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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中洲 万重冰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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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重冰宫。
梦幻般迷离的境界,所有的一切都清澈透明。带着刮骨的冷。他睁开了眼睛,赤身裸体,在冰的万重迷宫。
鲜明的感觉,是在被冰冻得通彻的金属中穿行。每一步,都迎来全身的痛。寒冷。那么简单的寒冷,不用风霜,不用湿寒,不用一切手段,简单明了彻底的寒冷。
他走过一重又一重冰宫。没有尽头,却永不死亡。没有方向,却从不迷路,前方,有一道绿色的光,抹在天际上,虽野火明灭。却清晰的知道,那野火也是冷的,被极度的寒冻成彻骨的冷。哪怕是热火也毫无力量。
他看着自己的脚变得透明,他看着自己的腿变得透明,在透明到达腰际的时候,他看见了她。
一尊冰雕。
守在晶莹的火光旁,在白色的血岭下,在漫天的璀璨中。她被冰封了年纪吗,还是那一年的模样。
中原大王子,菡萏氏,流依谍照,他缓慢结冰的腿脚,走到了冰尊的面前,“母亲。”
那一年,母亲一去不返。是父亲的命令,永世不得再入中洲。十九年。
冰尊睁开眼睛,张开嘴唇。真的是她,母亲。
“你来了。”她说。
母亲的语气如冰。极度的寒冷也让他没有了汹涌澎拜的感情,就仿佛不是久别重逢,不是至亲重聚,也没有过任何的爱与恨,只是在旷阔的冰宫中遇见的两个陌路人。
“我死了吗?”谍照问。
“没有。”她说,睫毛上闪着一层白色的霜,“北国君王都要历练极寒。你不是北国的王,没有权力进那至寒的洞,但是如果你走过这万重冰宫,也是可以的。”
“所以,你故意让我被她杀死?”
“九重冰宫只有一个入口,在水晶堂内。我让她冰封你我,与外面世界隔绝,在此修炼。你历练极寒,就能重得法力。”
她转头看他,黑眸如漆,面似霜雪,“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重得法力吗?”
寒冷可以冻得人无情吗?他的心颤抖。他来,是因为他要重得法力,但是他来,只是为了重得法力吗?难道他没有期待一点母亲的爱吗,难道他没有怨她将自己与弟妹置身大疫吗?难道他不想听她说不能陪伴孩子长大的遗憾吗?难道她只是公主、皇后和长老,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爱与恨翻上了心头。
冰绿的极光在头顶变换,千形万状,最终化成一汪绿湖,湖在头顶,雪在四周,光在前方,冰在脚下。母亲说,“你坐下来,像我一样。”
他坐下来。她说,“一人重要,还是万人重要?”
他不知母亲何意,没有说话。她说,“天下重要还是私情重要?”
他说,“都很重要。未必就是矛盾的。”
她说,“那我换一个问法,你想要平静和安宁吗?”
他依旧不懂这话的意思,“想要。”
她说,“无忍则无济,无爱亦无忧。这是北国修士的最低境界。”
霜花在身上凝结,冰雪更快的覆盖身体,腰际的结冰开始继续向上蔓延。
只有她的声音,通过常人不能听到的振频继续着。
“北国灵修者第一重境界,舍弃自身的□□与感情,第二重境界,舍弃少数人,成就多数人的圆满,第三重境界,冲破人性的脆弱,做命运的使者。”
雪顶之上,亮起琉璃灯火,将寒冷变得刻骨铭心。天边的亮光刺眼,不知是什么在闪耀。他的身体完全结冰了,除了一颗心脏,还在跳动,时间凝结了。
他不过是她舍弃的自身感情,那是最低的一重境界。那她呢。她不是。她是有情人。他的心脏炙热,疯狂延续,如猛火灼烧,□□升腾,他划开了冰封,冰渣与雪渣乱飞,他站起来,赤身裸体,却不受极寒之冷。
长老也站起来,颇为惊诧,道,“好天赋,这么短的时间就恢复了?我北国最好的…”
“我不是北国人。”他的声音冰冷。眼神也冰冷。他不是北国人,但他流着北国人的血。
“我不是北国人,我没有你们修者的境界,哪怕最低境界也没有。”
她眉目如剑,“你如果不做北国人,就只能做中洲水皇。”
“要么留下来做北国人。如果回去,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你。你的父亲,这一次,一定不会放过你。因为你已经重回了法力,而且还来了北国,见了他不让你见的人。他将永生,不需后嗣。天无二日,你与他势不两立。”
母亲的话,句句刺耳。
忽然他问,“她,还活着吗?”她为他拦住了千军万马,“弥法。”
“活着。”
他问,“可以让她回来吗?”
