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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是蛊非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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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悄悄潜到窗畔,透过窗子缝隙朝里望去,只可惜灯已熄灭,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只听一男子的声音轻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淫/邪之意。
“啧啧,这么个美人儿,就这样杀了未免太可惜。”
跟着,便是“嘶”一声,那是衣帛被扯裂的声音。
楚留香重重叹了口气。
里面那黑衣人像被踩了一脚的猫似的跳了起来,霍然转身道:“谁?”
楚留香伸手一动,那本已从里面闩好的门忽然就开了,他叹息着道:“阁下不光想要杀人,还起这等邪心,实在是天理难容啊!”
那黑衣人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阻我的好事!活腻了吧?”
楚留香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想奉劝你一句,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若在这里犯下奸/杀恶行,才真是性命不保。”
黑衣人笑起来:“什么地方?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是神水宫的禁地?”
他脸上的笑容很奇怪,道:“没有人敢在神水宫禁区之内杀人,但是我……就算我当着她们的面杀了这女人,她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楚留香眉稍一挑,也笑了起来:“哦?敢说这种话,难道你与神水宫有很深的交情?但据我所知,神水宫里的人最恨男人,又怎会对你另眼相看?”
那黑衣人桀桀怪笑起来,道:“这个问题,你到地下问阎王去吧!”
话音刚落,他已象一支箭一般朝楚留香急射过去,手中寒光闪闪,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柄匕首。
楚留香身形一扭,已避开这致命一击,手腕一转,黑衣人的脉门已被扣住,电闪之间,点住了黑衣人七八处穴道。
黑衣人满脸惊骇,却再也动弹不得。
他吃吃地道:“你究竟是谁?”
楚留香忍不住摸摸鼻子,道:“如果你肯告诉我你是谁,还有,你为什么要杀这个女子,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如何?”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楚留香道:“刚才在窗外听你所言,似乎你原先并不认识这女子。你要杀她,是受人所托,还是奉命行事?要你来杀她的,究竟是何人?”
那黑衣人却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一副“我什么都不会说,悉听尊便”的样子。
楚留香笑了笑,也不再理他,捡起跌落在地上的油灯,重新点燃,屋子里亮了起来。
他这才看到桌上摆了一大堆东西,牛皮胶、颜料、糨糊、麦粉……
这些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东西除了用来易容,还能作什么?
难道那女子先前在这屋里,便是在做这件事?
楚留香转过身,瞧见那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走上前去,却不由怔了怔。
那女子的衣襟已被撕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他一瞥之下,目光赶紧移开,转到她的脸上,只一眼,便连呼吸都禁不住停住。
怪不得那黑衣人心起邪念,她果然是一位绝色佳人。一张脂粉未施的素颜,却已胜过任何精心巧扮的红妆,也足以令世上任何男子为之迷醉,为之疯狂。
那一张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双眉如画,鼻子秀挺,红润的双唇带着优美的弧线,睫毛纤长卷翘,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留下一排动人的阴影。
而她那清澈的双眸此刻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既不是愤怒,也不是羞涩,只是平静,如海一般的深遂平静。
这样沉静的一双眼眸,他又怎会忘记?
楚留香不禁惊呼出声:“许凝念?!”
那女子眨了下眼,他这才想起她已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赶紧伸手拍开了她的穴道。
那女子穴道刚被解开,气血未通,手也不太灵活,但她仍是很努力地将破裂的衣襟拉住,这才坐起身,看着楚留香,过了半晌才幽幽轻叹道:“是我。”
楚留香笑道:“昨日黑珍珠果然没有看错,那骑马一晃而过的果然是你。”
许凝念有些诧异地道:“昨日?什么时候?在哪里?”
楚留香道:“昨日午后,我和小胡还有黑珍珠、蓉蓉她们在路旁的一个茶寮休息,恰好看到你骑马经过。”
许凝念凝神一想,面上却似有些懊悔,喃喃道:“原来那几个人是你们!如果当时我多看一眼就好了,否则我绝不会到这里来。”
楚留香正想问她为什么,许凝念却反而问他道:“这里真的是神水宫附近?神水宫不是在长白山天池吗?”
