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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是不是恐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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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晓泫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形式认识，更从未想过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被注意到。
好像所有的懦弱和不堪都被摊在了向沐楠面前。
为什么？
她用这么多年为自己打造了外壳。
自信，阳光，大方，开朗。这些所有一切美好的名词都可以用来形容那具外壳，即便内里是内耗，自卑，记仇，钻牛角尖。她一直将自己的焦虑掩饰得很好，可偏偏是在这样一个她根本没法掩饰自己的时刻，遇见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她其实，一点都不稳定。
顶着那孩子有如实质一般的注视，她皱了皱眉，低下头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好狼狈啊。
她又低下头，默默地吃自己碗里的面。
那双不争气的手依旧在拼命地颤抖，她假装没察觉，拼命地往自己嘴里塞面。
不知过去多久，闫妍推了她一下：“弟弟要和你握手。”
握……手？
这是什么礼数？
还是学生阶段，怎么还握上手了？
夏晓泫看着向沐楠伸过来的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噌”的一下站起身，迅速伸出两只手，握住，弯腰，鞠躬，摇晃两只手，伴随机械化的吐字：“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站在夏晓泫的角度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的话……真的，未免有些好笑了。餐桌上的人，例如闫妍，看着夏晓泫的反应，乐得连饭都不吃了。
谁笑都可以，闫妍她不能笑。至少，夏晓泫不想听到自己的母亲嘲笑自己。她有些恼怒地抬头：“妈，你咋了？”
“没咋。”闫妍看女儿恼了，声音弱了下去，“就是觉得挺有趣的。”
夏晓泫的手还被握着，那边的向沐楠还在机械性地摇晃她的手。又摇了三下，向沐楠才放开了夏晓泫。
夏晓泫收回手，皱了皱眉，缓缓坐回座位。又低下头，认真地和那碗怎么也吃不完的面较劲。向沐楠还在看着她，夏晓泫感觉到他的视线，就用余光偷偷地瞄着那边。
男孩有些驼背，梳着一头像黑色方便面一样的头发，全黑镜框将脸挡住了大半，但依稀能看到，鼻梁很高，唇瓣看起来很软，眼睛很深邃，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
夏晓泫有些不自在，但是向沐楠的眼神没有让她觉得不适，反而有些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里缓缓地生长。夏晓泫其实有些精神洁癖，她讨厌男生盯着她看。
但是她不讨厌向沐楠看她。
向沐楠的眼神没什么侵略性，并不让人不适。
饭局还在继续，没有人再关注他们。
过了一会儿，向沐楠才又开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闫妍看着低头吃饭的夏晓泫，终于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代女儿回答：“她还没毕业呢。”
向沐楠似乎没在意夏晓泫的失礼，他愣了一下：“没毕业？”
“大四，考研没考上，第二学位论文答辩完，等着第一学位答辩的空档出来转转。”
“大四？”向沐楠似乎抓到了关键词。
“比你大一岁，她生日是6月的。”闫妍看出了什么，和向沐楠说。
“哦。”向沐楠应了一声，继续问，“双学位那没有时间学的话很正常。学什么的啊？”
“财政学。”夏晓泫抢着回答。
“第二学位呢？”
“会计。”
向沐楠点了点头，再没起话头。
夏晓泫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怕场子冷下来，只好咬牙打起精神，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提起劲，用轻快的语气说：“千万别学双学位……”
“我不学！”向沐楠似乎被刺激到了，大声地说。
夏晓泫被他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闫妍坐在她旁边，在夏晓泫接话之后就再没有留意女儿，开心地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乒乓球比赛，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冲突。
话题被终止了，夏晓泫也没什么可说的。她选择双学位也后悔了，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喜欢经济，愿意为它付出。她知道自己从前在做什么，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其实她也知道向沐楠在做什么，只是她不想戳破。
缘分让他们相见，却不代表他们会再见。
她会给这个男孩她应该给出的礼貌，却不代表她允许他走进她的世界。既然无法相互理解，那保持距离也是好的。
总有人站在她身边的，比如袁淑蕴，比如她的很多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链接其实很脆弱，一不留神就会破裂。
夏晓泫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因长相身材这样外在的东西产生的感情本身就很脆弱，经不起琢磨，也禁不住考验。向沐楠第一眼看到了她的长相，但应该，不会喜欢她。至少，这个男孩对她的选择，或许是有些鄙夷的。她不奢望互相理解，因为他们甚至没有交流。她希望能做朋友，但是也只是朋友而已。毕竟，也许他们要走的是不同的人生路。她大概会因为学历问题留在家乡，而向沐楠，是那些选择出走的人。