温泉乡,霭霭的雾气,笼罩着房屋,那样的大炕,那样的皮毛衣服,那样的饭菜,…她会做吗?雾气散开,有几个留着鼻涕的北国小孩,他们沿着温泉玩帅,她垂着一只空空的袖管。他们倚靠在一起,穿的像两只大熊,述说着往事,曾经一路艰辛。他们的孩子在地上跑,撞翻了锅碗瓢盆…
“她不会回来的,”母亲说道,“她已经和幽冥神教的天癸成亲,现在是幽冥天母。”
什么?画面纷乱,他不信。
他站在那里发呆。
母亲走过他的身边,独自向远,似乎要将他一人置身这永恒的冰宫,忽然又回头,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你父亲要长生,吃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小孩的心脏。”什么?他这才回过神来,吃小孩心脏?
他惊诧,“那是妖魔做的事情。”
长老深深的点头。她又回来,将手放在了他的手掌。长老的手发出无限的力量,那是曾经温暖百十温泉的力量,这力量连着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共同发出耀眼的光。
冰宫炸裂,晴天顿开。
***
冰宫炸裂,冰花万朵,碎玉千重。水晶堂摇摇欲坠,中山塔晃晃悠悠。
千度在水晶床上滚落,薄纱如云,细腰纤纤,她匆匆忙披上一件飘氅,边走边系丝带,迎面遇见了黑袍的长老与赤身的王子。
千度惊道,“你们竟然出啦?”
长老说道,“还记得我们打的赌吗?”
***
那一日,长老与千度打赌,长老说,“我们都能预知未来,但是你我却预见了不同的未来,哪一个未来才是正确的呢?当然是法力高的人预知的才是正确。你封我入水晶堂,我如果能出来,就说明我的法力比你高明。你应当放弃自己的预知,听从我的分派。”
千度笑道,“长老也太高看自己了吧,水晶堂万重世界,没有人能够走出来。”
“那你赌不赌?”
“赌咯,我怕什么,反正你出不来。”
***
长老出来了。
千度不愿意承认,“不算,你们两个人的力量出来的。”她看一眼王子,不由脸红,低声喃了一句,“还不穿衣服,不要脸。”
长老冷笑,“你的心思,瞒不了我,你比我还差很多。”
千度巧笑一声,化作一道利闪,披向长老。长老化身一道紫光,两道光芒飞上天空,在澈蓝之下,飞舞萦绕。
谍照第一次看这种北国较量,一时间摸不到门道。皱着眉,扬着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天呐,你怎么没衣服?”一个身上背着兔子和雪狼的青年人出现在面前。
谍照还未反应过来,青年人一指头,谍照身上已经披上了一件毛衫。青年人这才长吁一口气,“非礼勿视,现在好了。你是我的外甥吧?”
这个人,出场的如此轻松,外甥?谍照指指天空,示意还有人打架呢。青年人点头会意。
随着青年人朝天空一抹,一片红霞遮住了飞舞的闪电。瞬间,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千度已经气喘吁吁,支撑不住,单膝跪倒,连衣裙都掉了。
长老从容不迫。
青年人咂嘴道,“我北际新风俗吗?流行不穿衣服。”一指头,给千度穿上了皮袍棉裳,还戴了一顶皮帽。
硕腾燕温言。北际君王。
“阿姊,”北国国君凑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千度害怕,国君出关,她犯的毕竟是杀害长老和夺权的大罪。
长老笑道,“切磋一下。”看一眼千度,千度赶紧低头。冰封水晶堂一赌,她输了,化闪电之战,她输了,现在,她又输了。
“还有,”长老说,“你早已经国君,不可以再叫我阿姊了。”
北际国君笑道,“有何不可?只是一个称呼,你要在乎,”指着长老笑道,“是你修炼不够,心有旁骛。”
长老难得一笑,道,“算你有理。”
北际国君看看破损的水晶堂和墙倒窗飞的中山塔,摇头叹息,道,“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北际好,但是,这堂与塔也是北际的,你们就不能也为他们好?”说罢,往面前一抹,又是万道彩霞,迷茫眼前,等彩霞散后,水晶堂和中山塔已经修复完毕了。
长老道,“你法力高强,增进很快,。”
北际国君笑道,“阿姊谬赞,我不是法力高强,我只是德行高尚。不像有的皇帝,不愿意花费自己的一点的修为,宁可让民力受损去修葺宫室。”
长老道,“不错,这才是我北际王室的风范。”
北际国君拉起千度,朝她笑道,“你还年轻,犯错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妄自行动,要听从长老的安排。论占未来,连我也让长老几分。”
北际国君又到了谍照面前,笑道,“快叫小舅。”
谍照不由笑了,看看母亲,长老道,“在北际所有人皆当呼其陛下。”
谍照道,“陛下。”
北际国君笑道,“随便你。我告诉你,我这个陛下回家还要洗衣服擦地板呢。”说着,将身上背着的猎物放下来,“知道你要来,专门在回程路上打了野兔和雪狼,就是为了款待远途的亲戚,不过我是不会煮饭的,让我媳妇…不,”然后指着千度,笑道,“应该让你,谁叫你得罪了贵客,罚你给我外甥煮饭吃。”
***
千度在雪地里给野兔子剥皮,雪白的大腿跪在雪地,一手端着短刀,鲜血渗进雪里。一片殷红。
谍照在旁边。千度用手抹一抹鼻子,“你干嘛?”
