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呀走迷宫》默剑

13、第十二章

　　天已破晓，晨光熹微，屋外是人声喧闹，仿佛世界终于在人们的忙碌中醒来

　　安青明这才惊觉，时间可能已经不早了。

　　恰好此时他的目光穿过严鸿宇，落到了书桌上一本陌生的笔记本上。记忆也因此冲破噩梦涌了上来，安青明这才想起来之前外婆提到过宋远行送过来一本密码笔记本，于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便从严鸿宇温暖的拥抱抽身，离开之前，为了表明自己已经缓了过来，还在严鸿宇的侧脸上留下了一个轻吻。

　　然而，还未等安青明靠近书桌，外婆就推门而入，打断了安青明的动作。

　　“唷，都醒了啊。”外婆的声音中有一丝庆幸，但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眼神在安青明和严鸿宇两人身上逡巡，可只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注意到了安青明发红的眼眶，不禁着急起来“明儿？你刚哭了？”在她的记忆里，这孩子无论遭受了什么委屈都不会吭声，更别说哭了……

　　安青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移话题：“没事，外婆，等会儿你们还有什么安排吗？没有的话我打算和严鸿宇先出去试着找找人。”

　　外婆审视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半响，她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严鸿宇，严鸿宇会意，接过话茬：“没事儿，青明刚刚做了个噩梦。”

　　见也问不出什么，外婆只能道出自己真正的来意：“明儿，刚你宋叔打来电话，说想找你问些事情，估计还有个十分钟就到了，你看你先收拾着？”

　　“行。”安青明回答。

　　约莫过了十分钟，宋镇长如约而至，安青明被叫到了楼下，而严鸿宇被外婆以有事为由留在了屋里。

　　安青明记得，上次见到宋叔还是在送喝醉的宋远行回家的那天晚上，当时他只在昏暗的灯光下匆匆一瞥，印象却尤为清晰。年近五十的中年人有着极为优秀的骨相和气质，那是和宋远行的天真截然相反的精明，安青明并不喜欢那样的人。

　　从很早小的时候开始，安青明便祈祷着以后不会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但同时他疑惑于于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宋远行这种性格的孩子。不过那毕竟也是别人家的事，安青明便也不再多想。

　　可此时站在安青明眼前的中年人，却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很多，昔日的果敢和锐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和憔悴。胡茬丛生，眼下的黑眼圈如同浓墨一般，看得出来，这位父亲显然经历了生命中最为漫长的黑夜。

　　“宋叔。”安青明礼貌地喊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

　　宋启明微微点头，点手中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下。他开始向安青明询问关于宋远行的事情，正如昨天晚上警|察的盘问一样。对于重复的询问，安青明也不烦躁再次将对警|察的说辞又给宋启明说了一遍，只是相比于警|察，宋启明似乎对安青明的说辞并没有什么异议。

　　“他真的跟你说了……那个游戏？”沉默良久后，宋启明颤抖着声音问着。

　　莫名地，这句话让安青明心头一紧，不安再次涌动起来，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试图让脖颈被布料遮盖，但终究只是徒劳。

　　似乎有什么荒唐的事情真的要发生了。

　　在得到安青明肯定的答复后，宋启明的脸色沉了又沉，焦虑的情绪如同破闸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他眼眶湿润，眼泪竟如断线般滑落。

　　安青明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他从未想象过这个精明的中年人会在自己面前流泪，这有些尴尬的场面此时却让他感到陌生又震撼。

　　宋启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捂住脸而后转身，人影的轮廓在安青明的眼中颤抖了几秒后终于止住，而后再次看向安青明：“抱歉，我只是……”话还没说完，眼泪却是又一次地决堤，这一次，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接蹲了下来抱头痛哭起来。

　　安青明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等这个中年人自己缓过来。然而，随着宋启明焦虑的加深，安青明心中的不安也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重，仿佛即将揭晓的真相会将他一直以来的世界观击得粉碎……

　　可，真相又是什么呢……

　　时间在哭声中悄然流逝，就连严鸿宇和外婆也结束了谈话，走出来窥探。安青明只得甩了个眼神示意严鸿宇先等着，自己这边则选择主动出击，他问道：“宋叔，你好点儿了吗？”

　　“对于这件事我也很着急，等下我们谈完了之后我也会去帮忙找人的，毕竟宋远行也是我朋友，我……”

　　“不……”虚弱而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安青明，“你们找不到的……”

　　没来由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一股寒气让安青明直坠冰窖。

　　“您这是什么意思？”安青明不解地质问。

　　宋启明挣扎着站了起来，仍是沉着脸，似乎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安青明，你和远行的关系一向很好对吧？”宋启明突然低沉着声音问道。

　　“对，所以我也想尽快找到他。”安青明回答，语气坚定。

　　“那你……如果我说我知道他在哪儿，只是那个地方非常危险，你也愿意帮我吗？”

