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只一人的初次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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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是要从午时三刻说起。
彼时被禁足在西院的乔明商刚对茗堇喊完话闹绝食，正准备去拿点石桌上的绿豆糕垫垫肚子。转头就见到了不知何时落进院子里一身绿裙头戴帷帽的温无虞。
院内微风习习，吹得温无虞面纱轻扬。她在乔明商眼前晃了晃手，“三年不见，你怎的还是如此……少年心性？”显然温无虞听到了刚才的喊话。
乔明商面露喜色，小声惊呼着：“小虞姐？！你怎会来此？还换衣服了？”立马冲上前去，新奇地绕着她转，还上手拽了拽略显宽大的帽檐。
打量着面前双眼放光风姿秀逸，喊话中气十足的小少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就是头发稍显凌乱。温无虞挑眉：“乔明商，你这是……身陷囹圄，小命休矣？”
“啊？”小少爷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拉过她的袖子滔滔不绝道：“对对对，你是不知道，我今日离成功逃家就差一步！结果翻墙的时候歪了一下，又被捆成粽子一样拎回来。母亲还派人在院子外面看守我，可不是你说的身陷囹圄，小命休矣……吃绿豆糕吗？张记的。”乔明商皱巴着一张小脸苦水诉到一半，又想起方才未完成的事情，伸手去拿石桌上还没拆的绿豆糕。
“小少爷，您要是再不服软，夫人就要动家法了。”外边拎着食盒的侍女茗堇又搬出乔夫人再一次催促道。
刚还要跟小伙伴分享点心的乔明商就像狸猫被踩到尾巴一样，一蹦三尺高，整个人都慌张起来：“快走快走！一会儿等母亲来寻，咱俩一个都走不了。”
温无虞点点头，垂眸道：“行，绿豆糕也拿上。”张记的，好吃。
“明白哎哎哎……啊！”乔明商刚抓起一包绿豆糕，就被拎起后衣领，旋即被失重带来的眩晕感包围。
院门外，茗堇只听见小少爷急促的一声叫唤，之后再无声响，整个院子安静的不似往常。她心一横，猛地推开院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惟有石桌上的盘子中少了些点心。
…………
“小虞姐你为什么想起来寻我了？莫不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愿，入你梦了？话本子诚不欺……”出了府的小公子适应了失重感，像出笼雀鸟般叽叽喳喳起来。
温无虞敏锐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不对劲之处，猛然停下脚下步伐，落地后询问：“不是你托烟雨碧落庭那边给我传字条的吗？”
“啊？我没托……什么什么庭？”
午后的阳光灿烂，但温无虞莫名感到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
乔家偏厅内，听完茗堇的话，乔夫人瞳孔骤缩，心中划过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不成是那群老东西……’
“快快快，扶我起来，茗玉茗堇你们……”
“母亲不必担忧，能躲过乔家护院，悄无声息带走阿弟和点心的人必然是熟人。”就在一众女眷略有慌神的时刻，一个翩翩公子摇着扇子迈着四方步悠哉游哉地走进来。行至桌前，他收了扇子恭敬地向美妇人行礼道：
“孩儿承文见过母亲。”
“见过大公子。”偏厅内的侍女们向乔承文福身行礼。乔承文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毫不客气地坐下，给自己盛了碗汤。
乔夫人没搭理这个节骨眼儿上归家的长子，偏过头继续吩咐：“快去府衙报案。”
乔承文却拦住她，胸有成竹地开口：“武功高强，认得阿弟，爱吃点心……母亲还没有头绪吗？”刚回府中就听说乔明商在自己院子中凭空消失一事，他稍加思索就想明白是谁带走了弟弟。
“啧……唉，早知道就不该带商儿去昆仑山小住。还真是姜琳的好徒弟，师徒俩翻墙找人的本事一模一样。”乔夫人顺着他的话明显也想清楚了，放下心来兀自叹气着。
“母亲，不若我去将弟弟捉回来？”
