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最后的烟火》年糕莫急

2、粉笔灰战场

　　高一（5）班的教室，在九月的热浪和吊扇的呻吟里，勉强维持着一种新班级特有的、绷紧的平静。
　　这种平静在祁司珩和沈陌言之间，尤其脆弱，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开学第一周，摸底考的成绩单像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全班嗡嗡作响。

　　“我靠！并列第一？！”
　　罗鹏的大嗓门毫无意外地成了引爆点。他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讲台上贴着的成绩单顶端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又猛地回头，目光在教室靠窗的那两个“冰雕”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悚感。

　　祁司珩，沈陌言。
　　两个名字后面，紧跟着的是一模一样、高得晃眼的分数。

　　窗边，祁司珩正慢条斯理地将一份打印清晰的钢琴谱收进文件夹。他动作从容，仿佛那张宣告他首战告捷的成绩单只是无关紧要的废纸。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浅金，愈发显得他气质清贵，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只有当他垂眸整理纸张时，那过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页间灵活翻动，才隐隐透露出某种非人的专注掌控力。

　　听到罗鹏的惊呼，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在文件夹硬壳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确认谱子的平整度。
　　对他来说，第一是理所当然，并列？那不过意味着有个碍眼的家伙暂时挡在了前面。他需要做的，是让这个“暂时”消失。

　　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沈陌言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正低头，用一块边缘磨得有点发毛的橡皮，用力擦着草稿纸上的一道物理题步骤。
　　听到罗鹏的话，他擦动的动作猛地一顿。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琉璃似的眼珠倏地抬起，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讲台榜单顶端那两个并列的名字。他薄薄的唇线抿得更紧，下颌的线条也绷了起来。握着橡皮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一股无声的、带着硝烟味的电流，再次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周围的同学都感受到了这低气压，窃窃私语声都小了下去。

　　“啧，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包何军推了推他那副圆框眼镜，凑到罗鹏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这下有好戏看了。”

　　“安静！安静！”孟智妍站在讲台边，用力拍了拍黑板擦，粉笔灰簌簌落下，惹得前排同学一阵咳嗽。
　　她自己也呛了一下，皱着眉挥了挥手，“成绩都看到了！祁司珩同学和沈陌言同学并列第一，大家要向他们看齐！尤其是某些人，”她意有所指地瞪了一眼后排几个分数惨淡的家伙，“别光顾着打球，把脑子也带上！” 她努力维持着班长的威严，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窗边那两位“大神”，心里直打鼓：这俩火药桶，可千万别在班里炸了。

　　“叮铃铃——”
　　上课铃像是解救了孟智妍紧绷的神经。物理老师桑易梅踩着铃声，挟着一股无形的“杀气”大步流星走进教室。

　　桑易梅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她走路带风，把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物理学原理》往讲台上一拍，“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粉笔盒都跳了跳。
　　教室里最后一点嗡嗡声瞬间死寂。

　　“翻开课本第17页！”桑易梅的声音不高，但自带扩音效果，穿透力极强，“今天讲牛顿第二定律的应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以为开学考考好了就能飘！物理这玩意儿，专治各种不服！”

　　她转身在黑板上“唰唰”写下几个力分析图，粉笔敲击黑板的节奏又快又重，像是在敲打每个人的脑壳。

　　“现在，看这个斜面问题！”桑易梅写完，猛地转过身，犀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台下，“谁来说说，物体从静止开始下滑，加速度怎么求？受力分析图给我画出来！别磨叽，快！”

　　问题抛出，教室里一片死寂。刚开学，大家还在适应高中物理的难度，不少人对着那复杂的斜面和方块图，眼神发直。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祁司珩动作优雅而迅捷，像蓄势已久的猎豹，起身时带起一阵极淡的薄荷柠檬冷香。他目光沉静，直直看向讲台，显然成竹在胸。

　　而沈陌言则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动作幅度更大些，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嘎吱”声。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牢牢钉在桑易梅身上。

　　两人隔着一条过道，目光在半空中猝然相撞！没有言语，但空气中仿佛响起了无形的“锵”的一声，火花四溅！

　　讲台上，桑易梅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堪称“狰狞”的兴味。很好，火药桶主动撞一起了？她最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学生。

　　“哦？两位第一都想答？”桑易梅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行啊！黑板够大！祁司珩，你左边！沈陌言，右边！给我把受力图画清楚！推导过程写详细！看看谁解得又快又准！”

　　命令一下，祁司珩和沈陌言几乎同时迈步走向讲台。祁司珩步伐沉稳，背脊挺直，像去领奖；沈陌言则带着点桀骜的冲劲，脚步更快几分，似乎想抢占先机。

　　两人在讲台前狭路相逢，手臂几乎擦碰。祁司珩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身体极其轻微地侧开一丝，避开了可能的接触。
　　沈陌言则像是没看见他的避让，径直抓起了右边粉笔盒里的一根白色粉笔，手指用力，粉笔屑簌簌落下。