　　这话如同投石问路般试探着什么，却又像是摇摇欲坠的矮楼下一秒便坍塌得无影无踪。安青明不是很明白宋启明想表达什么，思索着正欲开口，便见面前的宋启明缓缓摇了摇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别走开了。

　　安青明再次愣在原地：“？”

　　失落的背影摇摇摆摆，慢慢走出小巷，走到阳光底下，他脚下的影子在烈日的炙烤中变得渺小，却依旧撑起了中年人的整个身躯。

　　安青明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或许，他真的不该掺和到这件事中间来……

　　回到屋里，安青明脑海中原本如同乱麻的思绪，此刻却无法再腾出空间去探究宋镇长的诡异行为，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严鸿宇身上，只见后者已经收拾好随身物品，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

　　“你要回去？”安青明语气中透露出不解，眼神中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回答他的，是外婆温和的声音：“明儿啊，我刚从和小严商量了一下，咱们家地方小，住起来肯定不舒服，所以我给他在外面定了一家旅馆，这几天小严就住那儿，这对你们都好。”外婆慈祥的脸上是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

　　安青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严鸿宇一个眼神压了下去，后者轻轻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个理解并感激的表情：“外婆也是为了我们考虑，我们不能浪费了外婆的好意，我先把东西放下，再来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宋远行。”说着，他便转身出了门。

　　自安青明从噩梦中惊醒到现在，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可这半个小时中所发生的事情皆不在安青明的意料之中，他很讨厌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这种讨厌源自于对未知和无法预料的恐惧，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可能坠落，而他只无助地等待审判。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严鸿宇还会回来。

　　还没等安青明多想，外婆便已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回屋内。尽管整个屋里只有他两人，但外婆依旧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泄露天机：“明儿啊，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跟小严走太近了。”

　　“怎么了外婆？”安青明这样问着，心里却隐隐从外婆的和严鸿宇的举止中窥探出一丝端倪。

　　“他这儿不太正常。”外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我之前就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刚刚趁着你出去我就直接问了，他亲口跟我说…说……”

　　外婆的话突然止住，似乎难以启齿。

　　“说什么？”安青明似乎猜到了什么，却意外地有些乐在其中。

　　“他说……他说……唉！”外婆叹了口气，急得边说边跺脚：“他对你有那种想法！唉你说说，这么好的一个娃怎么会有这种毛病！你以后可少跟他接触了啊！”她狠狠地摇晃着安青明的小臂，逼迫后者表态。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安青明一如既往地平静。

　　关于严鸿宇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外婆似乎坐定了安青明不知情者的身份，或者也是不愿意相信那个可能性，总而言之，一切“罪名”都被她安在了严鸿宇头上，并在从小到大都很省心的外孙做出承诺后松了一口气，转而将注意力再次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宋远行的下落。

　　“刚才你宋叔都跟你说了什么啊？”还是在同样的位置，话题已经转到了宋远行的消息上。

　　“嗯……不好说。”安青明思索着：“他很奇怪，说他知道宋远行在什么地方，但是我们找不到他。”况且，不管这话多么匪夷所思，都不应该是一个父亲应该说的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外婆也很疑惑，继而又不确定地问道：“我刚刚出来好像看到他哭了？”

　　安青明点点头。

　　“唉，你别看他是咱镇上的镇长，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外婆感叹了一句，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时候一切都是命啊！宋启明当上镇长之后又是捐款又是修路的，还有咱镇上那坐大礼堂，你还记得不，我跟你说过，也是他捐款主持盖的，你说说看，这人做这么多好事，结果镇上的失踪事件也都被他们家揽过去了！唉！”

　　本是一些家常闲谈的话，安青明却从中抓住了一丝不对：“镇上还有其他人失踪？”

　　“哎唷，挺久了，大概二十年前吧，我记得那会儿你才两岁，你爸妈……”老人突然噎住，似在思考，却半天都没想通，沟壑纵横的脸上只有眉头越皱越深。

　　安青明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谈及自己的爸妈了。自打有记忆以来，爸妈都只是字典上的两个字，从来不曾存在过。没有人询问过他为什么没有爸妈，却有很大一批人因为没有爸妈把他当成异类。

　　偶尔安青明也会觉得奇怪，“没有父母”这一点似乎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一种属性，就像他是个男性一样的内在属性，而非家庭身世个人经历这样的外在情况。

　　小时候被同学看不起、被欺负，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没有父母”的这一属性。

　　不过虽然觉得奇怪，但安青明却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过，他没有，外公外婆亦没有。此时这个词再次被提了出来，安青明也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了一下，便继续等待着外婆之后的话了。

　　可外婆还是没有想通，约莫过了半分钟，她才缓缓开口说道：“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没有人失踪过吧……”

　　最后这句话在狭小的房间中飘荡、飘荡，最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安青明觉得很奇怪，那种奇怪的感觉和每次自己想起“父母”或者“爸妈”两个字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不应该如此，但事实却偏偏如此，仿佛某种本应该存在的认知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一般，其乐融融的日常其实被圈养在了羊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