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杜百川

2、颠倒城

　　马骥是被一股浓烈的咸腥味熏醒的，那味道刺鼻又难闻，仿佛带着大海的狂暴与神秘。他像一条搁浅的鲤鱼般，在沙滩上扑腾了两下，半张脸还深深地埋在黑色细沙里。这沙粒十分古怪，在晨曦的照耀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活脱脱就像铁匠铺里打碎的铁屑，透着一股奇异的质感。他费力地吐出嘴里的沙子，刚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远处的海滩上，竟然趴着一个粉红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个屁股！
　　“夭寿啦！海猴子成精啦！” 一声尖锐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刺得马骥耳膜生疼。他揉了揉眼睛，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珊瑚色灯笼裤的老头正连滚带爬地逃窜，腰间挂着的海螺串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活像一串急促的警报声。这老头的长相极为奇特，鼻孔朝天，像两个黑漆漆的烟囱，下巴层层叠叠地堆着肉褶，每跑一步，那些肉褶就跟着抖动一下，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哈巴狗。
　　“老丈且慢！” 马骥踉跄着起身，身上的绸缎衣摆还在不断地滴水，他急忙开口解释，“在下并非......”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头就像见了鬼似的，突然从□□里掏出一个海螺号角，“呜——” 地吹出一个凄厉的长音。这声音仿佛是一道魔咒，霎时间，整片海滩炸开了锅。五颜六色的人影从礁石后、渔船里疯狂窜出，就像一个被掀开盖子的螃蟹篓子，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
　　“三眼娘娘显灵啦！”
　　“快禀告巡海夜叉！”
　　众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马骥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连连倒退，后腰猛地撞上个硬物。他惊恐地回头一看，竟是一尊两人高的石雕，刻的分明是一个人身鱼尾的怪物，偏偏额间还嵌着第三只竖眼，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举着的钢叉正抵着他的后心，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刺穿。
　　“让让！让让！” 人群突然自动分作两列，八个赤膊壮汉抬着竹轿，步伐矫健地飞奔而来。轿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孔雀绿袍子的官老爷，他的长相堪称惊心动魄。左眼长在右腮帮上，右耳挂在左肩头，五官像是被随意拼凑在一起，活像一个被顽童扯坏的布偶，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却又心生畏惧。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官老爷一开口，便是公鸭嗓，那声音尖锐又刺耳。他翘着兰花指，戳向马骥，马骥清楚地瞧见他指甲缝里嵌着一只虾米，这怪异的细节让他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学生马骥，自中土......” 马骥刚要自我介绍，却被官老爷打断。
　　“嚯！” 官老爷突然从轿上弹了起来，三两步蹦到马骥跟前，鼻尖几乎贴上了马骥的脸，那股浓烈的口臭让马骥差点窒息。“这皮相！这骨相！” 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肥肉都跟着打颤，“定是南海鲛人变的画皮精！”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当场晕厥，襁褓里裹着的娃娃生着獠牙，正咯咯笑着啃自己的尾巴，那诡异的场景让人毛骨悚然。
　　马骥眼睁睁看着官老爷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镜框上镶的竟是——等等，那闪光的莫不是人牙？“照妖镜在此！” 官老爷把镜子怼到马骥眼前，声嘶力竭地喊道，“还不现形！” 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马骥这才惊觉自己的束发早已散开，湿漉漉地粘在颈间，再加上这狼狈的模样，倒真像是话本里爬出来的水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骥忽然福至心灵，捏着嗓子，学着茶馆说书人的腔调说道：“大人明鉴！小妖修行千年，特来拜会罗刹国第一美男子！”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美......美男子？” 官老爷的倒挂眉抖成了波浪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说本官？”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 马骥一咬牙，豁出去了。他指着对方腰间的玉带，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您这玉树临风之姿，这龙章凤姿之态，纵是潘安再世也难及万一啊！” 他的话就像一阵春风，吹得官老爷心花怒放。
