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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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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夜绸缎。
纤瘦的人影一前一后穿梭在狭窄的道上,两侧房屋的围墙高一片低一片,房门前的石阶堆满了黑土,拐个弯儿又是一条青石板路。
冷空气严丝合缝地钻入衣衫的缝隙,除了两颊微热,温情觉得自己身上哪儿都冻成冰块,湿答答的像背了千斤重。
走在她前头的少年却脚步轻盈,颀长的身形犹如寒冬中矗立的松柏。
这里空无一人,像是废弃的街道,黢黑的房屋透着股老气,空气中都是灰尘的气息。
他领着她走了好一会儿,温情能感觉到自己四肢麻木,甚至额头还有些发热,可她说不出一句停下的话语。
大约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经过几颗干巴巴的银杏树,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寺庙。
踏过高高的门槛,又看到四颗大树,树下不到三尺就有两座舍利塔,旁边站立着钟楼。
“姐姐,这边。”苏巍表情温润关切,目光触及到少女被汗水浸湿的衣襟,也只是轻轻瞥开。
来到这里超出了温情的预料,她一路上左看右看:“你住在这儿?”
苏巍没有回头:“家中二位兄长皆年少夭折,长辈恐我福薄,便将我从小送到这寒山寺,到现在已有八载光阴。”
温情点头。
既然有如此缘故。
可这寒山寺看着萧瑟的紧,怕是除了修行之人长居,少有其他人来这烧香拜佛。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无聊吗?”
“还好。”
虽然现实中的温情也很享受独处,但若要她与世隔绝,从小就独自生活,那她恐怕高低是个自闭症。
又想到苏巍总是带伤,愈发觉得他不容易,跟着来到后山小院,她转身窜到前头。
考量半晌还是问出口:“你既生活在这里,为什么总被人欺负?之前在那小木屋也是。”
“还有那日在乾坤殿......”抬头望到少年神情稍异,温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了嘴,谁都不想暴露自己狼狈的样子,亏得她还桩桩件件帮人数出来。
“抱歉。”
“无碍。”苏巍朝她温柔地笑,玉白色的月盘淡入云海,明明是晨曦,却让人无端战栗。
见他没了下文,气氛有些僵滞,温情再度开了口:“对了,我那日离开,本是想替你寻药。”
“温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幸好碰到了你。”
苏巍眼底划过一抹暗动,面上依旧让人毫无察觉:“姐姐同温家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犀利,温情突然别扭起来,嘴里像放了个弹簧,蓦地弹出下一行字,“我是温世书的私生女。”
说完这话的时候,温情发现自己被带入一间昏暗的房间。除了一张床榻和木桌没有其余陈设,窗户尺寸堪比小黑屋,本就稀缺的光线更是过了滤,余下一点点落在地面上,绘成一个淡淡的小白圈。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苏巍在她身后关上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勾着,暗沉的眸光落在少女纤细的肩膀:“姐姐不见了,他们会知道,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缓缓地像击罄,似乎在思索着。
温情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视线追踪着窗外的微光,寻到桌上的水壶一饮而尽。
温宁将她放走,等到天一亮,估计就会暴露。
但这毕竟是温家暗地里做的腌臢事,他们不好大张旗鼓地拿人,这就给了温情喘息的机会。
时间在空气中流逝。
房间内没光,温度又奇低,汗水凝结在皮肤上,皱巴巴地极不舒服,隐约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汗臭。
半晌,温情还是没忍住:“那个,我能洗个澡吗?”
苏巍:“洗澡?”
“啊沐浴。”
“现在么?”他略微停顿。
清晨洗澡确实少见,还以为这寺庙清规,白日不能沐浴。
温情迟疑:“不方便?”
那人却笑起来:“方便的,姐姐跟我来。”
狂奔一晚上,眼看能清爽些,温情脚步都轻快许多。见苏巍把她往林子里领,也没多想,直到两人直面一条奔流的小溪。
温情石化了,苏巍却毫无察觉,只一味地微笑。
“姐姐自便吧,我在前头等你。”
“等会。”温情中气十足地扒住少年的胳膊,一脸的语重心长加不可置信。指了指河里跳跃的鱼虾,又指了指自己,真诚发问:“我不会被它们吃了么?”
“而且这水也太冷了吧!”她可没这么强大的身体素质,可以大冬天泡在河里。
“不会的。”苏巍吐出毫无说服力的三个字。
温情顿时语噎。
“我平日也在此处沐浴。”
“姐姐不愿意么?”苏巍总算看出温情一脸的难以接受,略加思索后再度提议,“那后山的琼洞中,还有一眼热泉,可要去?”
热泉?