谍照说,“请你帮忙。”
千度洗干净了手,坐在梳妆台前,谍照在一边。千度拿出了冰水占镜。屋里比外面温暖,每呼出一口气还是有白雾。“我知道你想看什么。”千度笑得娇媚,将腿搭在了王子的腿上。谍照说,“我想看什么?”
千度红唇一嘟,娇态自生,“看那个你和我做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女人。”
谍照一笑,“那你的占卜确实不准。”
千度顺势搂住王子的腰,道,“嘴犟。长老我和你回中洲。我和弥法可不一样,我不会受长老的摆布,我只听从命运。长老再强,也不代表命运。”
掐丝珐琅金镜柄,镜中冰水透彻,万物滋生。
中洲大地上,一片狼藉,有起义军,有征夫泪,有亲子别;菡萏城内,布防森严,大理寺卿被吊在狱中,伤痕累累,气息奄奄;彩虹宫修成大半,许多民工累死土方;密也蜷在一个无法脱身的金刚圈内,瘦小的身体承受着八方压力,不能动弹。
冰水流转,唐城,一个衣冠显赫的王坐在宝座,窥伺中原。四野,阴谋的力量正在暗中滋长。
水花飞溅,变化了场景,触目惊心。一排一排的小孩挂在墙上,仿佛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凑齐了最后的一排,一同喂给一个残忍诡谲的猴子。
谍照的心头狂跳,中原,他的家园,他的领土。他身体胀满热血。他要做他应该做的事情。救万民于水火,挽中洲之狂澜。不能让那些魔鬼糟蹋自己的领土。
千度绕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长腿钩住,媚笑道,“还有一处没有看哦,幽冥鬼教,现在四部法老聚齐,天癸天目相聚,也是中洲很厉害的角色呢。而且,别忘了预言,幽冥天癸,水皇克星。”
冰水占镜中画面转化。房间光线幽暗,声音含糊,长发如瀑散落床边,女子青衫半挂,雪肩颤动,双目紧闭,眉头颦蹙,忽而窜出一个爆炸头少年,“姐姐”…
***
院里落满雪,王后抱着小孩,几个宫女笑声轻灵。篝火闪耀,温泉汩汩。凌寒宫的温泉,曰射月泉,每到月圆时,会喷涌几丈高,热气带来周围二十几度的温暖。凌寒宫是非常温暖的地方。
天空明朗。被万丈冰山所隔,北际天空只有半个西罩星的缺影子。
长老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北际国君道,“外甥像舅,一点不假,跟我长得像,够帅。”
千度从屋里出来,脸色绯红,一脸怒气,拿着手中的镜子,对长老说,“你儿子用我的冰水占镜看小黄片,受不了刺激,摔断了我的镜柄。我不会原谅他的。”坐下来,端一杯奶茶,往里面倒去半罐子盐和糖。
北际国君笑道,“占师还能不知道自己占镜的要断柄?你是要看别人的笑话,不惜这柄了吧。”
千度被点破,怒气消失,笑道,“我就是要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好笑的很。”
北际国君对长老道,“他长得像我,性情却是像他父皇吧?”
长老点头,笑意里寒冷如冰,“中洲水皇,历来多情。所以,我要收回弥法,她现在已经不能再用;千度法力高,更可贵是心胸坦荡,敢做敢当,不会轻易被中原的恶习气沾染。”
千度嘴角微翘,道,“我可不像那个傻子,不是你想用就用,想扔就扔。你收回了她的莲杖,还隔绝了她的预知力,未免太狠了。”
长老道,“莲杖本就是我的。隔绝预知力,是因为有些事情,她不能知道。你明白,不是我利用她,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
星光闪耀。千度举着奶茶杯子,喝了一口,用手指天边,道,“不错,我们皆在命运之下。看,天揯亮了。”
长老继续低头调茶。北际国君举起烤肉,凝视天边良久,道,“真羡慕你们,可以去中洲见识一下那些绝色人物。”
“守护北际才是你的使命。”长老道。
千度敛起笑容,道,“长老占卜,确实高我一筹。天揯亮,万事变。逃避是逃不掉的,要面对的终要面对。”朝屋里喊道,“中洲大王子,出来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