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灼烧》谢时不见雪

2、第 2 章

　　VIP住院部的通道明亮整洁，二十四小时点缀着白光，又时刻保持着安宁，比起外边的熙熙攘攘的普通住院楼更像是一家星级酒店，除去偶尔小心往来走动的护士，也就空中弥漫的那一丁点儿消毒水的滋味能证明它的身份。

　　庞棽棽醒来没多久便从ICU转来了普通病房，原本都介意再她多住两天观察一二，可她嫌ICU太过沉闷，火急火燎的要换成普通病房。

　　原媛拗不过庞棽棽，又看她活蹦乱跳的，也就依了。

　　“......这医院的饭菜也太清汤寡水了，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我想吃炸鸡！”病房里传来清亮的女声，带着鲜活的喜气。

　　桌角的鸢尾被挪到了窗边，在那缓慢的气流下轻微晃动，散发着轻柔的香气。

　　“吃吃吃，就知道吃。”原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可说完还是把手中刚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还是没头没尾的絮叨，“你才刚醒，一身的伤还没好，吃什么炸鸡？晚上让珍妈送点有味道的饭来得了！”

　　“知道了知道了！”庞棽棽接过那个被削的歪七八扭的苹果，左看右看，实在不成样，不过她也不嫌弃，还是很开心的咬了一大口，汁水横流，“谢谢原媛宝贝，苹果真好吃，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眉眼自带笑意，笑眼浓醇。

　　“丑死了！”原媛觉得没眼看，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头发全被剃光了，头圆肤白，活像个剥壳的鸡蛋，“长的跟个潇洒哥?似的。”

　　“那又怎样？”庞棽棽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浑不在意的与好友贫嘴，“我要是潇洒哥，我肯定是青青草原第一美！”

　　都车祸伤成这样了，还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原媛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手上的机子却响了，看见是元初打来的电话，便朝庞棽棽打了个手势，走到一侧接通。

　　“喂？”

　　“喂，是妈咪吗？你在干什么？我好想你啊！”

　　刚接通电话，原媛便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童言稚语，心里顿时化了：“是梦梦啊？妈咪也好想你，等会妈妈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今天是周末，若是平时，她和元初肯定都会在家陪孩子的。

　　“嗯嗯！我听爸爸说干妈生病住院了，还在睡觉没有醒，什么时候她能醒来啊？我可以去看她吗？”元梦奶声奶气的问道。

　　才三岁的年纪，刚刚记事，小朋友的记忆里除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一家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庞棽棽这个干妈了。

　　无外乎是因为庞棽棽之前三天两头过来看她，常带小孩儿玩耍。

　　原媛莞尔一笑，刚想把庞棽棽醒来的喜讯告诉电话那头的女儿、丈夫，却听到一旁病床上的庞棽棽歪着脑袋惊奇的问道——

　　“梦梦是什么东西？还妈咪？你新养的小狗吗？”

　　话音刚落，原媛嘴角衔着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一脸震惊转头看向庞棽棽。

　　可偏偏庞棽棽还没反应到出了什么差错，仍是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满是认真的模样，一点不见玩笑的痕迹，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苹果吃了大半。

　　“你在开玩笑吗？”原媛不可置信的呢喃道，耳边的手机里传来女儿稚嫩的声音——

　　“梦梦不是小狗！我听到干妈的声音了？我才不是小狗呢！讨厌干妈......”