说实在的，比起一开始就感情十分浓烈的关系，她更喜欢自己与袁淑蕴那样的链接，第一次见面，互相都有些不顺眼。但是慢慢地，互相扶持，坚定守护。
她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没有外在的压力，带着淡淡的认真。
不过还是很高兴认识向沐楠，既然认识了，那就当做是新的一个朋友，主动一些吧。
于是吃完饭，她还是主动地走到了向沐楠身边。
“咱们俩一起走吗？”
向沐楠有些茫然地抬头，听到她这样说，似乎是有些开心地笑了一下。
夏晓泫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向沐楠，他很内向，不知道鼓起了多少勇气主动搭话。她知道这件事多难，因为她的壳子是她一点点打碎自己重新拼合，慢慢地根据身边人的反应，一点点塑形，最后才变成了那副开朗阳光的样子的。
真实的她，一点都不阳光。
她知道被压着的感觉，像一座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有的时候甚至直不起腰。
对她来说，压着她的是家人的标准。对向沐楠来说，压着他的是妹妹的优秀和周围人的眼光。夏晓泫并不觉得内在的自己内耗，悲观，钻牛角尖，自卑是母亲的错。因为在她最重要的性格形成阶段，父亲几乎是消失的状态。母亲自己一个人既要工作，又要教育她。而她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的女孩。而与她完全相反，母亲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乐观带着点迟钝，大大咧咧。
可是，母亲自己都还是一个女孩子而已，怎么能教育好另一个孩子呢？
或者说，她的父母自己都还是孩子，他们觉得自己准备好养育一个孩子了，可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至于到底哪里没准备好，夏晓泫也不知道。又或许，他们不是没有准备好。只是闫妍和夏邵景都很迟钝，而夏晓泫与他们恰好相反。
闫妍和夏邵景更惯于使用打压教育，而这种教育方式在现代社会来讲，其实是没有办法真正养出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可闫妍和夏邵景都不知道这件事，对于自我又随性的他们而言，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既然都是这样被打压长大，但是都没什么事情，那对孩子也是如此不就好了？
可是，不是的。
至少对于不够敏锐的父母来说，选择打压式教育往往容易让一个敏锐的孩子陷入内耗。
内耗这种东西，是自证的漩涡，也是对自我价值的否定。父母婚姻幸福的家庭会培育出会爱人的孩子，但懂得如何去爱别人，并不意味着不内耗，也不意味着内核强大。
其实，抗压能力和抗挫折能力不意味着内核强大。因为内核，其实是相信自己的能力。
夏晓泫的内核是她自己从一次次的成功，从袁淑蕴的一次次夸奖中培养出来的。可以说，是两个足够温暖的人相遇，然后互相滋养出了新的自我。
在夏晓泫的成长过程中，最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爸爸妈妈也是人，也有情绪，很多时候顾及不到你，你的情绪需要你自己处理。”
其实不光是夏晓泫自己的情绪，在大多数时候，夏晓泫还需要承担在学习之外，闫妍因为夏晓泫没有达到她的预期而产生的焦虑和气愤。
闫妍这样的教育或许没有错，只是她的运气不好，恰好让她抽中了一个高敏感的女孩子。
尽管这个女孩子足够坚强，自己慢慢地将自己拼好了，但是无法改变的是，因为成长中那些被忽略的情绪，夏晓泫并不能说是一个性格特别阳光完美的女孩。
她对自己的要求不知不觉与闫妍达成一致，过高的自我要求慢慢地导致了她的内耗。
闫妍总是给颗甜枣再打个巴掌，顺序错了，就会导致夏晓泫不知道怎么在遇到挫折时肯定自己，而是需要别人给予自己肯定。
又是恰好的，闫妍希望自己的女儿乐观，豁达，大大咧咧，带点迟钝。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自己喜欢的性格，可是夏晓泫不是，她与父母的性格完全相反。而向沐楠呢，明显也不是父母喜欢的性格。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向彦偏心女儿。
而在外人眼中，向沐楠和向沐羽是龙凤胎，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将他们放在一起，可是夏晓泫知道，这不应该。她觉得，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如果硬要把他们放在一起，那不管是对向沐楠还是向沐羽，都很不公平。没有谁是谁的附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最终也会孑然一身地离去。除了自己，所有的人都是别人。
但是对她来说，当她真正见到向沐楠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向沐楠比她小一些，四年前的她救不了自己，是袁淑蕴让她慢慢又开始热爱这个世界，她的心是被朋友养大的。所以她想着，或许她可以试着救一救另一个自己，把这些东西传递下去。
于是夏晓泫主动打破尴尬，笑着问：“你们开始做实验了吗？”
“没有。”向沐楠有些不高兴。
夏晓泫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孩子又不高兴了，她仔细地想了想。
似乎向沐楠一来到饭局就有人问了。
“哦，对，你说过，我忘了。”夏晓泫说这句话时表情有些冷漠，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刚刚帮袁淑蕴调过数据的论文。
“我……”她想说，我姐妹。
但是想了想，男生大概听不惯，然后就改了口：“我朋友，我们都是学经济的，经济嘛，就是讲故事，她的论文是基于博弈论写的，写关于双碳方面的……”
“那你呢？你写的什么？”
“我？”夏晓泫愣了一下，“我写的是预算约束下的地方政府债券问题研究。”
“那你的第二学位呢？”
“基于大数据的会计核算方法研究。”
向沐楠问得快，夏晓泫没反应过来，很老实地回答了向沐楠的问题。回答完后夏晓泫才反应过来，问这个干嘛？她满眼困惑的看了一眼向沐楠。这家伙在干嘛？
但是向沐楠不说话了。
夏晓泫更疑惑了。
这是咋了？
