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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七】新生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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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时候,谢郁堂曾接到付丽君的指令,说莫聪一个去日本旅游,钱包和签证都让人偷了,让他去把她接回来。
到了之后才发现,他被妈妈骗了,通往酒店的樱花林行道上,他一眼就看到买纪念品的莫聪。
拿着一个布偶笑的很开心的样子,根本不是被偷了钱包和签证的会有的轻松惬意模样。
计程车途径而过,她专注地挑选礼物,完全没有发现,他就在车上。
等买完东西回到酒店,打开房门,她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那股不加遮掩的激喜热切,说实话,也让谢郁堂心中一顿。不至于激动不已,只是觉得心里稍微安定一点。还好她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当时是那么想的。
结果下午莫聪带着他四处游览观光。
在异国的不知名小巷穿行,给他拍照,让他笑一笑,别白瞎这么好的英俊脸庞。
给他吃各种小吃,他转机加坐车其实很累,但也确实有点饿,所以吃的还算开心。
他甚至还陪她去吃了铁板烧,他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烧烤了!但看到莫聪一反常态,兴冲冲又大胆地去和相扑选手一样的外国店家侃侃而谈,用英语沟通解释好一阵子,竟然真的让她得到提前进入的许可。哪怕不爱吃,他也乐意之至的陪她进去要一探究竟,看看是什么那么吸引她。
三月底的大阪其实还有些冷,他虽然穿了毛呢大衣走很多路,但还是有些遭不住。让铁板烧特腾腾的烟火气一照拂,瞬间觉得身子暖融融的,连心都跟着暖呼呼,不远万里舟车劳顿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莫聪把好吃的东西都递到他面前,让他趁热吃。让谢郁堂想到妈妈有一年带他去逛庙会时,俩人在炸油条果子的炸摊前等果子的模样。
当时妈妈也是急忙急火把刚出锅的油条递给他,说刚出锅,热乎乎的,又脆又香,叫他快趁热吃。
人们关于爱的体验,自主发出的关于爱的内在体验,似乎都是和口腹之欲相关的。
于是爱成为一种知觉,关于那种知觉的记忆,就会被误以为是爱。
让人觉得恍惚又迷离。
莫聪说,她和店家说自己的老公,亦即他本人有自闭症,人家因此才让他们提前进入。
听到她随口胡诌的话,他其实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意外的觉得,她怎能那么坦然的,就称他为“老公”。
在谢郁堂的印象中,他们只会在外人跟前表演亲昵时,才会这样称呼彼此。单独在一起时,他们只叫名字。
谢郁堂有时候想,喜新厌旧、用情不专的人,本质上就是意志不坚定、没有主心骨的人。
他十七岁就决定,他的妻子必须也只能是蒋媛。他无比期望能和蒋媛缔结婚姻,只跟她夫妇相称。
也因此,他尤其忌讳莫聪叫他“老公”,连在人前虚假逢迎、假扮着说出都厌恶不已。他知道她没有坏心思,因为就他们俩的时候,莫聪客气又谦恭。
他只是想为蒋媛保留一种称谓。或者说,保持一种捍卫这称谓的内在忠贞。不可言说的,存于心底的,无声的忠诚与坚贞。
却在那天,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时节,陌生的莫聪面前,忽然有些不争气的想,也许他真的是有自闭症,如此固执又寂寞的待在自己划定的田字格里不愿意出来,确实有些辜负他这英俊的脸庞啊!
于是,在被莫聪怂恿了一下午,让他笑一笑,景美人甜拍出来的照片才足供留恋啊!也始终没有如她所愿笑一下的谢郁堂,在出了铁板烧店,听到她略带戏弄的调侃和着实娇俏的讥笑后,不自觉的也笑了。
不由自主的,他提步靠近她,想要捂上她的嘴。
他当时想,快乐和爱无关,快乐只是瞬间的感觉,而爱是持久的坚守。
他绝没有喜新厌旧,他只是抽空开心了一下,仅此而已。
“没事,医生给开的要是安胎补血的药,要有事估计你妈推完她的当天她就找医生去了,你说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这姑娘也是真的心大,发生这种事还能面不红心不跳跟着你去见兆延,你妈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估计又要大哭一场了!”爸爸的话在谢郁堂的心上敲击,逼迫他主动去回忆关于那一天的莫聪。
她不是那种奔放自由、不知检点、会勾引男人的人啊!
然而她为什么会视他为无物,径直去到阳台的温泉池里,对他展露他从未见识过的她的身体呢?
