任何一个字,“哎呀,总之是比我们高一级的学长。”
      “浅野同学,你在这方面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
      “哼哼,哪有的事。你才应该努努力呢。”浅野玲子笑着,拍了拍上井默的肩膀,“要是什么时候像我一样出名,也就不麻烦别人到处问你的事了。”
      看起来,她还在为之前找到田村太郎的事感到耿耿于怀。
      “……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
      上井默不想出名,更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怪胎。他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又或者说,做一个灵会更适合他一些。

      4
      “哈——到头来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嘛。”
      在学校里兜了一圈,浅野玲子困得睁不开眼,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就算穿的是方便行动的鞋子,自己的小腿都有些胀痛。
      不过对她来说,这一次夜闯校园的经历还是蛮有趣的。浅野玲子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除小鬼以外的灵,并且也从上井默那里了解到不少东西。但是从他们一开始的出发点来看,完完全全是跑了个空。
      白天在学校里问不到人,晚上在学校里也问不见鬼,这样的场面对他们而言实在是有点难堪。浅野玲子很难不觉得,是不是那个邪祟在躲着他们?或许,它其实没那么可怕也说不一定?
      “那今天就这样结束吧,再晚的话,明天早上该旷课了。”
      上井默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上的时钟,散发着暗淡光芒的指针正指向半夜一点。浅野玲子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两人肩并肩朝西侧门的方向走去。
      可当上井默走到他们之前翻越过来的栏杆前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的脑袋感到一阵眩晕,连带着神经刺痛他的左眼,他的眼皮剧烈地跳动着,让他不得不伸出手摁住它,以此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痛楚。可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效果。上井默接连喘着粗气,胡乱地抓住跟前已经生锈的栏杆,如若不然,他很可能直接晕倒在这个地方。
      “上井同学?!你怎么了?”
      浅野玲子被他吓到了,赶紧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她看了看被自己扔在外边草丛里的背包,对上井默说道:“我带了急救包,你等我一下!”
      “不、不用。”上井默吃力地说着,用力抓紧了浅野玲子的手臂,“我们再去一个地方,拜托了。”
      “你现在都这样了,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上井默一字一句地说着,支撑着栏杆挺起身子,转头看向浅野玲子,“就当是我求你。”

