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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屋藏娇郎,家中母担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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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前万万不可再唤他江奎,虽说你入的陈家族谱,但实为皇家血脉,新帝……说句僭越的话,也是你的弟弟,如今根基未稳,我们陈家出不了力,但也不能连累他,一言一行必当注意。”
“晓得了娘,这京里哪有外祖家过得舒坦。”陈朝玉拧着眉不悦。
杨婉兰心疼地将她的手握住,叹息道:“以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陈朝玉是个懂事的,见娘亲落寞,忙寻了个由头:“为何说是辰妃让江奎下的药。”
“傻孩子,国丧自是最需新帝表孝心,你若越了他去,大臣们会怎样看他。你守这七日不长不短,正正好好。”
笃笃笃……
“母亲,玉儿醒了吗?”江奎在屋外柔声问道。
杨婉兰听到这一声母亲,眼睛倏地睁大,透着惊惧,立刻将门打开,“左相大人,如今可不能如此唤臣妇,您……的母亲是定国公夫人。”
“您养了我十年,自是能承受得起这一声母亲,放心吧,陈府之外我会守着规矩。”
江奎亲驾马车来到陈府门前时,她正在菩萨面前为了陈府的将来焚香祈祷,下人通传时她只当听错,还未行至门前,便看到他抱着晕厥的陈朝玉款步踏了进来,神色一片悦然。
听到他进门的动静,陈朝玉在满绣狸花猫的屏风后慌忙将衣裙套上才露了面。对着江奎粲然一笑,自然走至他身边坐下。
杨婉兰在旁张嘴欲言,可看江奎不怒反笑,思虑再三咽下了自己的劝诫。毕竟曾以兄妹之名生活过十年,应当不会对玉儿如何的。
江奎:“母亲,我饿了。想吃您做的肉丝面。”
杨婉兰见他说得楚楚可怜,满口应下:“好,我这便去做。”去厨间的路上,她摇头失笑,真是多想了,外人将他说得那般残暴无情,今日一观,还是那个善良单纯之人。
“娘看起来很惧怕你。”
“是惧怕我如今对陈府未知的态度。”
陈朝玉接过他递来的冒着热气的茶盏,小啄一口:“我倒是觉得你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连头发丝都和之前一样。”
宫中这七日,江奎夜夜陪她用饭,席间少言寡语,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吱声,但她的习惯他烂熟于心,经常还未等自己作势,江奎便知道她是要夹菜还是净手。时间一长,陈朝玉便也不害怕了。
看着自己散落在肩的银丝,江奎故意一问:“你喜欢我什么发色,若是喜欢黑发,那我即刻便去寻那‘五倍子’。”
“可千万别,”陈朝玉抬眸举手制止,“那东西手沾上可难洗了。”
江奎眉峰轻挑,淡淡一笑,也是许久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杨婉兰端着肉丝面站在屋外,骇得险些摔下石阶,这江奎眸中努力收敛的情意被她瞬间捕捉,原来这小子是打的这个主意,自己方才的庆幸像是个笑话。待国丧结束,必得给玉儿寻门好亲事。
二人一人一碗肉丝面下肚,江奎温声:“母亲的手艺更甚从前了。”
杨婉兰眼角抽抽,含糊应着,忽然就看此人不顺眼了。
“母亲,玉儿,我走了,改日再来。”
——
一出了陈府,江奎便冷了脸。身后的温情埋于心底已有十年,这十年间不敢与陈家有任何牵扯,生怕自己的筹谋一旦失败会波及无辜。如今局势明朗,他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奉于陈家。
随行的慧明和寂空抱着剑一左一右慵懒靠于马车上。
慧明:“寂空,你说咱们大人是不是想对陈家下手,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秋后算账。”
寂空白眼:“你待会自个问问大人。”
慧明:“……”
寂空:“大人出来了。”
江奎跳上马车:“去城外。”
——
“娘,我出城一趟。”陈朝玉换上府中丫鬟的衣裳,裹了件斗篷从后门溜出,独自驾着马车往城门口去。
“侍卫大哥,我是陈府的丫鬟,府中夫人悲怆伏床不起,吩咐我去碧禅寺将这些往生经烧给先帝,还请您行个方便。”陈朝玉往侍卫手中塞了锭银子笑道。
侍卫扫了眼马车上的纹章,又掀起车帘朝里看了看:“开城门。”
碧禅寺在京郊以东的碧云岭上,陈朝玉将马车停在山脚下便钻进了一旁的野猪林。穿过百姓们设的荆棘从屏障后再行半刻便看见两间草屋。
草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屋门口灶中柴火噼啪作响,有一人正背对着她拎起正烧得沸腾的茶壶往茶碗里冲茶,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那人抬手之间却是好看极了。
