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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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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过重重庭院,绕过回廊花厅,何袅袅眼见得一片昔日做工精美的雕梁画栋如今焉已蒙尘,虽是结满蛛网,油漆斑驳,但是依旧不难看出其曾经的辉煌。
遥想三年前,裴将军府尚还是声名煊赫之时,裴宅也当是曾盛极一时的,如今不过区区三年,便落得如此境地,不禁教人唏嘘不已。
何袅袅一路走着,眼看着眼前的破败,不禁微微走神联想到从前辉煌,不愧是百年世家的宅子,且看如今的萧条冷清模样,却也胜过洛阳何宅千万倍了。
一转眼,便走到了地方,管家指着眼前一处孤零零的,看上去已经是久无人烟的院落道:
“如今将军抱病,无暇顾及府中杂务,只有这一处空着还能勉强住人的地方给姑娘了,只不过,方才姑娘也看到了,府里如今人手短缺,恐怕是空不出人来打扫,姑娘既然以圣旨相胁执意入府,那么如今也就有劳您自己动手收拾。”
管家这一番话说的颇重,何袅袅却一点也不恼,只笑了笑道了句“有劳”,随即便拉着小桃走了进去,留下门外的管家立在原处,目光逐渐变深。
这是一处偏院,地处整个裴府中最靠西南角门的位置,一间正屋和东西两间厢房合围而成了一个四四方方院子。
青石板铺贴而成的院子,没有什么装点的东西,倒也算得清爽,只是因为年久失修,无人打理,青石板缝隙处已经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连带着野草藤蔓肆意生长,显得整个院落冷冷清清,萧条至极。
“姑娘......这......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分明就是久无人烟的荒僻之地,您好歹也是他们主子的正头娘子,怎能拿这样的地方来敷衍您呢;。”
正头娘子?何袅袅听得此话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我倒是真的的正头娘子,只是......”
何袅袅幽幽叹了口气,“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你我都清楚,如今能有一瓦傍身已实属不易,还能奢求什么。”
若不是方才她硬着头皮用那道圣旨硬逼管家让自己进来,只怕就今夜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何袅袅叹完这一口气,很快又扯出一抹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小桃的手:“咱们自己收拾就是了,左右不过是脏了一些,咱们今夜先凑合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收拾。”
何袅袅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庭前足有一人高的杂草,忽然喃喃道了句:“小桃,咱们也算是有自己院子住了,以后也更要好好的活着。”
当天夜里,屋子里实在是冷僻得厉害,门窗咯吱作响不说,还有几扇窗的窗纸都只剩下一半,整个屋子冷如冰窖,何袅袅只能和小桃找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躲在墙角对付了一夜。
是夜冷风呼呼作响,袅袅也是倦极了,裹紧身上衣裳,和小桃抱在一起,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待到再睁眼时,天却已经大亮了。
出奇的是,昨日还是漫天飞雪,今日却出了太阳,熙和的阳光洒下来,也将何袅袅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小桃兴冲冲从外面跑进来,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拿给何袅袅看,“姑娘,你瞧,我招了把镰刀水桶什么的,今日收拾肯定用得上!”
于是乎,何袅袅也挽起袖子,和小桃一起动手。
庭院里一人多高荒草需要先割,青石砖上的苔藓也要擦洗干净,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把门窗修好,这样夜里睡觉就不用再吹冷风了。
何袅袅自小没少干粗活,这些洒扫的活计干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她与小桃忙忙叨叨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是将庭前的一片地方收拾干净了。
与此同时,裴将军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娘子的消息也是传遍了整个裴府,府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在听说:有一个瘦弱女子拿着一道圣旨强行住进了将军府之后,皆是惊讶不已。
是以一个上午的功夫,便已经有好几波人来看热闹了,何袅袅这边虽然和小桃在忙着干活,但对于外面的动静也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她无暇顾及,只任由人在外面低声议论。
直到,不知何时院门外的人都散去了,木轮碾过青石板路停在何袅袅的身后,一道冷厉的目光落在何袅袅的背后。
“你在干什么!”
一声极冷的责问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骇得何袅袅浑身一激灵,脚下一软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来人正是昨夜二话不说就把何袅袅赶出去的白衣男人。
此刻,他面含怒气双眼冒火,坐在轮椅上生能将何袅袅给生吞活剥了:“谁准你进来住的?”
他分明是坐着的,但是周身的气场却油然而生,生生将何袅袅问得说话开始结巴。
“我......是管家带我进来的,我是你的娘子......”
对上男人浸满寒意的眼眸,何袅袅莫名有些心虚,生生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此刻何袅袅有些莫名的紧张,手指铰在在一起,竟连带着掌心也渗出了汗意。其实像她这样先斩后奏的住进来,其实是很没有礼貌的......但是,谁让她现在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呢!
