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呀走迷宫》默剑

5、第四章

　　夏季的夜晚依旧让人燥热，尤其树上还长着不绝于耳的蝉鸣，偶尔掉下一颗栽进地里，或是砸在严鸿宇头上。

　　安青明轻笑一声，看了眼疑惑摸头的严鸿宇，继续向前走着。

　　“就快到了。”他说。

　　今天晚上两人受宋远行之邀去了一家镇上新开的小酒馆。

　　严格来说也不算新开的，安青明高中时这家酒馆就有了，在这之前这儿似乎是一家牙科诊所。

　　这家酒馆位于镇中心，离安青明家也就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所以很快，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正值暑假，不少高考完还留在镇上的学生都会选择在这里和朋友们共度美好时光，如果不是宋远行定好了位置，或许今晚的聚会就得泡汤了。

　　两人到时，宋远行已经点好了啤酒小吃，朝着两人招手。

　　店里和店外几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扇玻璃自动门似将外面昏暗的自然光线和崎岖的水泥地隔绝在外，又将华丽的人造灯光和酒水美食的香味封印其里，纵使人满为患，其中的秩序却井然有序，谈笑打趣声不绝于耳，唯一不足的就是卫生条件略差，但也在安青明的忍受范围之内。

　　两人在宋远行对面坐下，桌上摆着的是一些冷盘凉菜和水果瓜子。

　　宋远行递给两人一人一杯开盖的啤酒，随后与两人碰杯。

　　“你们随意喝就行，我们这么熟，也不用外面那一套。”说着他就先喝了一口。

　　严鸿宇也跟着干了半瓶，喉结在不停地吞咽下打着滚。

　　安青明看了他一眼，随后拿起筷子夹起凉菜吃了一口。原本他也想跟着喝个半瓶，但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有点难喝。

　　宋远行放下手中的空瓶，看向安青明。

　　“这两年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外面是不是比镇上好多了？”

　　“挺好的，但是具体怎么样还是得你自己看了才知道，只是我去的地方很适合我。如果不是你和我外公外婆一直让我回来，我可能都不会回来。”安青明说。

　　“也是。”宋远行吃了一颗圣女果，皱了皱眉，他其实不喜欢吃，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爱吃，于是他后来每一次在别人面前都会装作自己也喜欢吃。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吃不惯。

　　“吃不了就别为难自己。”安青明和宋远行做了这么多年朋友，这一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宋远行却只是尴尬地笑笑：“习惯了。”说罢他又叉了一块儿西瓜放入口中，淡淡的甜味重要覆盖了原先的怪味，抚平了眉头。

　　严鸿宇先是在一旁看着，随后决定加入对话。

　　“说起来，你们认识多少了？”

　　安青明边说边回想：“从初一开始算的话应该是……”

　　“八年了。”宋远行率先说出了答案。

　　酒馆换了一首低沉而悠扬的调子，灯光跟着厚重的音乐渐渐变暗，时不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彩色灯光印在客人脸上，宋远行的表情逐渐隐匿在这灯光之下。

　　“八年啊……”严鸿宇感叹到，“还真有点儿羡慕了。”说到这儿，严鸿宇若有所思，接着叹道：“这么多年还能有个朋友一直陪着他，真好。”

　　“他”自然指的是安青明。

　　听到严鸿宇这么说，宋远行愣了一下，而后又转头看向安青明，浮着红晕的脸一言难尽：“以前的事你不会都跟他说了吧？”

　　他的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嘶哑。

　　“稍微说了一点儿，只说了跟我有关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安青明回到，不自觉地又喝了一口啤酒，转而又放下。

　　他决定还是不要喝了。

　　安青明不明白，这么难喝的东西宋远行怎么能喝得下五六瓶的？

　　“但也……不是什么小事吧。”宋远行又垂眸喝了一口，下一刻却话锋突变“算了，这些都过去了，还是谈谈以后的打算吧！你们以后应该就在外面找工作了吧？”

