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涧声

4、修行

　　天刚蒙蒙亮，竹叶上的露珠尚未成型，坠在叶间，欲滴未滴，扶栖到练功台的时候，佑河正闭目在白玉神台上打坐，在他身侧，一个扎着高马尾的黑衣女子正禀报着什么，神台下方，李鹤和段鲤也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倾听。
　　“师尊，三界之眼的缝隙越来越多，冥族逃窜到北方的数量也有所增加，不过目前仍不成气候，请师尊放心。其他师兄师弟们正在四处捉拿他们，抽不开身，托我向师尊代为问好。”那女子正色道。
　　佑河道：“徒儿们辛苦，守护北方，责任重大，三界之眼封印千年，如今正逐渐崩裂，这样下去，人神界的太平迟早会被打破。危月燕，告诉他们，如果遇到棘手的麻烦，务必及时告知吾，让吾来处理。”
　　那名名唤危月燕的女子拱手道：“是，多谢师尊关心。”
　　“扶栖，还不上前来，见过你五师姐。”佑河沉声道，他没有睁开眼，却对扶栖的动向了如指掌。
　　扶栖飞到神台前，花钵落到段鲤身旁的蒲团上，两片叶子向内对折作了个揖，道：“见过师姐，师姐安好。”
　　危月燕见到扶栖甚感新奇，朗声笑道：“不必多礼。师尊，这是您新收的师弟吗？怎的还是一株小树苗，您从哪里找到的这样一个小植物仙，我倒是第一次见植物神呢。”
　　佑河道：“天道机缘，天意如此。他本是白鹭洲上生长的一株桑树苗，与吾有此师徒缘分。”
　　危月燕道：“原来如此，恭喜师尊又添一位可心的师弟。”她转身又对扶栖道：“我瞧扶栖师弟仙灵通透，天资不凡，假以时日定成大器。对了，还有小鲤和小鹤，修行也颇为用功，师姐在天宫等着你们，一起抵御冥界。”
　　扶栖道：“承师姐吉言，师兄师姐们心怀大道，皆是我的表率，今后还要请师兄师姐多多指教。”
　　危月燕笑着张嘴，正欲继续恭维寒暄，却被佑河轻咳一声打断，他素来不喜欢这种互相吹捧的场面，问扶栖道：“好了。扶栖，昨日的功课学的如何？”
　　扶栖老实道：“禀师父，徒儿惭愧。您布置的功课徒儿已然熟读背诵，烂熟于心。只是这经文奥妙、仙法高深，徒儿始终无法融会贯通，在修炼中难以应用纯熟。”
　　佑河点头道：“这些经文是修习吐纳的根基，你作为初习者，自然不得法门，还需有人引导。扶栖，闭眼静心，吾助你修习。”
　　扶栖闻言阖上双目，周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听见四周湿凉的风声，还有一墙之隔的竹院里，风抚竹叶的簌簌声，天地很静，他的呼吸很轻。
　　佑河周身泛起淡淡白光，沉吟道：“天地正气，万物归一。苍穹澄净，心如止水。诸法合一，万法归元。 ”
　　随着佑河的声音响起，扶栖感觉黑暗天地间的气仿佛灵泉一般汩汩涌入体内，在识海内汇成一滴水，随着水滴落下，识海荡起一圈圈波纹，而后百十滴水汇成一汪细流，源源不断流走于全身经脉之中。
　　昨夜背诵过的经书字符在他脑海中自动连成一排，耳中佑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心内的声音却似萌发后的绿芽一般蓬勃生长，绵延不绝。
　　“观天察地，通达玄机。纯粹吾形，涤练吾神......”随着体内的灵气游走，扶栖整个树苗变得通透青翠，叶片间生出微弱的白色光芒，好似罩上一层薄薄的纱。

　　灵气在体内运行完一个小周天，扶栖感觉自己身体轻盈了不少，彻夜苦读的疲劳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原来这就是修仙的感觉啊，他睁开眼，眼神空茫，尚沉在全身灵气游走的余韵中。
　　佑河仍旧闭着眼，道：“不错。看来你已经掌握吐纳的方法了。以后每日寅时，须到这练功台来，吸纳天地灵气，运行三个小周天方可。”