男人也不再说话,略带愠怒的目光一点点从何袅袅身上移向四周,当他看到分明已经收拾一新的屋子和院子角落堆放起来的荒草时,眸子里的怒火噌一下又燃烧起来。
他面无表强的瞪着何袅袅,足足顿了片刻以后,他随意抬起手一指何袅袅刚刚才收拾干净的屋子和门窗:“给本少爷砸了!”
“你凭什么!”
然而,何袅袅的声音很快湮没在一片打砸声中,她眼睁睁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千三拳两脚就将她们忙活了一早上成果砸的一片狼藉。
甚至于临到末了,昨夜还守在府门外络腮胡骇踹了一脚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房门。
终于,在这一脚的重力之下,残破不堪的房门在空中晃悠了两下,终于轰然倒地。
最后,男人身侧护卫将何袅袅带来的那一个随身包袱扔在何袅袅面前,男人语气淡漠面无表情:
“带上你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沉默,久久的沉默,从昨日以来一直低眉顺眼的何袅袅忽然爆发出一道激烈的声音:
“裴珩!”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何袅袅心痛至极,“你凭什么可以随意破坏别人的劳动成果!”
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有了表情,他满目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这个疯女人,竟然敢直呼他的名讳!
简直反了天了!
“你放肆!”
一股无名之火腾然升起,男人苍白的脸上竟然呈现出一丝红晕,他一掌重重拍在轮椅的扶手上,“你知道我是谁?还敢直呼我名讳!”
微死了许久的裴珩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怒,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何袅袅,竟连声音都是有些微微发颤的;“你,你给我滚,滚!滚!”
“凭什么!”
此刻的何袅袅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她“噔噔噔”地跑下台阶来到裴珩面前,面色也是十分不好看:
“你以为你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么,我从昨日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谁了!像你这种劣迹的演技,也就能去骗骗街头那些三岁的小儿!”
裴珩那双一向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震惊,然而何袅袅的声音还在持续:
“不过就是我不跟你计较罢了,人家都说灌江口裴三郎脾气古怪,没想到还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
“你说什么!”
裴珩不可思议的看着何袅袅,“你说我是暴君?”
此刻的裴珩面露凶光,整个人犹如炸了毛的狮子一般,“你!你!你!我哪里暴君了!分明是你这个女骗子硬赖在我家里不走,你还敢说我是暴君?”
“是你不承认而已,赐婚圣旨就在那里,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看呢!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乱砸一器,不是暴君是什么!”
何袅袅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如果你不是,你凭什么这样说砸就砸,不讲道理?”
沉默了片刻,裴珩的眼珠都被气红了,“我砸的是自己家,关你什么事啊!”
“裴珩!你懂不懂啊,砸坏的东西都是要用银子买回来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浪费!还有,像你这种打小就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是不是都不会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啊!”
“裴珩,你知道我把这屋子收拾出来有多不容易么,你凭什么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一番话竟将裴珩说得一愣,显而易见,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何袅袅说的这些话,都是从未有人跟他说过的。”
一时之间,裴珩竟然被何袅袅接二连三的质问堵到哑口无言。
他目光停在何袅袅身上良久,又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一声令下就毁得一塌糊涂的屋子,顿了许久,才终于冷冷哼了一声,不发一言,抬手示意身边人将自己推走了。
小桃抻着脖子确认人的确是走了,这才敢上前拉起何袅袅的衣袖,满面都是心有余悸:
“姑娘,这......得罪了裴将军,咱们以后怎么办?”
何袅袅像是才回过神来,满脸都是疲惫和无奈,能怎么办,鬼知道!
方才她用尽毕生的胆量和勇气才能和裴珩据理力争,甚至于是破口大骂,现在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心有余悸起来。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若是方才真的一句话都不说,恐怕我们就真的要被第二次赶出去了,现在这样,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打算,总算是没把咱们当场赶出去,至于以后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自此,诚如何袅袅所料,经裴珩这样闹过一次以后,接下来的日子竟是出奇的安静下来,再无人来看热闹,更无人再提要赶何袅袅出去的事。
何袅袅就这样和小桃两人里里外外忙了好几日,这才勉强将院子收拾成能住人的模样,自然,还有那扇被络腮胡子踢坏的房门,也被管家带了人来修好了。
即日的功夫,何袅袅也会将自己从洛阳带回来小玩意儿分给了府上伺候的下人。
比如洛阳有名的牡丹饼,虽然不是什么华贵的东西,但吃起来也算是软糯可口,更重要的是,何袅袅的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生气,的确给已经死寂许久了的裴府注入了一丝生机。
如此,仿佛裴府上下都默认了府里多出来了一个自称是将军的娘子,但是却没有被将军接纳的女子。
只是,自从那日以后,何袅袅再也没见到过裴珩。
是日晨起,天色便是阴沉沉的,未过多久,空中便又徐徐飘起来雪花来。
何袅袅抱着昨日新晒好的衣裳匆匆往院子里走,却在将近庭院门口之时,蓦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声。
“你就是那个从洛阳来的?”