温情两眼放光:“要去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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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双肩浸入温暖的泉水,温情由衷地发出了一声喟叹。她转头看到白雾之外,苏巍正背对着站在山洞口。
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游走在四肢百骸,整个人如同一片树叶漂浮在水面,身心长久以来头回感到如此放松轻快。
苏巍说过,这热泉是他无意发现。似乎从没人用过,而且靠近了,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业力,能帮助人修行。
放着这好好的温泉不用,苏巍居然会觉得在河水里洗澡更舒服,温情难得给出之前徐青青对她的评价——简直是暴殄天物。
“姐姐,姐姐。”迷迷糊糊中,似听到少年轻柔的呼喊。
不远处身形修长的少年逐渐走近,他绸缎般的长发披散着,一张如玉的脸庞尽显柔情。
明明就在眼前,对于他的靠近,温情却浑然不觉。
直到一丝异样袭来,如同蛰伏的毒蛇攀爬在脖颈,刚开始只有湿冷的触感,但很快就被麻木和窒息占据。
突然一阵莫大的身颤,温情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大口喘息。
发觉这边的动向,山洞外身影晃动。
“怎么了。”
温情缓过神。
她刚刚是睡过去了?
不由得细想:“没什么事。”她看了眼苏巍,这温泉泡得她发晕,竟又做那种怪梦。
她没有其他的换洗衣服,便只能穿旧衣,刚想着起个身。苏巍的声音又传过来,说他有不曾穿过的,问她需不需要。
需要肯定是需要的,就是不知道苏巍何时离开过。待她话语刚落,居然就看到那人迈着四方步进来,在离她三尺的地方放下衣物,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
尽管如此,毕竟赤身裸体,依旧是尴尬的。
温情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穿着原来的亵衣,只将外衣换上。大概是大了些,袖子长出一尺半,像披了被薄被。若不是有根腰带系着,温情分分钟能把自己绊倒。
两人在先前的房间门口分开,已经是清晨,温情却犯了困。她发现床榻都是铺好了的,许是寺庙里留给香客的卧房。没有多想便躺了上去,恍惚间细细闻到一股淡雅的檀香。
不晓光阴在这缝隙中流淌,空气中只余下细微的呼吸声。昏沉许久的少女悠悠转醒,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个身便看到之前被自己随意放置在高脚凳上的湿答答的旧衣。
休息这么几个时辰,周身总算没那么疲态,肚子却空空的坠痛。
打开门看到一个扫地僧。
她打了个招呼:“小师傅,斋饭哪里领?”
小师傅个子不高,穿着灰扑扑的僧袍,手中轻拿着扫帚,闻言并未言语,只是用手指了个方向。
对于温情为什么会出现在只有僧人活动的后院这个事实,显然也缺失了本该有的好奇和诧异。
温情说了声谢谢,回到房间抓起要洗的旧衣。沿途路过不少结伴的僧人,却始终未见苏巍的身影。不过想来他也是寄居在此,平日并不参与僧人的日常活动。
斋堂位置明显,进门就能看到一尊庄严佛像,温情的出现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她穿着不合身的外衣,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对面坐着两个缄默而高大的僧人。
他们在口诵着什么,温情却听不明白,为了不引起人注意,她一直低着头狂吃。
无意间抬眼直愣愣对上一道淡漠的视线,她的表情僵在脸上,这斋堂里多是僧人,她不想自己被人怀疑是什么奇怪的人。
“初来乍到。”她呵呵笑得苍白,“叨扰了。”
“施主勿谈叨扰。”
那僧人的目光极度专注,虽是落到温情身上,却好似透过她看向那最深处:“无缘不聚,无债不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僧人停顿片刻,“施主身陷三界、五浊恶世,恐受人蒙蔽,如蚍蜉落入大渊,不能自主其事。”
温情心中冒出一股异样感觉,她的确是受温家蒙蔽才来到这里,而且来自异世,在这里比之蝼蚁,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更遑论主宰自己的命运。
“那如何能得解脱?”
“破执。”
如此言简意赅,温情还想细问,僧人却一脸淡然地归于缄默。留下她两碗斋饭下肚,却犯起愁来。
这破除执念,说起来容易,做到却是极难。寻常人应付生活已是耗尽心力,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寻那脱离轮回超脱生死的法子。
最后索性不想,先解决眼下的难事——把旧衣服洗了再说。
她寻着记忆来到昨日的小溪旁,却瞧到河那边一抹熟悉的身影,苏巍换了身青灰色的长衫,正背对着她埋首于灌木丛,全然不觉身后的脚步声。
还没等温情打声招呼,那人又隐入茂密的树林。她沿着小溪一顿乱扫,瞥到不远处有座石桥,好奇心驱使她来到那地,扒开疯长的杂草。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触目惊心的画卷。
一只死掉的老鼠。
准确点来讲,是一只死相惨烈的老鼠,腹部被人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大半内脏如液体般流失,暗红色血液浸入半湿的泥土,刺鼻的气味混着腥味的泥土的气息。
温情没忍住屏息的同时,心脏惊骇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