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魔王》泠川青睐

8、加入组织了

　　“今天，是血肉月亮呢。”

　　午夜一到，米思已经等在桥上。
　　午夜时的桥，其实并没有景色可言。桥上有风，但今夜风里有血腥气。
　　远远看见三夏摇摇晃晃走来。
　　米思很耐心等着。
　　一整天直到晚上她也没在家里遇见鬼姐姐，可能鬼姐姐躲在哪里睡觉。米思没去推开最后一扇门，她觉得那里可能真是鬼姐姐的房间。
　　房间很多，她做了点家务，力所能及收拾，然后早早等在桥上。
　　三夏有气无力走过来。
　　“你怎么啦？”这状态让米思很难忽视。
　　三夏睁着死鱼眼，嘴里念叨：“妹妹……作业……哄睡……杀了我算了。”
　　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啊。可能是勇者毕竟比那时的小姨年幼，耐心和忍耐力还有很多增长空间。
　　“我可以当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我可以杀掉全世界的坏蛋……再也不想辅导妹妹写作业……”三夏双眼无神，念念叨叨，“天知道我哄冬至那孩子睡觉要花多久，每次看见她睡得熟了才能走，不然她夜里醒过来会哭……”
　　怨念大得能听见勇者心声。

　　于是米思不禁开始想，自己小时候有没有不服管教要小姨操心的时候。
　　魔王陷入沉思，魔王开始愧疚了！
　　愧疚的米思小声开口：“如果我有时间，说不定可以帮帮你。”这样勇者就有时间练习怎么杀死她。
　　三夏死鱼一样眼睛回过些许神采，“……你这样不行。你对勇者表达善意，只为了让我有时间练习，不过是在做对你自己来说的坏事。”
　　“为什么，”米思问，“为什么当杀手？”

　　“因为我认为杀掉魔王是不对的，”三夏过了一阵才答，
　　“杀那么小的孩子。有毛病吧。于是我想，既然这些事是神搞出来，那就去找神，我要当个坏人。于是加入组织，组织有任务要去刺杀保密机关的人，那个红发。”
　　“保密机关？”米思知道保密机关是什么。
　　保密机关是观察神的地方，因为提到神之名讳是禁忌，所以上面取了这么个名字。
　　三夏似乎轻哼一声：“保密机关天天研究这些神神鬼鬼，是神的走狗，它们也不是好东西，有人给组织透露消息说红发是保密机关的人，要我们去杀了她。就是这么回事。”

　　米思无言点头，
　　两人站在桥畔吹风。
　　晚风悠悠，黯淡红光晃在河面，河水深黑，长满泛起微弱波光的红斑。

　　“又是这种月亮啊，真暗……”三夏念叨。

　　米思只是看那光秃秃的月亮。
　　其实，有点像一块破黄铜，要掉不掉，还有点起皮。
　　偶尔，那腐烂的月亮会变成血肉般粉红色，就像今夜一样。仿佛能泼洒出血来，粘稠月光点点滴滴流淌大地，教每个看见的人恨不得再快些低头赶路，以免照多了不详月光真的变成怪物。
　　这也是为什么太阳一落下街上就没什么人了。这血肉月亮照它自己尤显不足，哪有余热照旁人？

　　“我们要去废墟那边，不过不进去，是从旁边经过。”
　　“好。”

　　米思跟着三夏一脚深一脚浅往废墟附近走。三夏就像说得那样没进废墟，在边缘附近一条小路往里拐，两人还是看不清路地闷头走。
　　“这月光……”三夏自己嘀咕，“照得我想吐。”
　　“我小姨说这月亮像老人没有牙齿的牙床，没了牙还要咀嚼东西，也要起到义务照着人间。”
　　三夏停下来仰头，“……还真有点道理。”
　　两人看看月亮，三夏一指远处黄光亮点：“就是那！”
　　还有百十米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奔跑起来，建筑轮廓越来越清晰，顾不得观察外观模样，同时摩肩擦踵挤进那建筑门里，似乎在室外多呆一秒钟都可怕得厉害。
　　两人拍腿哈哈大笑，顾不上去想笑声会不会惊扰建筑内的人。
　　米思忽然想到，活着时的小姨，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她这个年纪面对千疮百孔月亮，吓得在夜路上狂奔。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接待厅，墙壁两侧摆放座椅，壁灯昏黄幽暗，最里侧墙上有扇门。
　　门边有个穿大号风衣的人，在拖地。
　　好像拖把是什么厉害武器，整个人透着一股兴奋劲，挥舞拖把能把地板抛光。