　　扶栖还没有从自己正在修仙的不真实感中回神，声音有些发飘，道：“多谢师父，弟子谨遵师命。”身体的震颤将他飘荡的思绪和灵魂一点点拉回体内，扶栖环视四周，只见危月燕已然没了踪影，段鲤和李鹤正在身侧的蒲团上静坐吐纳，自己闭眼前尚且晨光熹微、薄雾茫茫，此时却已是旭日东升，朝霞漫天了。
　　佑河忽然睁眼，他的黑眸透亮，蒙上一层金色的日光，他对扶栖道：“修习仙法需于一道精研专攻，吾擅修长生之法，兼采防守之道，吾刚刚用灵气探你神识、观你仙根，极为适合修习吾的术法，不过，万物仙灵皆有自己的因果机缘，不知你可愿跟随吾修习长生御敌之术。”
　　扶栖讶异道：“徒儿竟与师父有此渊源，徒儿自是愿意，只是，徒儿刚刚修炼出神识，记忆也有所残缺，不知道师父所说的仙法还有哪几类，可否让徒儿开开眼界？”
　　此时段鲤已然运行完一个小周天，听到扶栖发问，没等佑河回答，便从身下的蒲团上盈盈跃起，笑道：“这还不简单，师弟你可瞧好了！”
　　只见她指尖轻捻，低声念了几句法诀，手中生出一滴七色水滴，水滴四周有水流渐渐汇集，倏忽间变成一团五光十色的水球，段鲤发出一声清脆的“去”，水球便笼罩住了扶栖，扶栖觉得周身又滑又暖，灵气钻入他四肢百骸，好像一双手轻轻抚摸，十分舒适。
　　扶栖道：“好神奇，师姐这是什么法术？”
　　段鲤骄傲道：“水愈术。水族之中属我们鲤鱼最精通啦。”
　　言罢段鲤又化作一串轻巧的水泡，不见了踪影，只听她的声音高高地从远处的池塘下传来：“水中神行除了龙族也没有种族可以比我们鲤鱼更快啦。”
　　佑河轻笑：“你师姐小鲤便是修习的治愈和神行之术。”
　　段鲤化作一尾七色锦鲤，乘着一团水珠，从池塘中浮上来，飞到佑河跟前，锦鲤十分得意，细尾在扶栖跟前轻轻打着转，道：“怎么样，小树苗，师姐厉害吧！”
　　扶栖由衷赞叹道：“厉害厉害，叫我好生佩服！”
　　锦鲤闻言抖了抖尾巴，幻化回人形，少女鹅蛋般的脸上挂着明媚动人的笑容，开心道：“好师弟，以后师姐罩你，想学的话师姐教你！”
　　李鹤不知是因为打坐结束，还是被眼前的热闹吵到，缓缓睁开眼，默默起身，静立到段鲤身边，抖了抖手中的拂尘。
　　扶栖好奇问道：“师姐的法术好生厉害，师兄定然也是修为高深，不知师兄修习的什么术法，可否让师弟开开眼界？”
　　李鹤温润一笑，似乎并不打算演示：“师弟谬赞，我修习的是控风术。”
　　段鲤跟着补充道：“就是可以扇风啦，李鹤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打人可疼！”
　　李鹤道：“师姐过奖了，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攻击术法而已。”旋即一阵风刀从扶栖身侧刮过，凛冽干脆，身下的白玉石板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太恐怖了，以风为刃，随时随地都能把他切成片，以后要抱紧李鹤师兄的大腿，千万不能得罪他。扶栖心中警钟作响。
　　佑河道：“修习法门千变万化，仙术也有百千种不同，雷电雨雾、山川河海、鳞羽木石，皆可作为仙法助力，可凭心意用作刀刃屏障，杀人，或是救人。”
　　扶栖道：“师父，弟子愚见，照您所述，我作为桑树，那是不是可以控制树木。”
　　佑河颔首：“不止。你将刚刚运转的灵力汇聚于少商穴和商阳穴，可以一试先天灵属。”
　　少商穴和商阳穴？扶栖闻言一愣，叶片轻轻抖了抖，植物也有穴位？
　　佑河见状轻笑出声，道：“是为师疏忽了。”旋即他抬起右手，双指相碰一弹，一个金色字符落到扶栖叶片上，扶栖只觉字符落下处略微冰凉，有些不适，却听佑河道：“那便是你的灵窍，再试试。”
　　扶栖调动周身灵力冲着那冰凉处而去，只见一条藤蔓自灵窍处而生，旋即化作百十条粗壮树干，树干盘旋相依，生出繁茂枝叶，蔚为壮观。树干末端仿佛有生命力般，寻着四周栽种着灵植灵草的土壤而去，它生出树根，根须又细又深，钻入土下。