      浅野玲子没有再和上井默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穿过那条被树木遮蔽的,昏暗的步道。她抬起手臂挽起衣袖,刚才被上井默抓着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她总是觉得,上井默是个阴晴不定的怪人。
      尽管他做表情的时候,脸部肌肉的变化很微妙,但仅仅是那一毫厘的差别,浅野玲子也会感觉到陌生。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是在生气吗?气上井默没来由地弄疼了自己的手臂?
      浅野玲子不知道。她不知道上井默在想什么,因为他从不对自己说实话,他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也从来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看不见,摸不到,但却切切实实地映在她的心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浅野玲子发现这条路是那么的熟悉——因为她昨天就是跑过这条小路,来到游泳池旁的。
      因为前一天发生过“意外事故”,游泳池已经整个被封起来了,透过围栏,浅野玲子能看见泳池水面上那一层波光,在月色的照耀下,透着幽幽的蓝。
      围栏碰撞着发出声响,浅野玲子看到一旁的上井默想要翻过围栏进到里面,但由于四周被钉上了隔板,想要攀爬过去还是有些吃力。
      浅野玲子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班主任曾找她过去谈话。大概意思是,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校方不允许她散播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学校很糟糕,明明每天都在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老师们却都像没事人一样充耳不闻,只有在危及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进行干预,甚至可以说是“警告”。
      她也并没有想过要将昨天的事传出去,毕竟只有她和上井默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意外事故就可以概括的。可莫须有的传言还是迅速在学校里蔓延开来,校方封禁了游泳池,这对学生而言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
      “不用那么麻烦,叫小鬼们帮忙开下锁就行了。”
      虽然现在浅野玲子并不太想搭理上井默,但看他一个人在那卖力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你平时都教他们什么东西啊。”
      “什……什么啊!怎么能怪我啊!他们自己在电视上学的好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简单的几句闲谈中缓和了许多,但浅野玲子想,她果然还是讨厌上井默这个没情商的家伙。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清楚小鬼们这种奇奇怪怪的技能是从哪里学来的,毕竟她不知道,在自己睡着或者做别的什么事的时候,小鬼们都去哪里干了什么。
      尽管随意使用这样的技能会涉及到一些法律问题,但至少在自己的储物柜被胶水堵住的时候,小鬼们可比那些东西要靠谱得多。所以浅野玲子也只是教育他们,没有她的要求,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咔哒”一声,门锁的插销从凹槽里弹出,铁门缓缓打开,生锈的转轴摩擦着发出尖锐又细长的声响,让人有些头皮发麻。而要从正门进入泳池,就必须得先穿过更衣室,浅野玲子拿着手电筒,看着被风吹动的门帘,站在原地迟迟无法前进。
      “给我吧。”
      上井默向她伸手,接过了手电筒。浅野玲子连忙躲到他的身后,拉起上衣的兜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塑料制的门帘在风中摇摆,相互碰撞带来让人不适的沉闷。像是一张厚重的布块覆在脸上那样,浅野玲子甚至觉得有些透不过气,稍微拉动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上井默掀开门帘,进入到黑暗的房间之中,右侧的墙上嵌着玻璃窗,外边伸出的房檐遮住了仅有的光线,他只能通过手电筒的光亮看见前方的道路。周遭是一个又一个被砖墙分开的隔间,每一个隔间都拉着门帘,在那门帘下透着的黑暗,上井默怎样都无法看清。
      更衣室的地板是湿润的,他们的脚步踩在上面,更像是在经过一块黏着而污秽的土地。只是听脚下传来的声音,浅野玲子甚至无法分别那究竟是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从故障的水龙头里溢出水珠,没有规律地滴落在池中,浅野玲子一闭眼,想到的都是电影里那些被恶灵屠杀的人们。他们的尸体被吊在天花板上,血液渗出被割开的喉颈,顺着脊背和大腿的经脉缓缓流下。
      这样的画面让她感到恶心,心跳又一次不自觉的加快,周遭的黑暗仿佛马上就要席卷她的全身。
      “上井默,你能走快点吗。”
      这样的环境愈发的让浅野玲子难以忍耐,她抓住上井默的肩膀,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直呼他的名字,把他整个人往前推着走。
      离开更衣室,浅野玲子站在空旷的泳池边,抬头可以看见月亮和云层,虽然周围的环境仍然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总比伸手不见五指又狭小潮湿的空间强多了。
      她努力地深呼吸了几口,但胸口传来的动静没有得到安分。

      “唔……”
      听到身旁的上井默干呕的声音,浅野玲子也没有功夫再在那里呼吸新鲜空气,上前扶着他挪动到墙边。
      和之前相比,上井默的脸色更加苍白,双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浅野玲子想要关心他几句,没成想他直接甩开了她的手,转到一旁撑着墙壁连着犯了几次呕。
      “天啊!这是怎么了?!”
      浅野玲子连忙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上井默,但他却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应该强硬一点,不该任着上井默的想法回来到这里。
      上井默这一系列不适的举动让她感到手足无措,她甚至想,是不是该打电话叫个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才好。
      “……”上井默倚着墙缓了好一会才扭过头来。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抱歉。只是突然觉得反胃。”
      “你是不是PTSD了?毕竟昨天在这里……”
      这个说法浅野玲子在网络上看到过,人会因为遭受过巨大创伤,而对某件特定的事物产生应激反应。
      她还记得自己看到上井默的时候,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着一般,痛苦地在水中挣扎着,最后精疲力尽陷入短暂的昏迷。要是换做是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都不敢碰任何与水有关的东西吧。
      “……我想是吧。”
      “今天还是回去吧?你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我可以送你去。”
      “不……没事。”
      那之后,两人原路返回,从废弃的西侧门离开了学校。在浅野玲子强硬的要求下,上井默才勉强答应她自己明天会再去一趟医院,至此,他们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岔路口分别。
      回家后,浅野玲子很难再合上双眼,她三番五次起身走向窗台边,透过遥远的黑暗,望向学校所在的方向。这一次的冒险中,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而这种宛如陷入深渊一般的空洞,让她感到更加惴惴不安。
      夜晚的风吹拂着她的鬓发,挂在窗边的那一盏风铃只是跟随着,轻轻摇晃了几下。
      太阳就快要升起的时候,浅野玲子才拉上窗帘,在这片寂静夜晚的尾声中睡去。
      她做了好几个梦,醒来的时候却再也想不起梦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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