楚留香哑然失笑道:“是谁告诉你神水宫在长白山的?真该狠狠打那人的屁股。神水宫的确是在天池,但却并非长白山上的天池。这里山中有一处地方,江湖中人称之为小天池,神水宫就在那里,只不过,没人知道它的入口罢了。”
许凝念怔了好半天,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就难怪了!怪不得我会遇到他们两个。”
楚留香道:“谁?你遇到谁了?”
许凝念看了他一眼,忽然淡淡一笑,笑容却有些古怪,她道:“一对情深意重、生死与共的夫妻。”
听了她的话,楚留香却忍不住想苦笑。
天下间说得上情深意重、生死与共的夫妻虽不太多,但也不少,她这样的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对许凝念道:“许姑娘,这人为什么要杀你?这位仁兄看样子什么都不会说,但是你得罪了什么人,心中总该有数吧?”
许凝念却也摇摇头,道:“我一向都少与人交往,就算偶尔遇上些小麻烦,但也不致招来杀手。”
楚留香摸摸鼻子,转身看着那黑衣人,叹了口气,拍开那黑衣人穴道,道:“你走吧!”
黑衣人睁开眼,眼光犹疑未定,吃惊地道:“你要放了我?”
楚留香笑道:“你什么都不肯说,不放你走,难道还请你留下喝酒么?”
那黑衣人缓缓站起来,却没有走,相反,他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楚留香笑道:“怎么,你怕自己一转身,我就动手杀你吗?你放心,我向来不愿意杀人,更不会在背后下这种黑手。”
那黑衣人死死盯着楚留香,一字一字地:“你不杀我,但我失败而归,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楚留香怔住了,皱眉道:“杀不了她,你就要死!你究竟效力于何人,当真是连命都卖给人家了吗?”
那黑衣人面色惨白,惨然道:“不错,我这条命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他们要我生,我就生,他们要我死,我就得死!”
楚留香道:“他们?难道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吗?”
他心头忽然一动,想起当初那神鹰堂的弟子,遗失密函之后,不也是同样的恐惧?莫非,要杀许凝念的,仍是那写信之人?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许凝念,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别人会从陕北追到这里,非要她死不可?
可是他看到许凝念也是一脸惊讶和困惑,像是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楚留香又开始摸鼻子了,想了想,他道:“与其回去受死,你何不将主使之人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逃过这条死路呢?”
他喃喃道:“帮我?你是谁?凭什么说你能帮我逃命?”
楚留香道:“楚留香。”
那黑衣人失声道:“楚留香?你是楚留香?”
楚留香点头道:“不错。”
那黑衣人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无论谁都不能帮到我!无论谁都没有办法跟他们作对!就算你是楚留香也一样!”
他笑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缓缓道:“横竖都是一死,如果你真是楚留香,我倒也不防告诉你,要我来杀这个女人的,其实也是一个女人,是月——”
声音嘎然而止,那黑衣人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扼住自己的咽喉,他的眼睛圆睁,喉间发出“咝咝”的怪声,但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楚留香吃了一惊,想上前拉住他,但那黑衣人竟像着了魔一样,倒在地上,双手卡住喉咙,不停地翻滚着,扭动着,哀号着——他必定是在哀号,虽然他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喊声。但他额上、手上暴凸的青筋,还有那扭曲到不成人形的身体,都在告诉旁人,他所遭受的,是怎样的让人难以想像的痛苦。
而他的眼中,竟露出哀求之意,竟似要楚留香一掌杀了他,也好过再受这般折磨。
许凝念早已被他那惨状骇得呆了,楚留香又何尝不是?但他只呆了一呆,便立即出手如风,点住那黑衣人周身大穴。
许凝念只觉背心都汗湿了,她呐呐地道:“他,他怎么了?”
楚留香苦笑道:“瞧他这样子,应该是中了毒。可是,这么厉害的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瞧了一眼许凝念,道:“许姑娘,我要找个人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毒,还能不能解?你可否照看他一下?你放心,我已封住他的穴道,而且很快就回来。”
许凝念点点头,道:“好!”