“捉什么捉？人都跑了，捉回来再关着么？随他去吧。”乔夫人烦躁的颦眉，看着面前悠闲吃喝的长子，又想到了执拗离家的幺子。毫无预兆地起身，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竹条棍结结实实地抽在乔承文身上。
“嘶！”乔承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懵懵地瞪圆眼睛满脸不解，“母亲为何……”
“吃什么吃？抽的就是你！一年到头不见得回家几次，净赶着出事儿的时候来！说，你弟弟此番逃跑搬救兵与你有没有干系？”乔夫人颇不淑女地撸起袖子骂道，一扫眉宇间的忧愁，全然不见刚才端庄的模样。
“冤枉啊娘，我也是进门才知道的！我事先真的不知情……”乔承文见状立马跑出偏厅，边跑边解释。
乔夫人一手拎起裙摆，一手提着竹棍追上去：“小兔崽子，我打不了你那个早死的爹，打不着你那个犟种弟弟……老娘还收拾不了你吗？！”
言语间，乔承文又挨了好几下。整个乔府都响起了他呲牙咧嘴地叫喊声。
“娘！我错了，错了！娘娘娘……饶命啊！”
…………
“唰——”温无虞猛地一个退步，护着着乔明商后撤，躲开了斜里刺出的一柄长剑。剑身修长隐有花纹，刃锋利无匹，刚才直指天灵盖的寒意或许就来自于它。
“好剑。”
“光天化日之下，姑娘抓他意欲何为？”正气凛然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这延寿坊后巷十分突兀。
寻声看去，那青年穿着乌色襕衫，身后还跟了个提着软鞭的飒爽女子。
‘官差和……镖师？’
温无虞虽心下疑惑但她此时对这柄好剑的主人充满耐心，简单开口解释：“不是抓，是救。”
那青年眉头紧锁，明显不信她这番说辞。温无虞心道，看来今日不打一架是无法善终了。
她右手抓向腰间满是碎纹的剑鞘，拇指轻轻顶着剑格，长剑即将出鞘之际——
“且慢，莫动手！”躲在身后的少年嗓音清亮。
“何故兄，你就放过我吧。”耳畔传来乔明商略带委屈的声音，他哭丧着脸，“温姐姐没有抓我，是我自愿跟她离开的。”
这人你认识？温无虞收势，挑眉看向乔明商。
“认识认识。”乔小少爷看似悄悄，实则很大声地说：“小虞姐，那是大理寺少卿何故，我前两回……还有人今早离家都是他把我送回来的。”
那乌衣青年一听，原来是闹了误会，当即收剑归鞘，神色诚恳地抱拳道：“是在下鲁莽了，误将姑娘当作贼人，抱歉。”
他身后的女镖师脆生生地开口：“你们有门不走，翻墙做甚？”
“……我是离家出走的。”乔明商心虚低头，面皮窘迫地发红，但还是急切解释着，“何故兄，抓我便好，此事与温姐姐无关。”
“令堂尚未报官，我为何抓你？”何故摇摇头回答他。
乔明商一听不抓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笑嘻嘻道：“那就好那就好，何故兄，你们这是去办案吗？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三司已经结案，此行是为查证之前的疑点。正巧途径此处，遇到了你们。”
乔明商听此，暗戳戳地摩拳擦掌道：“我可以……”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走一步。”温无虞打断了他的话，向何故点点头，“你的剑，很亮。”
“姑娘谬赞。如果有机会，在下也想试试温姑娘的剑。”何故轻轻拂过剑柄，接下了这声赞美。后面那句并非客套，方才对峙之时，这姑娘周身隐有剑意浮动，想来也是位剑道造诣不低的侠士。
何故解下身上背的长筒，边递边说：“此去江湖远，相识一场，若遇难题可凭此护身亦或寻吾友易惜尘的帮助。两位，保重。”
“多谢何故兄，祝你们此行顺利。”乔明商郑重地接过，感谢道，“江湖偌大，我们有缘再会！”
“哎，若是江湖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该如何？”在一旁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那女镖师突然高声发问。
本来都走开的乔明商又回头看着她说：“我不叫哎，本少爷姓乔名明商。你呢？”
“赤霄镖局，未雨。”
少年手臂高举而挥，朝气蓬勃地回答她：“未雨姑娘，江湖怎样，要闯荡一番才知晓！”
…………
温无虞一路上都在摩挲剑鞘，思绪万千。她自然认出了那竹筒是何物——牵机筒。而且还是经由术士改造后的，其内朱砂里混着的血腥气逃不过她的鼻子。
她曾在昆仑书阁的一本古籍中读过：世有修习奇门遁甲之术士，其血液蕴含精气，以血为媒绘制符篆可将强大的内力封存其中。但此术极大损耗施术者的元气及寿数，只有极少数此道大成者施术后反噬尚轻。