　　可惜声音太小，庞棽棽听不见，她看原媛反应无动于衷，下意识以为自己猜错了：“不是小狗？难道是小猫？”

　　一边说着，一边又咬了一大口苹果，她的思维跳跃，下一秒又想到了其他事，自顾自的问道：“话说我爸人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好不容易醒了他怎么还没来医院看我？等回头我可要好好问问他，我到底还是不是他大宝贝了？”

　　此话一出，原媛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眼里原本一扫而空的担忧惊慌又全都回来了，而电话里因长久得不到回应而接过电话的元初也发出了疑问：“怎么了？庞小姐又出什么问题了吗？需不需要我过去，媛媛？”

　　过了半响，原媛才艰难得的答道：“......我先去找医生一趟。”

　　说完，便立即挂下了电话，奔出了病房。

　　“啪——”

　　“原小姐......”门口还坐着小憩的齐铭吓了一跳，他原本正等着姐妹俩聊完自己能进去看看庞棽棽好给柳熠汇报一二，“庞小姐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原媛看着他，马上指使道：“走，去找主治医生，出事了！”

　　......

　　“就目前的检查报告来看，庞小姐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可能是大脑里的淤血还没有完全清除的缘故，致使庞小姐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但这对她目前的生活状况没有什么额外影响。”

　　办公室里，专家组研究过了庞棽棽最新的检查报告，给出了结论。

　　“那......那她大概多久才能恢复记忆呢？”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原媛很快就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陷入其他的苦恼——

　　“我爸爸呢？他怎么还没来看我？”

　　病房里，庞棽棽清澈天真的声音还历历在目。
　　......

　　“这......我们也没办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可能明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庞小姐这辈子也不会恢复记忆。”主任医生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给出答案。

　　原媛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三年前，庞棽棽的父亲就因癌症离世，这对她本人是个沉重的打击。

　　很明显，现在她并没有这一部分记忆，如果再来一次，原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开口说。

　　一旁陪同听讲的齐铭也露出了“可怜”的神色。

　　......

　　原媛后知后觉的走出了办公室，脸上愁云密布，脑海里庞棽棽醒来的欢喜悄然失踪，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里打不清腹稿，不知怎么回去面对庞棽棽。

　　齐铭后一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到一侧准备打电话与柳熠汇报。

　　原媛斜眼瞧见他的动作，便知他要做什么，忍不住嘲讽道：“他连庞棽棽是死是活都不关心，还在乎她失不失忆？你这会打过去，指不定他要怪你打搅他工作！”

　　齐铭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这是柳总安排给我的工作，这、其实我们柳总挺公私分明的，不会......”

　　原媛白了一眼，懒得听他给自己的主子狡辩，没听完便转身离开了此地，留下齐铭一人继续给柳熠打电话。

　　......

　　“呦呵！这么有孝心？还知道给我带个水果篮呢？”

　　才刚抬脚进入病房半步，原媛便听到了里边传来的欢声笑语，一时有些惊讶，没想到已经有朋友接到消息过来看望庞棽棽了。

　　她转头走进去一看，发现来人赫然是自己的表哥贺琮，三人从小认识，虽然年纪比两女孩稍长几岁，但贺琮与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啧啧啧！”贺琮听闻，站在病床前抱着胳膊回怼道，“我只是凑巧在医院门口看到有卖的，不然你哪来的这口福？”

　　他身姿挺拔健硕，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潇洒放荡，听到有脚步声，又侧身会看，见着原媛立马挑眉道：“哟，你回来了？这几天辛苦了？”

　　原媛摇了摇头没出声，而是走到庞棽棽跟前摸了摸她的头：“怎么样了？还疼吗？”

　　庞棽棽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傻乐道：“别担心，我没事，姑奶奶我年轻身体好，过几天就痊愈出院了！”

　　她瞪大了眼睛撑在原媛的掌心里，眼眸黝黑晶莹，原媛这才发现，她这眼里的满是那已经消失了好久的天真活泼，而这几年累积起的忧伤偏执则一扫而空——

　　庞棽棽，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这么想着，原媛眼里的目光又轻柔了许多，她抚摸着好友的脸颊，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了。

　　“喂喂喂，至于吗？这就上演姐妹情深了？”一旁贺琮不明所以，打岔道。

　　“你这人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什么叫上演姐妹情深，我们本来就是姐妹情深好吗？”庞棽棽一个眼刀扫了过去，撅嘴哼道。

　　“啧啧啧，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

　　“你才一把年纪的，你都老掉牙，骨头都快散了！”

　　......