　　他的话里满是羡慕，眼里满是迷茫。

　　严鸿宇对于宋远行的情绪转变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觉对方是不是已经喝醉了。

　　对于宋远行所说的这件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如果去上大学的是宋远行自己，那他也不愿在这个偏僻小镇上呆一辈子。

　　果然，安青明回答：“我是这么打算的，其实如果你不想留在镇上，以后也可以出去看看，你可以自己选择以后要怎么做。”

　　只是这话并没有对面前这个先进青年产生什么影响，宋远行慢慢摇着头叹了口气，垂眸注视着不知什么时候倒进玻璃杯中的酒。

　　液面随着手的颤抖来回摇晃着，随即一饮而尽。

　　灯光再次变换，一束刺眼的光束打在了三人桌边的空瓶上。

　　不知不觉间，宋远行已经喝掉了七八瓶。

　　在一片嘈杂之中似乎传来一声苦笑，但并没有人听见，很快消散在激烈的音乐之中，正如那只掉进地里的蝉一样。

　　“我就算出去了，也得回来。”宋远行说罢，将杯中的酒灌入口中。

　　“是宋叔的意思？”

　　“算是吧。”

　　听到这儿，严鸿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是因为今天跟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儿？”

　　青年沉默了两秒，忽闪的灯光由暗变亮，等到能看清宋远行时，只发现他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女孩两个字似乎是一个打开宋远行话匣子的密码，宋远行终于开始一股脑地倾吐起来。

　　“她算是我相亲对象吧，我爸给我找的。”

　　安青明有些吃惊，毕竟这件事宋远行从来没跟他说过。

　　“也就是前两个月的事情，我和她也刚认识不久。”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但最后也没有决定要不要说出口。

　　“那你的想法呢？”安青明问到。

　　“……她人是挺好的，就是说话太直白了，但是我不喜欢她，我也……我也不应该耽误她。”宋远行的眼中浮现出一丝阴霾，他定定地看着安青明，可酒精让他坚持不了多久，坚定的眼神只是刹那便摇摇欲坠。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跟我爸说过，我说我不喜欢她我不想结婚，但我爸给了他们家五万块钱，说对象已经给我找好了，我谈也得谈不谈也得谈！我又能怎么办？！”

　　宋远行明显喝多了，就算在时明时暗的环境中都能看清他脸上的红晕，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但没有其他桌的客人察觉到他的激动。

　　就算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宋远行也是克制的，随着发泄的声音消失，多余的情绪似乎也消失殆尽，只有眼里的反光在昭示刚刚说话的人是他，宋远行。

　　安青明和严鸿宇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担心之色，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无奈，严鸿宇悄悄拿开了宋远行手中的酒杯，又一面把果盘摆到宋远行面前让后者吃点儿水果。

　　安青明则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宋远行，这可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宋远行双唇紧抿，沉默不语，泪水倾泻般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直直下坠。

　　看到对方如此，安青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眼前的画面让他又回想起了刚上高中的那段时间。

　　安青明索性起身坐到了宋远行身边，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轻轻摇晃，试图让对方的眼神聚焦到自己身上，就像曾经那样。

　　只是和当时相比，此刻宋远行的意志已经不单单是靠他自己就能恢复的了，但安青明还是在他身边一直说到：“宋远行，你知道的，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你还有选择的！”

　　混沌，晦暗，刺眼。

　　宋远行的鼓膜被沉闷的流行音乐覆盖，他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似乎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觉得自己很沉，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的面前就好像被一块朦胧的布料给挡住，那块布幕的背后透着变换的光影。