　　或许是感冒了，不光风衣宽大得像口袋，衣领拉高遮住半张脸，还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和少许短发，看了看米思三夏两人。
　　不，一般来说，会把脑袋裹成球的刻板印象是只露出一双眯缝眼吧。
　　但这人眼睛又大又黑，亮晶晶的，看眼睛就能知道是个好看的人。
　　“这是兼职工。”三夏说。
　　“你们这还招兼职工？”
　　“不是，她说她一天打五份工，名字就叫兼职工，我们这招人不看身份，人来了就行。”
　　“……”五份工，是个厉害的人。世界末日中还这么努力上进。
　　米思默默收回自己敬佩的目光，打招呼：“你好。”
　　“你好，”兼职工说，“老板和老板娘在里面。”
　　声音有一点点哑，非常好听。
　　“好。”三夏连门都没敲，带着米思推门进去。
　　门后是短走廊，两侧有房间，门都关着，尽头一扇对开门，大门敞开。
　　还没走进便听到声音。

　　说话的人好像喝得烂醉，口齿不清。
　　走到门口发现这是间酒吧，只有吧台附近亮着灯，其余座位隐匿在黑暗中。
　　吧台内外共两人，一坐一站。
　　坐着那位是客人，握着酒杯伏在吧台上，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不是干呕就是在打嗝。
　　站着那位身材高挑，像是模特，在吧台内侧面无表情注视客人，身后一墙壁酒水。

　　“你懂什么！”客人醉醺醺怒喊，“她就是喜欢我这样你懂不懂！再来一杯！”
　　“我不懂。”吧台里优雅调酒的青年女性冷淡回答。
　　“老板娘啊！……一点不温柔，啊啊啊……呕……”
　　客人吐了。
　　老板娘仍旧冷冷淡淡，没急着和进来的二人打招呼，先对门口摇一摇铃。
　　铃铛叮叮当当响，身后走廊响起开门声，拿着拖把的兼职工跑进来，和二人擦肩而过，挥起拖把驱赶客人，把客人赶到旁边座位，开始清理吧台。

　　“……”米思觉得这又是个奇妙夜晚。
　　兼职工挥舞拖把那几下颇有神韵，就像平时总是拿着有长杆的工具，轻车熟路。
　　“朋友？”老板娘问三夏。
　　“不。”三夏说，“是魔王。”
　　这句话有奇效，连不省人事的客人都坐直身子盯着米思。
　　“老板在隔壁记账，我叫她。”老板娘对米思点点头，走到隔壁房间拉开门伸头，“亲爱的，来客人了。”

　　老板和老板娘，是一对。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很有妻妻像啦，挺像的。
　　比起飒爽的老板娘，老板有点……有点弱气，看起来像会被妻管严，这种感觉，就一身黑衣，文文弱弱站着。
　　“精神点。客人还在等。”老板娘扶住眼睛挂着黑眼圈走路直晃的老板。
　　“入不敷出……”老板很想打起精神，但没睡过好觉的神情无法掩饰。

　　四人面对面坐在吧台，老板娘很尽责给了米思一杯奶茶。

　　……是熟悉的味道。
　　可能是救灾物资，小姨也会泡这种味道的奶茶给她喝。
　　互相打了招呼。
　　米思问：“你们，是杀手组织？”
　　“不，我们什么活都接，给钱就干。”回答问题的是老板娘。
　　老板只是看着米思。
　　“所以，人很多？”继续问。
　　“以前是，现在我们破产了，员工辞职不干，只有两个，都是刚招到的新人。”
　　一个是三夏一个是兼职工，原来兼职工也刚来。
　　“破产？”
　　“嗨呀，这里在坍塌区隔壁，我们家在那边，上次天灾塌了，钱和物资都压在下面，现在工作一天发一天工资，没活干没钱发。”老板娘相当直言不讳，“我们这里只有消息很灵通，如何，要来吗？”
　　老板还是看着米思，终于问：“孩子，你多大了？”
　　“十五。”米思说。
　　三夏担保：“我能作证，她说十五岁是真的，第一次见我以为她和我妹妹一样是小孩，但现在她在我眼中和我一样大。”
　　“好的，我懂了。”老板说。
　　“你们好像不奇怪？”米思对面的两人神色如常，不禁让她疑惑。
　　“是魔王的力量，为了对世界造成破坏，每次魔王都会拥有不同力量。”老板娘的眼睛像一汪冰水湖，和声音一样冷冽，“没准。在越希望你是个魔王的人眼中看来，你会越小。”
　　“我想，我想要加入你们。”米思点点头。
　　“给。”老板递过一页纸，“请仔细阅读，然后签名。”
　　“我直接签就好，不浪费时间。”米思拿笔签上自己姓名。她还有九十几天，不好好过马上就会过完。她不能一事无成。
　　纸张阅后即焚，老板娘指尖亮起一簇小小火焰。
　　“合同成立。”

