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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只看着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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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
穿戴整齐的殷殊面色如常从房内走出去,今日大婚,应无怜早早便出门做最后的准备,因此此时院内空无一人。
当然这地方其实本来就没什么人,除了殷殊和应无怜这一人一魔,只是她以前从没有发现,发现了也不甚在意而已,站在门槛上眺望远方的殷殊淡淡想到。
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在行走探索整个四方镇的过程中,她脑袋里逐渐闪过一些零碎片段。
走出院中第一步,她想起自己青衫道袍,提着竹扫帚像往常一样打扫门前的一亩三分地,晕死在墙角的不明人士忽然在她靠近后抬起头来,澄黄色眼睛里毫无波澜。
“就是你了。”
然后是刻骨钻心的疼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连绵不断的血花从皮肤中喷涌绽放,颜色艳红,滴在她自己不可置信捂住自己胸口的手腕位置。
红线在那一刻破土而出。
走到殷殊常常洗搓草药的青绿池塘边,又想起一个片段。
水中湿冷,她抓着一把药材根须将它们一根一根细细理顺,手指在无温度的生命之源中微微颤抖。
被毫无预兆推下水中前,她在池边倒影中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魔主气息在红线滋润中凝实一分。
走到殷殊常常放松玩耍的花林中,杏桃疯涨,乱糟糟压弯枝头,而这一切的原因是过于丰腴的肥料———植物是喜欢吃肉的,魔主将她埋在了树下当花肥。
魔主的轮廓不再冷硬如铁,渐渐软化出人类不甚分明的线条。
走到殷殊最常采药的山崖上,这次,她们之间有了简短的对话。
似乎是有仇敌追来,为了不连累出门在外的应无怜,她慌不择路跑到摇摇欲坠的悬崖尖角,脑回路清奇地用自己威胁追上来的魔族。
“别过来,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应无怜的去向!”
“把你抓住,守株待兔,自然就能诱他上钩了吧。”
“嘭!”
殷殊本性刚烈,最不能被旁人激将,一听这会立马跳下崖去,死状惨烈。
这次,红线汨汨流动,魔主的唇色比她更嫣红一分。
殷殊:……
走马观花地看完这九世的恩怨纠缠,殷殊原本就挺灵光的脑袋正在飞速运转,她扯动手腕间流转的红色线条,渐渐咂出些味来。
难道,应无怜正在利用她为媒介渡过一遭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劫难?
干他爹的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摊上这么个太岁神,凭啥啊!
随着红线的抽离,心中有一角轰然倒塌。
眺望远方,山雾缭绕,金乌将升未升,淡金色的光芒掠过这层薄气正要挥洒大地,此刻万籁俱静,她被兜头的冷风狠狠扇过一巴掌,再闷闷抬起头来时,山川鸟木,流水雾霭,一切都清楚明晰地映照在她眼中,从此,在她眼前的世界完全而真实。
殷殊蓦然一溜烟从山崖上跑下来,要去小镇外围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跃不过脚下溪流,尽管它只有一寸长宽。
因为面前有堵空气墙。
对岸的一切都鸟语花香,郁郁葱葱的绿色间夹杂粉花红果,生机盎然,可是殷殊———可是她明明能看得见这一切,却摸不着,也走不过去。
殷殊蓦然想起小时候邻家女孩儿常常干的事,她喜欢抓一只小兔放进铺了草的箱盒中,还可以放一点儿水,有吃有喝,白兔东走西顾出不去,也就慢慢安顿下来了,它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大自然中,不去想为什么从此再也看不见其它兔子。
小白兔是女孩儿的宠物,她对它掌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而殷殊,恐怕正是应无怜的猎物。
她的生活数年一成不变,像死水一般平静,因为应无怜将她暴力塞进了箱笼,设计她,驯化她,掌控她,像捕捉一只白兔或者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毫不费力。
有一瞬间恍然大悟。
殷殊手腕不自觉痉挛,右手用力抓住左手腕间那一大把红线,边扯边自问自答,像最常见的那种被世间磋磨许久而精神终于崩溃分裂的疯女人。
他花费十生十世与你一同渡情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好有缘分!
你说的这个情劫,到底是个什么不正经的鬼东西?
合着他反反复复虐杀我这么多次,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他怎么只杀你不杀其她人?因为他爱你啊!