“周煜——”陈朝玉高兴大喊。
那人动作一滞,面纱之下的唇角弯起,回身迎上陈朝玉,自然伸手拂去她头上的残雪,引着她进了屋子。
“天降大雪,又适逢国丧,你定是忙得紧,哪里还得空到我这来。”
“京中的日子过得憋屈,只有见到你,我才高兴。”
周煜是陈朝玉去岁在外祖家后山砍柴时,无意救下的,当时他被野兽伤得面目全非,好了后留下了疤痕,于是整日以面纱覆面,一来二往的两人便熟悉了起来。
“同我说说,为何憋屈了。”
陈朝玉一手捧着汤婆子,一手托腮,神情恹恹:“不知从何说起,反正事事受限,不自在。”
“无事,日后若烦心,尽管到我这来就是。”
陈朝玉展颜,躺在藤椅上晃悠着,被温热炭火熏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再醒来时,自己身上压着细软的蚕丝锦被,抬眼看去,炭火盆的热气蒸得周煜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嗤——”陈朝玉笑出声,周煜本低头细细碾着茶,听到声音还未抬头,眉间眸中便浮现温柔。
“醒了?尝尝我做的茶,吃完茶后趁着雪停速速回家。”
雪停了?陈朝玉朝屋外张望,“还真是。”
“我去堆个雪人。”
蚕丝锦被就这么从藤椅滑至地板上,周煜起身将之捡起叠好,放至还在微微摇晃的椅上。
雪停后,万物再也不是那般朦胧不清,而是如水洗般的澄净。院内佳人蹲在地上用手揉搓着浮雪,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雪人就堆在檐下,陈朝玉还把自己的帕子系在了雪人身上,“你看这样像不像个女侠。”
周煜失笑:“快进来尝尝我这茶。”
“嗯——”,陈朝玉捧着天目盏喝了一口,“是我上回带的小龙团。”
“是,我这草屋大半的物件都是你赠的。”
陈朝玉不以为然:“这些算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愿意下山去城中,我能给你造个金屋。”
周煜低低笑出声:“不是你说的‘斯是陋室,唯周煜德馨’么。”
放下茶盏,周煜将自己的狐皮斗篷披在她身后,“你那件来时沾雪还未干透,下回来再给你。”
原路返回后,陈朝玉熟练扯着缰绳调转车头,看着一旁看不到头的车辙印,“还真有人冒雪去敬香。”
——
草屋内。
慧明:“我说大人,您到底要装这‘周煜’装多久?”
寂空在一旁灭火炉,洗茶具,收拾着今日二人相见的残局,一言不发。
江奎将面纱扯下,露出满布疤痕的脸,又轻轻撕下丢至炭盆中。
“慧明,你还不去跟着玉儿,那马儿要是滑了一步,你这个月的月钱就给寂空。”
寂空:“多谢大人。”
慧明:“……”
半个时辰后。
“大人,这白珍膏快要盖不住您的黑发了。”寂空用檀木梳蘸着膏体为江奎染发。
“无事,真到藏不住的那日再说。”
寂空:“一切都收拾好了,大人,我们何时启程?”
“即刻便走,对了,将檐下雪人一并带上。”
寂空:“……是。”
——
陈府。
“夫人,这是姑娘回来时穿的那件斗篷,瞧着——瞧着是个男子样式。”服侍杨婉兰的张妈妈发愁道。
“玉儿才从建州回来,先按下不谈,待国丧一过寻个机会,我来同她说说。”杨婉兰看那金线密织的莲花纹斗篷神情复杂,这孩子怎会做出私会男子的事。又想到今日江奎的含情脉脉,深深叹了口气,若城外那人是个人品上佳的人,倒也不是不可,总比在京中找个权贵的纨绔后代要好。
——
国丧二十七日服满后,先帝棺椁迁入皇陵。新帝重赏了因吊唁哭临或昏厥或风寒的大臣,百姓街头巷尾皆在赞扬新帝孝顺。
“官人总算回来了!”杨婉兰一大早便候在前厅焦急等着。
陈冠方腿有隐疾,受寒后会红肿疼痛。
“夫人莫担心,玉儿回来那日我便被左相叫去抄那‘净土三经’,并未在殿外跪足二十七日。”
杨婉兰略感意外:“是嘛,那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了。”
“官人快去沐浴,药汤我早就备好了,快去去乏。”
——
“姑娘,门房说老爷回来了。”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丫头撩开她的床幔。
如今已是腊月,呵气成霜。陈朝玉整日缩在榻上,屋内银丝炭火盆也一直燃着。
“爹回来了?方方,快扶我起来。”
陈朝玉踏进爹娘的清芬堂,便听到陈冠方的声音,“新帝勤政,明日便要上朝,不过也是,积压了这许久的公文与朝务得在除夕前给处理了。”
杨婉兰:“我看你比皇帝还要操心,从前做那太常寺寺丞无有资格参与常朝,现在升成少卿了,倒是老了还想爬一爬。”
“爹!”
陈冠方止了声,面带喜色看向门边倚着的少女,“玉儿真是长成了大姑娘,宫城中遥遥一望,那气度真是和昭庆长公主相似。”
“那就是说,不如长公主喽。”
陈冠方:“瞎说,在爹心里你是最好的,快同我说说在外祖家的趣事。”
“不知我能有幸一听吗?”
闻声三人往门口看去,只见江奎步态闲适,丛容迈进。
陈朝玉一脸惊讶,却依旧稳坐似钟:“你怎么来了。”
杨婉兰站起:“江——江大人。”
陈冠方整衣起身:“左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