　　两人顿时像孩童般争吵了起来，病房一下又充满了活泼的气氛。

　　原媛有些哭笑不得，但脸上的疲惫还是松懈了不少，有贺琮在这陪庞棽棽解闷，她也有缓冲的时间来思考该怎么给庞棽棽解释。

　　两人叽叽喳喳半响，贺琮看了眼四周，没观察到有其他人的痕迹，没头没尾的问道：“对了，柳熠人呢？他怎么没来看你？”

　　气氛一下停滞住了，庞棽棽愣了一愣，奇怪道：“柳熠是谁？”

　　而一旁的原媛则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急忙站起想要阻止贺琮继续“胡言乱语”，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那个她还没妥善安排好的答案便从贺琮口中脱口而出：

　　“当然是你老公啊！”

　　他指着庞棽棽。

　　“什么？”庞棽棽发出了高了好几分贝的声音，她顺着贺琮的手指着自己道，“我什么时候结婚了？你别开玩笑！”

　　满是震惊的表情。

　　......

　　过了良久，三人才在一片僵持中有了动静，原媛先走到了庞棽棽病床正对的前方，满是郑重的颜色。

　　其余二人目光顺着她的身影，投来疑问的色彩。

　　贺琮不明所以，而庞棽棽逐渐意识过来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露出了一丝恐慌的颜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原媛。

　　“棽棽，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原媛深吸了一口气。

　　“......”庞棽棽似乎预料到了有不好的事情临头，心窝一紧，话都说不出来。

　　原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刚才医生和我说，你失忆了......”

　　“什么？”两道声音同时传出。

　　原媛于心不忍，但还是缓缓的说出了真相：“其实，庞叔叔在三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现在是20XX年......”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却还是一字不落的钻进了庞棽棽的耳朵里。

　　尽管脸上仍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下一秒，豆大的泪珠还是无法控制的从庞棽棽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无知无觉，如川如流。

　　纽约时间，凌晨2点

　　柳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接到了齐铭的电话。

　　“......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专家组会诊说庞小姐失去的这一部分的记忆有可能很快就能恢复，也有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恢复，对日常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庞小姐全都忘了......”齐铭在电话里尽职尽责的汇报道。

　　这一边，齐铭说完静的针落可闻，整座公寓的灯火全都熄了，只余下酒吧水台上还亮着几盏昏黄的吊灯，那灯下的倒影使男人和女人交织。

　　电话还没挂，林怡便猛的抬起头来看向柳熠，眼里带着水雾和忧虑，她不由自主的双手攀上柳熠的手臂，红唇微张：“那......”

　　抖动间，肩膀上的睡袍滑落半肩。

　　“我知道了，先这样吧。”柳熠面色没有波澜，看着她挂了齐铭的电话，薄唇紧抿，眼眸深思，那眉眼间的阴郁依旧无法抹去。

　　林怡在他复杂深沉的眼眸里咬着唇低下了头，过了半响，才带着希翼的目光抬头：“那离婚协议......”

　　柳熠定定的看了她几秒，灯光昏暗，看不出他的颜色，直过了半响他才缓缓将手臂从女人手中抽开，转头看向别处：

　　“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明天、明天让他们缩紧进度，我们尽快赶回去......离婚协议......先收着吧！”

　　他的身影半边隐藏在黑暗里，半边暴露在昏黄的光影中，下颌锋利如鬼斧刀削，面色诡谲，让人无法猜透。

　　林怡听闻瞬间低下了头，隐去脸上的失落，她咬着唇，不知是难过还是不甘，最后还是应了下来：“是......”

　　停顿了几秒，没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她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亦步亦趋，期待男人能转变答案。

　　可吧台上的男人只有沉默，那昏黄的灯光下，乌黑的的眼眸里，只有难以琢磨的忧郁和无尽的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