殷殊反问内心躲藏着的自己:
男人哦不,雄性魔族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么?他甚至不是个人。
这对应无怜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通过这十世纠葛净化魔主的凶利戾气,他从她身上掠夺了属于人的感情,无限趋近真正的【人类】,最终被天道容纳,他再也不会是独身一魔,他可以有亲朋,有好友,还有一切亲密的社会关系。
而她。
以爱为名让她自取灭亡。
呵。
顺从主人轻松愉悦的心情,今天注定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微风习习,公鸡嘹亮的打鸣唤醒殷殊混沌迷蒙的思绪。
她知道应无怜快回来了。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走、走、走、动起来、跑起来!
快!
有人先一步到了家。
“吱嘎———”
门板被粗暴推开,院中空无一人,唯有一抹暖阳从层层叶脉中滑落,形状近圆的点点光斑掉在青石板上,闪闪发光。
那人稍微平复自己过于激动急促的心跳,谨慎地跨过门槛,缓步走进二进出的小院落。
房内的人听到外间响动,高声一喊:“回来了吗?”
“应无怜?”
院子里的人沉闷地从胸腔发声应答,嗯了一声,音色沉冷,又在外头停顿片刻,才装作无意的进房间里找正在忙忙碌碌的殷殊。
“你上午干什么去了?怎么还去溪边玩了一圈,你不是怕水的吗?”
背对着他的殷殊闻言,转了一圈眼珠,张嘴就来:“溪边有一种颜色很艳丽的植株,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这种名唤点绛唇的草本植物磨碎了可以做天然口脂的。”
“眼看着今晚就要拜堂,我想要留下自己最美的样子,你却没有为我采来它,一大早上又不见人影,我只能自己去摘了。”
语毕,斜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随手晃了晃妆奁边的几株红草。
“原来是这样。”
背后的魔主缓缓走到殷殊,想要触碰她侧边脸颊的手在最后一刻收回,虚虚握在唇边咳嗽:“抱歉,是我疏忽了。”
瞥见殷殊脸色不算好看,知道不能敷衍了事的应无怜稍微退开一步,低头认错到:“下次不会了。”
他很会察言观色,或者说,洞察人心。
殷殊懒懒散散地用手支着一边身体,偏头斜他一眼。
【被爱会疯狂长出血肉!!!】
她的表情又凝固了,和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手腕间多了一条红线时一样。
看见应无怜的第一眼,殷殊注意到魔主手边果不其然也垂着一根艳红如血的细丝。
【而这血肉,是从她人身上掠抢掳夺而来。】
与此同时,她惊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极大的改变,肌骨哀嚎着迅速消解,露出森森白骨,与之相反的是,魔主的眼眸又浮现那种人类的情动,柔软而含情脉脉,他变得更像一个人,而非是魔。
———她流出去的血肉正回馈到他身上。
———殷殊正在将自己的生命力拱手让于应无怜。
他发现殷殊的神情不对,略微迷惑地皱眉,问:“怎么了吗?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殷殊定定看了脸色红润而健康的魔主许久,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一个微笑:“没有,想看就看了,我看我自己的夫君需要什么理由?”
应无怜慢半拍红了脸颊,磕磕绊绊地回她:“嗯,这样,那看,看吧。”
……
黄昏逢魔时刻,喧嚣了一整天的鸟鸣虫叫渐渐平息,只剩下月光悄悄攀上西山柳梢枝头,静静反射银白光芒。
小院依旧冷冷清清,不过门房两旁挂上了团团红绸,艳色【喜】字贴的哪里都是,堂屋香火牌位上的最大最红。
应无怜是魔族,对这些人间的红白喜事一知半解,照猫画虎地摆了喜庆环境,却是单喜字,殷殊也没提醒,反而很满意。
这确实是她一个人的大喜事。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要谨慎地再确定一遍:“应无怜,怎么没人啊?你没邀请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来参加我们的喜事么?”
说到亲朋好友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应无怜握住殷殊的手,语气缱倦:“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我们的事,和他人无关。”
“我希望你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
“只看着我吧,因为你就是我唯一的救世主。”
“好啊。”殷殊笑眯眯地应答。
应无怜苍白俊美的脸在灯火下渡了一层朦胧昏黄的灯光,看起来像温润的玉,又另外有一种摄人精魄的妖异气质,殷殊似有所感,忽然伸手摸了摸魔主微红的眼角,动作不算温柔,语气却很雀跃。
“现在,被你拉入红尘的救世主要来亲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