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此灯烛光》共此灯烛光

15、稻子金黄

　　稻子黄了的时节，满城流民涌入了大街。昔日繁华的街道，挤满了衣衫破烂的人们，因绝望而发出的嚎哭，慢慢转为那咽气前最后的一生不甘。人人都紧闭了大门，乌云之下，似乎在孕育另一场骚动。
　　卖儿卖女的人们，再一次来到了花街，插着三两稻草，意图换回银两填饱肚皮或是安葬亲人。人牙子闻着声音从邻省赶来，他们打量着牙口，用微不足道的代价带回豆蔻的孩子或是壮年的男人。
　　楼里的妈妈捏着帕子，推着笑挤到了苏瑛的身边，“姑娘，”她用簪子的一头剔着牙，“咱们可要趁这便宜机会去挑几个丫头回来。”神情颇为得意。
　　苏瑛扫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她自认没趣，讪讪地又退下了。
　　（春华楼自有着别的花楼没有的本事，可是自苏瑛接手来，再没进过新人，一些偏爱少女的油面老爷，也就慢慢不再来了。虽说目前还周转得过来，可是长久来看，终得找其它的办法。）
　　芍药半靠在栏上，斜斜支着烟枪，一手挽上了苏瑛的肩，“小英子，愁什么呢。”
　　栏外的街上，正是那哭着的，绝望的人们。
　　“今年丰收，可百姓却无粮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何故。”
　　芍药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白雾，笑了，“春华楼的小当家，不要说你不知道。”
　　“老爷们肥得流油，转手将粮食就卖给塞外，失去了土地的人们又何以为生？”
　　去年的大水灾，逼得不少人卖掉了赖以维生的土地，离开故乡。
　　“这可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
　　“去年便如此，今年更是严重，来的钦差大臣与这江南的大家沆瀣一气，到这楼里都不知几回，白花花的银子直往外淌。”
　　芍药沉默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故作轻松的态度，并没有消解这孩子的忧愁与愤怒，可是，她们能做什么呢，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在这样的世道，保全自己就已经足够艰难。
　　次日清晨，一个粥棚在城外开了张，排队吃粥的人绵延近一里，烧粥的蒸汽在冷风里升起，直到傍晚未停。
　　入夜，李彦回了楼。
　　苏瑛为他摘下了斗篷，灯光跳动中，却是他先开口。
　　“一日一日，可救得过来？”
　　苏瑛垂眼，“能救一日，便是一日。”
　　李彦的声音压得很低，“倘若我说，我能救不止一日呢？”
　　李彦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他眼中的坚定，倒像是思考了此生的答案。
　　苏瑛没答。他们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她想起了春日沈园，他曾那样凝视远方，那目光里有苦楚、有渴望，还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
　　今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远处粥棚燃柴的余烟味。
　　不过这个夜晚，依然与之前那无数夜晚一样，属于他们，也只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