沉默半晌，没人说话。夏晓泫满脸问号，但最后还是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的充电宝去哪还？我和你一起把它还了吧，一会儿别找不见还的地方。”
“地铁站那边有还的地方。”
“哦，那就一会儿再说。”
又是尴尬的沉默。
夏晓泫看了向沐楠好几眼。
这家伙到底干嘛？
就干走吗？
“你知道电动滑板车吗？”夏晓泫又起了一个话头。
“知道。”
“？”
知道？这个东西不是只有她们学校有吗？夏晓泫满脑子都是问号。这人怎么回事啊？那知道就知道吧，无所谓了，反正不懂装懂这个事情也能说。
“我们学校有好多电动滑板车，我有一次从宿舍出来，看见有四个男生站上了一辆滑板车。”夏晓泫顶着八卦专属笑容，笑得像狐狸一样。
“四个？”向沐楠似乎被惊了一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波动。
“嗯，四个！”
向沐楠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随即抿了抿唇，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夏晓泫瞄了他一眼，心里疑惑更甚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不说话倒是能理解，可能是内向。但是都有情绪了，为什么要把情绪藏起来呢？
夏晓泫什么都没问，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四个男生站上去那个瞬间把我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然后我就看见他们尖叫着走了，也不知道后来摔着没有。”
“夏晓泫！”向彦走在他们后面，突然叫住夏晓泫。
夏晓泫应声回头，听见向彦问：“你考研过线了吗？”
夏晓泫偷偷看了一眼向沐楠，大声答：“没有！”
“没事，今年过呀！”向彦大声地安慰她。
夏晓泫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看一眼向沐楠，但是至少在那一刻，她不太想在向沐楠面前展露自己的不堪。而向沐楠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看着前面的路。
夏晓泫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走着。
向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前面，回头大喊：“向沐楠，你后天带姐姐去你们学校逛逛！”
“哦！好！”向沐楠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像是被注入了活气，不再死气沉沉，带了点这个年龄的男生该有的少年气。
夏晓泫歪着头看他，这不是很好吗？很鲜活，不像刚刚，有点老气横秋的。
可惜夏晓泫不想去学校，她想出去玩。
于是她问向沐楠：“你去过世界之窗吗？”
向沐楠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了：“是不是那个很高的那个过山车，很高的那个……”
夏晓泫很敏锐地察觉到向沐楠的不对劲，她想了想这个孩子的措辞，捂着嘴凑近他，悄声问：“你是不是恐高？”
向沐楠身边的气息突然凝滞了一下，整个人又回到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啊，那你不要去了，我自己去。”
向沐楠明显愣住了，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周围的气场都有些低迷。
夏晓泫觉得他应该是没完成向彦交代的任务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她放缓语气：“我后天要去世界之窗嘛，没事的，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这时恰巧到了地铁站，夏晓泫问向沐楠：“你的充电宝我和你一起去还了吧，你今晚回学校吗？”
“不回，我和你们去酒店住。”
“哦，那你得和你爸爸睡一张床啊！只剩大床房了。”
“没事，我经常和他那样睡。”
“那你的充电宝，咱们去还了吧。”
“不用，我还想充会电呢。”
夏晓泫点点头，觉得可能这个孩子不想和她继续说话了，于是她开口递了台阶说：“那我们，等等他们吗？”
“往前走吧，去前面等，你们应该约了地点吧。”
夏晓泫愣了一下：“没有约……”
不是不想说了吗？为什么还要往前走？她以为他应该已经有些烦她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她看这不是康桥，明明应该是今晚的长沙！
向沐楠沉默着，继续向前。夏晓泫叹了口气：“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好容易走到一座雕像前，闫妍追上来说就在雕像前集合，夏晓泫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灾难级现场？上学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喜欢她的。至少追她的没有一个是这样追的，哪怕和她相处的也没有这个样子的。这不是内向，这纯纯就是讨厌她了吧。那为什么要指着她问她的身份，还要查户口？她累了，真的，很想睡觉。
但是既然都已经站在一起了，社交就在所难免。哪怕尴尬，她也得把这场社交做完。
向沐楠和她面对面站着，但是向沐楠将头别到一边，不去看夏晓泫。夏晓泫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她还是用亲近的熟稔语气问：“你觉得咱们多久能到酒店？”
“一个小时吧。”向沐楠听到夏晓泫发问，回过头来回答她。
“一个小时？？？”夏晓泫觉得天都塌了，看闫妍的反应，应该是准备照顾被向彦丢在这边的向沐楠的，这也就意味着她得和向沐楠坐一辆出租车。一个小时，他们两个的这种聊天状态，难道就在车里相顾无言吗？
“嗯，一个小时。”
向沐楠看见夏晓泫的反应，眼睛又变成了幽邃的黑色，直直地望着夏晓泫。
夏晓泫勉强撑起一个微笑点了点头，转头去看长沙的街景。向沐楠还是在望着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