　　祁司珩也拿起一根粉笔。他那双本该属于钢琴键的、骨节分明的手，捏住粉笔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和精准。他站在黑板左侧，沈陌言在右侧，两人像两军对垒的将领，以粉笔为武器，以黑板为战场。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块飞速被字迹和图形填满的黑板区域。

　　祁司珩的画风极其规整。线条笔直，角度精确，受力箭头标注清晰，大小写字母都带着印刷体的美感。他书写速度很快，但每一个符号都一丝不苟，推导过程逻辑严密，步步为营。
　　粉笔在他指尖仿佛变成了指挥棒，敲击黑板的节奏稳定而富有韵律，像在弹奏一首严谨的奏鸣曲。白色的粉笔灰随着他的动作，如细雪般飘落在他深色的校服袖口和肩头，留下点点斑驳。他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此刻解题的专注压倒了对粉尘的洁癖。

　　反观沈陌言，他的风格截然不同。线条带着点随性的弧度，受力点画得有些潦草，但关键处却异常犀利精准。他的推导过程跳跃性很强，几个关键公式信手拈来，省略了部分中间步骤，直指核心。
　　粉笔在他手里更像一把刻刀，书写速度比祁司珩更快，敲击黑板的声音也更急促、更重，“笃笃笃”像密集的战鼓，白色的粉尘在他周围飞扬得更厉害，甚至有几粒沾上了他苍白的脸颊和细碎的黑发。他毫不在意，眼神专注得近乎凶狠，全部心神都投入在与题目的搏杀和对旁边那个身影的较劲中。

　　“哇塞……”包何军看得眼睛发直，小声嘀咕，“一个像写书法，一个像打仗……”

　　“都厉害啊！”罗鹏也压着嗓子感叹，挠了挠头，“不过祁司珩写得是真好看，跟印上去似的……沈陌言这速度也太快了！”

　　孟智妍紧张地看着黑板，又看看讲台上面无表情抱着胳膊观战的桑易梅，小声问旁边的叶衍祺：“喂，学委，你觉得谁对？”

　　叶衍祺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个解题区域快速扫视，镜片反射着冷静的光：“目前都对。思路不同，祁司珩更规范，沈陌言更直接。关键看结果。” 他手里不知何时也拿出了草稿纸，正在飞快演算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块黑板上都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解。
　　祁司珩率先画下最后一个箭头，写下了加速度的最终表达式。他轻轻放下粉笔，动作依旧从容，只是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满了白色的粉末。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几乎就在他落笔的同时，沈陌言也写完了答案。他用力将粉笔头往粉笔盒里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猛地转过身，胸膛微微起伏，带着点激烈运动后的喘息，目光如电，直射向祁司珩。

　　两人的答案，清晰地并排写在黑板上。
　　祁司珩：a = g sinθ
　　沈陌言：a = g sinθ

　　一模一样的最终结果！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罗鹏差点把“卧槽”喊出来，被包何军一把捂住嘴。

　　桑易梅看着黑板，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那丝“狰狞”的笑意更深了。她没立刻评价对错，反而指着祁司珩的推导过程：“这里，隔离法，受力分析很标准，步骤清晰，完美。”
　　然后手指移向沈陌言那边，“这里，整体法，思路很巧，省了步骤，但关键点抓得很准！同样正确！” 她用力一拍讲台，“好！这才是高一（5）班该有的水平！你们两个，很好！”

　　她看向并肩站在讲台上的两人，眼神灼热：“下个月年级物理竞赛选拔，你们两个，必须给我报名！代表班级出战！听见没有？”

　　祁司珩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扫过自己沾满粉笔灰的手指，又看向旁边同样一身狼狈的沈陌言。
　　沈陌言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刚才解题时的锐利专注，只剩下纯粹冰冷的、毫不掩饰的较劲和敌意。沈陌言苍白的脸上蹭了几道白灰，鼻尖也沾了一点，配上他那桀骜的眼神，竟显出几分狼狈又凶狠的滑稽。

　　祁司珩收回目光，没再看沈陌言，也没再看自己脏了的手。他径直走回座位，拿出纸巾，旁若无人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指尖每一寸沾染的白色粉尘。
　　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仿佛要将刚才那场激烈交锋的所有痕迹都彻底抹去。

　　沈陌言也回到座位，他懒得擦手，直接拿起桌上那半瓶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滑落，洇湿了一点校服领口。他放下水瓶，随手抹了下嘴，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人过分干净的手指，又迅速移开，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屑的冷哼。

　　讲台上，桑易梅还在激情澎湃地讲着竞赛的荣誉和责任。
　　讲台下，祁司珩擦干净了手，重新拿出那管银色护手霜。清冽的薄荷柠檬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固执地驱赶着空气中残留的粉笔灰和……那一丝若有似无、来自过道另一侧的消毒水气味。

　　沈陌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熟悉的气味，他烦躁地将草稿纸翻过一页，力道大得差点把纸划破。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是在敲打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黑板上的答案并排而立，像一面无声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