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此灯烛光》共此灯烛光

7、共此灯烛光

　　十三岁那年，天翻地覆。

　　爹爹一朝被冠上叛国的帽子，全家流放。我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官兵进进出出，忙着将珠链宝钏塞进自己的兜里。最后被拉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看那将要垂落的匾额，那匾曾是陛下亲赐，写着“忠勤正直”，多么讽刺啊。

　　门前站着一个少年，他恨恨地看着一切。我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他。我听说他在养心殿外跪了三天，为自己的师傅求情。北风瑟瑟，却吹不散殿内的歌舞，也吹不开皇上的心。如果跪下有用的话，我摇头，跪下何用。

　　少年张了张嘴，没有声音，我却从他的嘴型辨认出，“此仇必报”。我笑了，冬天的风真冷，吹得我的脸生疼。我最后一次回头，曾经的春光，就这样永逝了。

　　楼里的妈妈抬起我的脸，她的脖子上生了一个硕大的痦子，上面长了几根油亮的黑毛，我感到一阵恶心。她转着我的脸，又用手摸着我的身体。最后她满意地扔出了一包银子，叫下人将我领进屋去，我的身价，就这样确定了，我永远记得那个数字，三十五两。

　　漫长的岁月在一片漆黑中展开，无望的心逐渐枯萎，这时候，他来了。

　　我看着妈妈跪在我的脚下，哀求着，数落她对我的关爱与照顾，我只感到一阵恶心——可是我留下了她，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在房间里立起了他送来的屏风，往事捉摸不见，如今我是这里的掌门人，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他说，就叫时瑾吧。

　　在屏风后，我们饮茶，探讨诗词，我们为一个字的妙用而争论不休，也为一条计谋的实行而反复斟酌。他看着我的目光是那么沉醉，我也不免沦陷。

　　时间从每一阵风中流走，我年华不在，他也儿女满堂。

　　我收养了一个女孩，她很聪慧，或许未来，她可以从我手里接下这座楼，继续给所有挣扎在尘灰里的卑贱的女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美貌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权力，才是永远的倚仗。

　　门前的花开了又谢，楼里来了一个少年，一如他当初的模样，温润，又倔强。

　　我看见新的情愫在拔地而起，我知道故事的结局，我试图掐灭那光芒，可我终究停下了手。我看着他们，就像隔着时光看曾经的自己，如果，我是说如果，故事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她从上元节落寞而归的时候，我没有看她，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却陡然生出了一丝凉意。我也会有这样的结局吗？

　　大事既成，大仇既报，他将我迎入了宫中，他唤我的闺名，为我披上华服。我看着他的眼睛，帝王威仪，他是在表彰他的功臣吗，还是在拥抱他的情人呢？

　　今夜很长，他和我聊着前朝的事，又聊到清河公主，最后他靠在我的怀中，满脸都是卸不下的疲惫，那少年抓住了吗，那叛乱平定了吗，我突然想开口问他，你得偿所愿了吗，你那压抑的怨恨释放了吗。

　　可是我没有开口，我只是摇着罗扇，晚风送来又一阵清凉。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