　　官老爷的香肠嘴缓缓咧到了耳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算你有眼光！” 他转身朝人群挥手，大声说道，“都散了吧！这是本官新收的门客！” 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马骥耳边，“晚上来我府上，教教怎么把眼珠子转到后脑勺——最近王上就爱看这个。” 马骥还没来得及推脱，官轿已一溜烟消失在黑曜石城墙后。
　　马骥这才注意到，城墙砖缝里嵌着发光的海螺，那些海螺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将整座城照得如梦如幻。整座城像被泼了墨汁，黑得深沉，偏偏屋顶铺满赤红瓦片，远看活像一盘烤糊的章鱼烧，那奇特的景象让马骥不禁感叹，这罗刹国果然是个颠倒离奇的地方。
　　“公子这边请。” 一个沙哑的女声突然响起，吓得马骥险些跳起来。他扭头一看，见是个戴面纱的妇人，露出的额头布满鱼鳞状纹路，仿佛在诉说着她神秘的身世。妇人怀里抱着一盏琉璃灯，灯芯竟是一条扭动的红虫，那红虫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将妇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奴家开客栈的。” 妇人开口说道，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算计。“方才见公子与典史大人攀谈，想必不是俗人。” 她突然凑近，面纱轻轻擦过马骥的耳垂，那触感让马骥浑身一颤。“我们店新到批珊瑚酒，喝了能长......”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腮帮比划两圈，那神秘的动作让人捉摸不透。
　　马骥的肚子适时地 “咕噜” 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未进食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早被海水冲跑了。他硬着头皮道：“赊账可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窘迫。
　　妇人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扯开他的衣领。马骥正要惊呼，却见她盯着自己胸口的胎记发愣。那胎记形如半片鱼鳞，此刻竟泛着淡淡青光，仿佛在呼应着什么。“天意啊......” 妇人喃喃着放下面纱，“公子这边请，酒钱免了。” 她的态度突然转变，让马骥感到十分诧异。
　　客栈的招牌上画着一只三只眼的怪鱼，那鱼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马骥推门的瞬间，仿佛踏进了深海巨兽的喉咙。墙上挂满了发光的水母灯笼，那些水母在灯笼里缓缓游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柜台摆着嵌人齿的陶罐，每一颗牙齿都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最骇人的是梁上悬着一串风干海蛇，蛇头个个张着嘴，露出珍珠般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本店招牌菜。” 妇人舀了一勺墨绿色糊糊，递到马骥面前。“吃了能长三斤膘。” 马骥盯着陶碗里冒泡的黏液，只觉得一阵反胃，突然怀念起水手长的咸鱼干。他正要闭眼硬灌，窗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妇人脸色骤变，手中的琉璃灯 “啪” 地熄灭。
　　“快躲进地窖！” 她急忙掀开兽皮毯子下的暗门，神色慌张地说道，“夜巡队最恨外乡人！” 马骥来不及多想，便滚下地窖。黑暗中，飘来一股熟悉的腥甜味，像极了龙宫城那夜的鲛绡香。他摸索着墙角想要站起，掌心突然触到一片冰凉事物。借着地砖缝隙的微光，他看清那是半块残碑，碑文竟用篆书写着：“见美者剜目，遇智者割舌，罗刹铁律也。” 这冰冷的文字，让马骥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在这罗刹国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说

　　马骥被咸腥味熏醒，发现自己身处满是怪沙的海滩，看见远处有个粉红屁股，被老头误以为海猴子成精，老头吹海螺号角招来众人。马骥被当作鲛人变的画皮精，他急中生智，称来拜会罗刹国第一美男子，恭维官老爷，被收为门客。官老爷让他教把眼珠子转到后脑勺，随后马骥注意到怪异的黑曜石城墙和城景。客栈老板娘因他胸前泛青光的鱼鳞胎记免了酒钱，带他进满是诡异装饰的客栈，正要吃招牌菜时，夜巡队来了，老板娘让他躲进地窖。在地窖里，马骥闻到熟悉的鲛绡香，摸到刻有“见美者剜目，遇智者割舌，罗刹铁律也”的半块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