那天傍晚,他们回到酒店房间,莫聪先洗了澡,然后只穿泳衣,穿过和室铺着草编席的榻榻米,拉开划拉门,将身体沉入温暖的冒着热汽的水中,然后欣赏起露台外吉野山上接天连片的无尽樱花,黄昏与黑夜只在刹那间转换,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来邀请他一起欣赏美景,体验一池春水的涓涓暖意,只给他一个洁净平直的白皙背脊。
他有些后悔,不该吃铁板烧的,那种被炙烤的燥热一直在袭扰他,鼓动他,引领甚至迷惑他。
让他觉得恐慌又游离。
脑子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驱动他不由自主往前走出两步,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可怕想法后,谢郁堂惊醒似的定住,然后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桌子上有削好的苹果,但他知道那不是属于他的。
为了摘取最终的胜利果实,他不能三心二意,他必须坚持到底。
毒蛇的引诱只会使人堕落。
而他要经受一切考验。
“既然不是咱老谢家的孩子,你也别太为她烦心了。我看你这段时间都面色怏怏的,没啥精神头儿,有空还是多回家好好吃饭,陪陪你妈,咱们一家人一起乐乐呵呵的,比什么都强!对了,叫蒋媛也来,你哥这也醒了,让她也来说说话,对他恢复有帮助!”
月亮、湖水、密林、夜风、拥抱!莫聪,她可真是个可恶又可耻的窃贼啊!连蒋媛对他说过的词组都能窃得并自用。她可真会恶心人!那组词明明是他对爱的绝美幻象,只存在于头脑之中,本该由蒋媛再次对他说出。
他只觉得失望。对他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对他自己的追寻和心境。
他自哥哥出事就一直生活在爱的牢笼中,以自己的方式持续赎罪:要是蒋媛原谅他,那哥哥大概也不会怪他的。
一种爱会被另一种,取代、填满。
他只想让自己真心追寻皈依的人,能稍微也喜欢他一点而已。
为此,他已经作出了那么多事与愿违的妥协和让步,被爱难到就那么难吗?
而莫聪,竟然胆敢用蒋媛的幻影来引诱他,蛊惑他,吞没甚至毁灭他。
真是太可恶了!
谢郁堂几乎是跌进池子的,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抓住了莫聪,对她施以报复和羞辱似的亲吻和抚弄,他记得她蜷曲在他怀里的触感,被他吻着的,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他甚至记得她微弱的喘息。
而关于那晚的其他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因为独自在酒店晃荡的时候,他喝了两杯清酒,他想让酒精使自己平静地沉醉。
“三月底的时候,妈让我去日本接她......”谢郁堂对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那天晚上,我们虽然一起泡了温泉!但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什么也没做过!”以至于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难以信以为真。
因为事实却极有可能是相反的情形。
隔天早上他从床上醒来,浑身赤条条,莫聪则在阳台上看书写画着什么,专注又沉浸的样子,见到他醒来,朝他露出关切的眼神。
那是一种坦然舒心的自在目光,让他不禁想,他们果然还是跨越了雷池,他违背了自己的准则,他真失败。
但莫聪却安慰他说,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让他不要自责,还说他的衣服都打湿了,她让工作人员帮忙换下来的,已经帮他洗净烘干。放在浴室了,让他自己换上,然后得体又合宜的退出房间。
她难道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决定要离婚了吗?否则为什么要骗他说什么都没发生呢?又为什么大费周章隐瞒怀孕的事情!她就那么讨厌他,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吗,甚至连他的孩子也要直接剥夺?
“从那时起到现在差不多是三个月,所以她应该两个月前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她什么也没和我说,只和我提了离婚,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知道这件事!”
“唉,毕竟是她自己做错了事,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你也别陷得太深,婚姻嘛,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儿就早点断了也好,你放心,我来和你妈说,那孩子——”
“是我的。”谢郁堂红着眼眶,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苦笑来,自责和达观、愧疚和庆幸、以及哀怨或不忍,很复杂的表情,让谢迎参迷惑的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窃喜只在一瞬间。
不久前曾目睹的她脸上的那些血迹,此刻又重新占满他的头脑。
谢郁堂有些痛苦的用手捏紧太阳穴,倒抽一口冷气,对谢迎参说:“我以为我们什么也没发生,但其实是她在骗我。她年前就自己买了房子。她说不再和我们家有任何联系。她要霸占孩子!也或者——”她根本就没想要这个孩子,否则她干什么答应和他一起去见妈妈,她明知道那有多危险,“爸!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想亲手了结这个孩子,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
她那天在医院踱步的样子真像是站在悬崖边,想往下跳的绝情之人。浑身散发出乖戾又阴沉的气愤与幽怨。
乃至她看向他的决绝,好像是在和他说:谢郁堂,醒来一个人,就注定有一个人要死去。只不过这下要死掉的,是你还没来得及谋面的亲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