　　扶栖脑中骤然响起叽叽喳喳的童声，脆生生的，听起来激动又羞怯。
　　“咱们灵植有神啦！好厉害！”
　　“他看起来好高大，哇，我也想长那么高！”
　　“是桑树神！桑树神诶！”
　　“你长不了那么高的啦，你是小草！”
　　这难道就是植物的声音吗？原来植物也能说话？！自己还能听到植物说话？！扶栖讪讪收回灵力，巨木顷刻之间化作扶栖叶间一点绿光，消失不见，他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穿成桑树之后能接受的奇异设定越来越多了，他吞了口唾沫，涩声道：“师父，弟子好像可以控制树木，还能听到植物们说话。”
　　植物们好像还挺可爱，等等......为什么他会觉得植物说话很可爱啊！这明明放在现代世界是一个恐怖事件，会说话的植物是要被送到研究所作为头号重点研究对象的啊！
　　佑河顿首，腰间系带青光微微闪烁，略微讶异：“这便是你的能力，先天属木，可通晓万物语言，还能与山川草木沟通。”
　　“这是难得的能力，吾也是第一次得知，植物神竟然能继承部分上古神君白泽的能力。”佑河左手托腮，眉头微皱，低头沉声道：“或许，你可继续修习心念之术，参天巨木确实适合修习长生防守的法术，但你与万物通念，知晓天地，却是修炼心念术的不二人选。”
　　言罢，他抬头看向扶栖，道：“当然，自然还是要看你的意愿。”
　　扶栖想，物以稀为贵，既然能听见植物说话的能力难得，自己若是认真修炼，成为神话世界的沟通大师，说不定可以向万物打听扶桑树的下落，自己回家的事情就有希望了，况且，他真的不需要什么长生，他只想回家。
　　“师父，请教授弟子心念之术，我想学控木救人。”扶栖道。
　　佑河道：“心念一术吾仅是窥得皮毛，可引你入此道，之后你需自行专修，吾无此天赋，难以相助。至于救人的仙法，盈千累万，吾可尽数传授于你。”
　　扶栖恭敬道：“如此，便有劳师父了。徒儿愚钝，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佑河道：“嗯。竹院往北是吾的住处，设有藏经阁，阁中卷帙浩繁，仙法仙术浩如烟海，心念术也收藏于此，你可前往阅览。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吾。”言毕，佑河缓步走出不胜舟大门，于玄武石像处化作一只巨龟，他身上缠绕的青蛇笑道：“师父师叔有正事儿要下去办，徒侄们在府中好好修炼，回来我要和你们师父一起考校功课！”
　　扶栖、李鹤、段鲤三人齐声道：“师父师叔慢走。”

　　待佑河走远，扶栖向自家师兄师姐问道：“昨日拜师的时候我就想问了，还请师兄师姐解惑。咱们师父原型是只巨龟，那条青蛇是谁？咱们师叔？怎么只在师父原型时候出现？”
　　李鹤抬手道：“师弟有所不知，那青蛇是柳祀师叔，旁的不大清楚，只是自我拜入师父门下起，师叔就一直在他身侧，二人一直形影不离，柳师叔平日化作青色腰带隐于师父腰间，只有师父化为巨龟时才和他一同化为青蛇，如此一来，世人便只道玄武是一只执青蛇的巨龟，并不知那青蛇是柳祀师叔。”
　　段鲤也捂嘴笑道：“他们感情可好啦，师父平常不善打理花草，咱们竹院和师父院里的竹子，还有不胜舟的花花草草，都是柳师叔一手栽种照料的。柳师叔还私下跟我吐槽，说师父‘不解风情，古板无趣’。”
　　扶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所谓玄武其实是两位神的合体。
　　三人又就功法仙术讨论了一番，段鲤和李鹤分别向扶栖细细讲述了自己见过的神的变幻与功法，扶栖通过他们将神话大陆的法术和神的能力了解了七七八八，又惦记着佑河所说的藏经阁，便向二人问了路，告了辞，一头扎进了经山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