　　他想向前，可柔软的布料却异常坚固。他想回头，可背后只有无底深渊。

　　可他心里知道，不能就这样停滞不前，因为他的脚底就是一块案板。

　　他慢慢走到布幕前，用力地撕挠着，可无边无际的布料表面坚固而滑腻，没有能供他撕开的缝隙。

　　如果上面有道口子就好了，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口子，他都一定能逃出去！

　　他一定能，只要有一道口子！

　　他手中的动作依旧没停，可那张巨网似乎是附着在他心脏上的表皮一般，他越是抓挠心里就越是难受，莫大的痛苦从他心底向上下两个方向翻涌。

　　头痛，恶心，无数的负面感受一时间窜到全身每个角落。

　　可就是在他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布幕透出了光。

　　是一道口子！

　　那是一道穿破厚重音乐的一道声音。

　　“你还有选择！”

　　这声音仿若一把刺穿幕布的尖刀，透过幕布，在宋远行的心脏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在安青明坚持不懈的“话聊”下，宋远行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有些浑浊。

　　好在，宋远行终于还是开口了。

　　“厕所……我去趟厕所……”

　　安青明：“……”

　　十多分钟后，安青明扶着宋远行从回来了。虽然后者依旧不是很清醒，但比起刚刚已经好很多了。

　　“他怎么样了？”严鸿宇询问。本来他也想帮忙做点儿什么，但是毕竟自己和宋远行认识不过一天，有些话他也不太好说。

　　他没有经历过这些，也大概率不会经历这些。

　　桌上的东西需要有人看着，所以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安青明扶宋远行去厕所，留自己一人独守空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眼下两人回来，却见安青明的脸色有些复杂。

　　“他刚吐了不少，但人应该好多了。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安青明不悦地说到。

　　严鸿宇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三个空瓶，有些心虚又有些庆幸。

　　“那咱们回？”

　　在得到安青明的同意后，严鸿宇结了账和两人一同走出了酒馆。

　　值得庆幸的是宋远行吐完后确实清醒了不少，甚至还能走路，只是依旧沉默不语。

　　他们首先将宋远行送回了家。

　　敲门后，给三人开门的是宋远行的镇长父亲。

　　打开门的瞬间这个中年人就因为强烈的酒气察觉到了不对劲，待看清门口的三人时顿时又气又急，但也顾不得对另外两人说些什么，只一把揽过宋远行将其带进屋内清洗休息。

　　于是安严两人打了个招呼后便也早早回去，只是他们都知道等待宋远行的必将是一顿臭骂。

　　“刚那个是宋远行他爸，也是我们这儿的镇长，不过其实也不是他亲生父亲”

　　没有了噪音的侵扰，此刻两个人的心都平静不少，今夜户外的空气少有地比空调屋里清凉。

　　安青明也没想到，他们三人居然真的就只是聊天喝酒吃东西，也没有玩儿什么游戏，但就气氛来说，确实比之前的社团聚会稍微轻松些。如果没有酒精的话他就会这么认为。

　　总而言之，喝酒不是什么好事。

　　“你怎么了？”

　　安青明突然出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着走着自己和严鸿宇直接的距离就拉得格外开。

　　严鸿宇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我刚也喝了不少，身上估计还有点儿味儿，我先散散，估计到家就差不多了。”

　　“行。”安青明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待两人走到楼下的巷子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原先还星星点点的行人也已回归。仅能容纳一人半的小巷中没有安装路灯，两人只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进行照明，避免一脚踩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安青明在前，严鸿宇在后，只是刚进巷口，安青明就听见严鸿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刚刚你们去厕所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安青明身形一顿，却也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怎么这么说？”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感觉你刚刚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对。”严鸿宇也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因为宋远行身上的味道让安青明不悦，但他见过同样的场景，那是发生在社团聚餐时的事情，可那时的安青明除了无奈也无其他情绪。

　　“你真想知道？”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

　　“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安青明还是停住了，毕竟再往前就得上楼梯了。

　　“就是刚刚宋远行吐完之后跟我说了几句话。”安青明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常，如果他没有叹气的话。“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但如果他是认真的话……”

　　他似乎也没想好该怎么表达，也或许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亦或许他自己也不太能接受这话从自己多年的好友口中说出来。

　　可最后他还是说道：“如果他是认真的话，那你就有情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