易惜尘？如果有机会还真是想见一见这位术士。能将咒文书于此，可见其造诣之深，只是有如此能力为何籍籍无名？
跟着温无虞拐到都亭驿的乔明商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终于忍不住问：“小虞姐，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跟何故兄去查案啊？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剑未出鞘，莫问他人因果；刀若沾血，便是自身业障。”温无虞轻垂眼帘，音色清雅。
“呃……什么因果业障？”乔明商挠挠头，抿起嘴，冲着她眨巴眨巴眼。
温无虞敲了敲他的额头，叹气道：“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看你需要去书院读几年书再说。”
“嗯，嗯？！不要不要不要。本公子可是未来要做刀侠的人！”乔明商点头点到一半觉得不对，立马拒绝，转移话题：“反正这点道理以后都会懂的嘛。哎，姜姨呢？不是不允许你出北境吗？”
“师父她闭关了，我……算了，风铃信你收好，遇事莫逞强，听到铃音后我会尽快赶来。”温无虞最终还是由着他去了。左来有她在，还有何少卿送的牵机筒，不会让单纯小公子真的落入险境。
思及至此，她又忍不住在心底念叨，牵机筒，易惜尘。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两人走上拱桥，迎面而来一个青年，样貌颇为显眼。那人长发半束，鬓边有碎发几缕。一袭锦衣，腰间别着红绳串的古钱。碎发半掩着眸，像一柄被迫敛了锋芒，却偏偏时不时泄出寒光的古剑。
‘术士。’
温无虞只是目光轻扫，便得出结论。隔着桥上三两个行人，他们的目光短暂相接。他的视线在她帷帽轻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她只是这长街上一道无关紧要的风景。
可那一眼，却让她莫名放慢脚步。耳边似有铜钱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温无虞意识回笼，眼中却只余那人背影，他半束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一道墨色的弧，似要将她的视线留住。
温无虞暗自思索，这擅奇门遁甲的术士着实厉害，不过对视一瞬却也难逃神思恍惚。亦或是近日内力消耗过多，略有紊乱之兆，这才心速失衡。
'回去之后还是要勤加修习心法。'
“噢～原来小虞姐你也是偷跑出来的啊。”乔明商并没有注意到温无虞的走神，一脸原来如此的点头，语气揶揄道，“咱俩彼此彼此。”
“谁跟你彼此彼此？你先学会轻功再说大话吧。”温无虞回过神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从怀中拿出一本刀谱递给他。
“出城之后北上去霸刀城，在其中寻一个样貌最好看的男子，他看到刀谱便会教你习刀。”
谈话间，两人已至车马行，偏门停靠着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小虞姐，你……不同我一起吗？”乔明商清澈的眼神中略有迷茫，但还是乖乖坐上去牵起缰绳。
“我还有事在身，学成后来西川剑阁寻我便可。”温无虞将准备好的另一副斗笠从马车中取出，给他带上。又拍了拍马背，面带笑意地同他道别：“一路顺风。”
“我会的！”回应她的是少年意气风发的三个字。
马车缓缓驶离，车轮碾过坊间石砖，发出噔噔的声响。温无虞持剑而立，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直到车影消失在街角中。
她此番携剑下山，势必要重铸断剑，寻出现在她梦中之人。其路艰险，带上乔明商并非智举。倒不如让他去北境寻个师父，左右也能护他一二。
乔明商单手拽着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见他温姐姐庭芜绿色的身影，和那柄高举的清雪长剑，似在为他送行。
道旁的柳叶随风飘落，乔明商不合时宜地想到：
“像极了他们各自的前路——一叶随风，一叶逐浪，终究难再同行。”
咳，反正话本子里是这么讲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只一人的初次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