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苍鬼

3、红

　　咎一下楼就看到了斯渊。
　　他正拿着一支红色的玫瑰站在那里，不时有女生从旁边走过，忍不住回头看他。看到咎下楼来，斯渊脸上立马又扬起了明亮的笑容。
　　“呐，给你。”
　　咎看着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玫瑰，惊愕不已，当下盯着这枝花竟忘了接过来。
　　“今天是轻云生日，去买花的时候，花店附赠一支鲜花，于是我就挑了这支玫瑰，”斯渊说，“我记得你最喜欢这种红色。”
　　原来是这样。咎伸手接过玫瑰。
　　“小心，”斯渊提醒咎，“我没让他们去刺。你看，这样的玫瑰才像你。”
　　咎弯了弯唇角，听斯渊说话，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咎被刺扎到手，立马就有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啊，果然还是应该让店里帮着去刺的……”斯渊抱歉地说，开始在口袋里找纸。
　　血液的颜色新鲜而艳丽，咎说：“不用了。”自己把指头含在嘴里，吮去了那滴血。玫瑰刺扎手的痛跟针头不一样，玫瑰刺上仿佛有毒一样，伤口会一直痛，扎过的地方也会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斯渊已经找到了纸，拿着纸巾有点尴尬。
　　咎突然勾着唇角笑了一声，她说：“你说血液这种东西，到底是洁净的还是肮脏的？《圣经》说，论一切活物的生命，就在血中。既然是生命的寄宿，那么血液该是神圣而高洁的罢，如《新约》中写的，耶稣用自己的血拯救众生。可是《旧约》中却记载着，说众生之母夏娃被蛇引诱，偷吃了禁果，犯下原罪。于是神就用许多事来惩罚女性，其中之一，便是让女人的身体每个月都会流血，也就是月经。所以……血是不洁，是罪恶？可是，实际上，女性流血是为了将来能够孕育子嗣罢？这分明是一件神圣的事。”
　　斯渊已经习惯了咎突然而来的感慨和比这更加犀利尖锐的话题，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她的神情如此悲伤。
　　咎说：“血液这东西，作为生命的象征而流淌在人类的身体里，运载着维持生命所需要的各种物质，氧、水、葡萄糖……同时也承载着身体里的各种垃圾，尿素、尿酸、死掉的血细胞，甚至毒素和病菌。甚至——”
　　咎望着斯渊，似笑非笑，“人的欲望。”
　　“诶？欲望？”
　　“对。爱情什么的，其实说白了不过是激素的作用，不是么？”
　　“血液。高贵，肮脏，神圣，低俗。仿佛爱情。”咎垂着眼，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念着，让斯渊莫名地不安。“你有些奇怪，咎。怎么了？”
　　咎一愣，回过神来，不冷不热地说：“你多虑了。我正要出门。”
　　斯渊听她这么说只好道了声抱歉，不再打扰她。于是咎拿着那支玫瑰背对斯渊走了。一个人走在树荫浓密的路上，一个人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随便坐上一辆车，只想离开。静静地靠着车窗，望着外面人来人往，咎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那个叫朱自清的人也曾经说过：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是她的同类。
　　路过广场，阳光遍地，有许多人在那里，还有鸽子在悠然踱步。
　　等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自己已经下了车，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了。有鸽子聚在她的脚下，咕咕地叫着。她以前是害怕鸟类的，现在，却懒得去怕了。
　　风，气势浩大，扫荡天空，咎安静地坐着宛如雕像。
　　手中的玫瑰没有枯萎，依旧鲜艳。红，血液的颜色，她最喜欢的颜色。凄艳，高贵，悲哀……
　　突然脚下的鸽子都扑着翅膀飞了起来，一抹红色映在面前。
　　咎抬起头，是夏轻云。她穿着一身妖娆的红色，在阳光下，颜色极是鲜艳。咎却忍不住眯了眯眼。
　　夏轻云笑着，居高临下，咎坐在台阶上，仰着头，微眯着眼。夏轻云的笑容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红衣的女生开门见山：“我是妖怪。”
　　风突然停了，天空里的风筝纷纷一头栽下，折了翅膀。
　　半晌，咎说：“那你就应该果断地拒绝他。”——妖怪跟人类，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是他很可爱。”
　　咎抿着唇，不语。她的情绪总是太倦怠，即便是愤怒，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沉着眉头抿起唇而已。
　　“连你也忍不住喜欢他，不是么？可惜……”夏轻云望着咎，面无表情——
　　“你也是妖怪。”
　　咎眯了眯眼，望向夏轻云，后者却闭上眼苦笑了一声，“真是悲哀呐。明明人类的这个世界是如此繁杂，并非妖怪的归处，可怜的妖怪却还是忍不住跑到这人世来。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个世界……”
　　“腐烂而美丽。”咎说。
　　她喜欢这个腐烂而美丽的世界。
　　“对，腐烂而美丽，芬芳诱人。真是蝴蝶会说的话呢，你很喜欢这个世界罢。”
　　咎不语，夏轻云顿了顿，说，“帮我。”
　　“帮你？”
　　“嗯。我爱上你所谓的这个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了。我喜欢斯渊，我——想变成人类。”
　　咎望着夏轻云认真而坚定的眼，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夏轻云却紧随着向上迈了两级台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帮我罢。”她的声音仿佛某种蛊惑，带着花朵的香甜气息，引诱着蝴蝶。
　　罂粟。对，罂粟。
　　咎摇了摇头——她也喜欢这个人类的世界，妖怪……太孤独了。她不想回到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去。
　　“帮我罢。反正在这个世界里你在意的也只有斯渊，不是么？可是他喜欢我。于是你什么都没有了，不是么？这样的话，留着你的妖力也没有什么用了罢？不如帮我，让我成为人类。”
　　——人妖殊途，除非有另外的妖怪甘愿放弃自己能够化人的妖力，祝福他们。
　　咎狠狠地甩开夏轻云的手，跑了。
　　夏轻云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玫瑰，叹息了一声：“明明为了他敢公然在辩论会上用妖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