连接后花园的弦月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一身穿绯色衣裙的女子。
何袅袅凝神细看去,只见人生了一张鹅蛋脸,面颊白皙,梳着时下官家小姐最时兴的桃心髻,发髻上的金钗熠熠生辉,她身侧还立着几个侍女是,如此排场阵仗,看上去似乎是哪个官家千金。
此刻,她下巴微扬颇是骄矜,看向何袅袅的目光也充满审视以及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何袅袅微微敛了一口气,只作不觉女子语中的敌意,微微点了点头:“不知尊驾是?”
说话的功夫,那绯色衣裙的女子却已经扶着侍女的手走了过来,狭长的凤眸状似无意一般瞥了眼身侧的人,侍女即刻会意。
“我们家姑娘是灌江口知州家的是千金,江婉。”
原来是知州府家的小姐,如此出身在灌江口上已经算得上是头一份了,也难怪会骄矜一些。
何袅袅看了一眼满是得意之色的侍女,只向江小姐微微颔首,“原来是江大姑娘,幸会。”
江婉显然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个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女竟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眸光一闪又细细看了人两眼,不觉再唇角划出一抹讥讽。
“前日就听说裴帅府上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竟不想真有此事......”
江婉话中一顿,目光泠泠扫过何袅袅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衫,忽而抿唇轻笑:
“看你穿的这寒酸样子,是自己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舔着一张脸硬赖在裴帅府上不走了?”
这话说得露骨,这般无端羞辱如何能够忍耐!饶是何袅袅性质再好此刻脸也沉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徐徐道,
“江大姑娘,此处乃是将军府邸,你既已经知道我是从洛阳而来的,想必也知道,我是谕旨亲封的将军夫人。”
“江大姑娘既然是知州千金出身高贵,那相比也应该知晓最基本的礼数,如此轻慢言语,岂非失礼?实在是有失你知州千金的身份。”
一番话,何袅袅道的不卑不亢,却登时惹恼了江婉,她原本饱含轻蔑之色的面孔骤然一沉,身侧的侍女即刻上前一步:
“哟,这位姑娘,您还真是脸皮厚呢,听闻您也是洛阳皇商之女,怎的如此不识礼数,竟然敢这样和我们姑娘说话,想来这裴氏一门在灌江口可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你如今既未行过六礼,又没有婚嫁之仪式,竟然便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的宣称自己将军夫人,还真是不要脸呢......”
此话一出,几个侍女也都掩唇吃吃而笑,看向何袅袅的目光也都充满轻蔑,丝毫没有将人放在眼中。
江婉眼见气氛如此,由是更加得意,假意轻叱了一句:”不得无礼,人家如今可是正经住在将军府里的。”
江婉故意顿了顿,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身侧的侍女即刻会意,“姑娘说得是,不过呢,瞧着她这身打扮,实在不像个主子,倒像是个烧火打杂的丫头。”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讥讽轻蔑的目光纷纷落在何袅袅身上,使得她难堪至极。
“正是呢,裴帅定是看不上她笨手笨脚的,但是又不好驳了圣上的面子,这才让她住在这种下人的院子里,偏生还有人不自知身份,真当自己是这将军府的主子了呢。”
立在江婉身侧的大丫鬟更是拿斜眼觑着何袅袅,
“您也別太吃心,便是当了这将军府的烧火丫头也没什么不好,瞧您这样卑贱的出身,便是和咱们这种为人奴婢的也没有什么分别,能当上将军府的烧火丫头也是抬举了......”
见何袅袅径自咬着唇不曾说话,侍女的语气愈发轻慢:“你说是不是啊,何姑娘?”
气氛瞬间僵住,何袅袅想要开口辩解,但似乎又无从可辨,自己如今身份尴尬,虽然有那一道赐婚诏书在,但究竟是未行过婚嫁之礼,也未得那裴珩亲口承认过,实在是名不顺言不正。
一众侍女都看着何袅袅掩唇而笑,江婉只做不觉,虽然她全程都未出声,但此刻眸中亦是十分得意。
平白无故受了这番侮辱,好像还是辩无可辩,何袅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两厢僵持之间,忽然传来一阵木轮碾轧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侧幽长的回廊下,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缓缓而至,雪光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眸光冰冷,犹如寒夜利刃一般。
来人正是裴珩。
江婉面上骤然一喜,转身便向男人走过去,正欲开口说话之时,却见裴珩挑眉冷冷扫向江婉身后的几个侍女:“我竟不知,我府里的人竟是他人可以随意指摘议论的?”
江婉脸上倏然一白,见裴珩冰冷的目光落在何袅袅身上,忽然戏谑一笑,“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裴珩话中一顿,目光这才划到江婉的身上,面无表情道:“更何况,她还是本将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