　　老板从吧台下拿出资料册，“来看看今天的工作，三夏，今夜由你带米思去，可以吗？”
　　“好的老板。”
　　勇者看起来今晚也不打算睡。
　　怪不得走路摇摇晃晃。
　　老板的黑眼圈也很重……
　　所以要多干一点活。米思这么想着。
　　“最近，魔物很多。”老板说，“到处是目击情报，有位客人说她家后巷死胡同里经常有声音，问我们能不能去查看，如果是魔物希望驱除。”
　　“……”如果是刺杀什么人，米思还有点把握，但，杀鬼呢？
　　三夏也犹豫起来。
　　“用那把黑色匕首吧。”老板娘淡淡开口，“那上面附加过魔法，凡是看得见的都能触碰。”
　　“红发杀不掉的……”三夏小心地看一眼老板娘，“昨夜告诉过您，保密机关那边任务失败了。”
　　“只有一种可能，红发不是魔物。没有魔力，或者说，不具备和魔力相似的能量构成，那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能量。这边我来想办法，你们拿上资料去吧。”
　　老板娘轻描淡写几句话，三夏摸了摸口袋里匕首。
　　“白天，我可以过来吗？”米思问。
　　虽然她知道白天见不到魔物。但想多做点工作。
　　“可以，想来就来，”老板笑了笑，“白天是其它工作，让兼职工带你去。”
　　“好，我们出发了。”三夏带着米思起身离开。
　　“请多注意安全。”柜台后两人齐声叮嘱。

　　走到外间时，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一道影子在那跳来跳去。光线微弱，但包裹严实的背影实在很好辨认。
　　兼职工的风衣大得像口袋，袖子拉得老长。
　　可是舞步很活泼。
　　“走了？”听见脚步声她回头。
　　“走了。”三夏越过她。
　　“早去早回。”
　　等米思从兼职工身边走过时，忽然想起——
　　这道背影似曾相识。

　　那是一段十分遥远记忆。
　　是她五岁时候，年轻的小姨也常跳这样的舞，可能是真的很喜欢，练习过很多遍，手脚不太灵活的小姨也能跳得流畅。
　　“那个，”米思停下，“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多大？”
　　兼职工没见反感，至少语气听不出，闷闷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好听声音从口罩下传出：
　　“二十八了。”

　　果然，和小姨差不多大。
　　是……过去，或者说上一代人的记忆。
　　如果小姨活下去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在日子难过时跳舞。然后再继续面对难过的日子。
　　“谢谢，你跳得很好。”
　　米思露出今夜第一个友善笑容。
　　兼职工那双乌黑大眼睛凝视她，足有几秒钟，
　　“不客气，加油哦。”

　　米思追上三夏，两人重新走回到血肉月亮下，
　　向工作地点，
　　可能有魔物出没的小巷子走去。

　　◆

　　“是吗？”莱拉说。
　　“当你看到最后，没准会发现，这是一个……”

　　“鬼故事。”

　　这次，屏幕上再没有手指点来点去，以往观看时会发表感言的声音安安静静。
　　一切都那样平和，
　　只有屏幕还在播放访谈花絮。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您的故事中存在魔物吗？但魔物是大陆公认必然存在的生灵，它们居住在魔域。”
　　“哦，当然不是。”莱拉话语中有嘲讽，或者，那是一些微笑，
　　红艳的唇唇角勾起，

　　“这个故事中并没有任何和现实接轨的地方，请再提醒观众们一次，故事中天空之城为虚构地点，请勿出海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