楚留香再不迟疑,飞身而出,这一跃,已是倾尽了他的全力。
他一口气奔回客栈,苏蓉蓉正和胡铁花一起焦急等待着,他也顾不得解释,拉住苏蓉蓉就跑,更无暇理会追在身后大呼小叫的胡铁花。
楚留香带着苏蓉蓉,跃入许凝念所在的那个屋子,幸好,许凝念还在,那黑衣人也还躺在地上。
他吁了口气,赶紧道:“蓉蓉,你快看看这人中的毒,可有解……”
他的语声忽然顿住,只因他发现,这黑衣人已经死了。
许凝念在一旁幽幽道:“他死了。就在刚才,你一出去,他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跟着就咽了气。”
楚留香仰起头,过了半晌,长叹一声道:“也许,死,对他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苏蓉蓉看到那黑衣人扭曲的脸孔,吓了一跳,道:“这人是谁?”
这时,胡铁花的声音方才响起:“老臭虫,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神经?从未见过你急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一落,他已蹿入屋内,见到许凝念,先是一怔,旋即大喜道:“小许?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
许凝念朝他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容。劫后余生,故人重逢,无论如何总是件值得庆幸和欢喜的事。
苏蓉蓉也早已注意到了许凝念,微笑道:“沈姑娘!或许,我应该称你许姑娘吧?”
许凝念朝她一笑,道:“苏姑娘!对不起,当初没告诉你们我的真名。”
苏蓉蓉道:“我明白,你也是出于无奈。”
她盯着许凝念看了半晌,叹道:“怪不得许姑娘要易容。这样的容颜,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楚留香暗叹一口气,女人见到女人,最关心的永远是容颜,便是连蓉蓉也不能免俗。
胡铁花正待上前叙旧,一眼瞥见地上那黑衣人,也是唬了一跳,道:“这是你刚才追的那人吗?怎么死了?谁杀的?小许又怎会在这里?”
楚留香苦笑道:“你一定猜不到,这人居然是来杀小许的,若不是他见色起意,没有一见面就下杀手,只怕我赶到时许姑娘已经死了。”
胡铁花又是一惊,大怒道:“你说什么?这人不但要杀小许,竟然还想……他死得好,死了也是活该!”
楚留香接着道:“他被我制住后,正要说出是谁指使的,没想到却毒发身亡。你还记得那个神鹰堂弟子吗?我猜他们应是受命于同一人,可惜却仍然无法问出那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胡铁花道:“你是说他来杀小许,还是因为那封莫名其妙的信?”
楚留香道:“不错。”
他们说话之时,苏蓉蓉已经一连用了几种方法检查,但神色却越来越讶异,眉头也越皱越紧。
最后,她叹了口气,道:“他中的这种毒,我从未见过。”
楚留香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只因他忽然想起他刚追到这里时,那种奇怪的感觉,那带了半分窥探和强烈杀气的感觉。
先前他以为那杀气是这黑衣人发出的,但他们曾经交过手,现在想起来,以这黑衣人的造诣,他不可能有这般强烈的气势。
当时,一定还有另一个人在,而且是一个绝顶高手!
毒,是他下的吗?
但再厉害的高手,若想在自己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下毒,这样的人只怕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哩。
这点自信,楚留香还是有的。
更何况,自从他跃下后,那种感觉就忽然消失不见,似是这人已经离开。
所以,多半这黑衣人来此之前就已被下了毒。
那隐匿之人究竟是友是敌?他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是为了这黑衣人还是自己,抑或是,许凝念?
楚留香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许凝念,却发现许凝念紧盯着那黑衣人,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就好像一个孩子看到非常心爱的玩偶,兴奋、好奇而又充满渴望。
他心头一动,道:“许姑娘,你发现什么了?”
许凝念的心思像是全被这黑衣人吸引,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我想解剖他的尸体,说不定能找出——”
她猛地惊觉,倏然住口,但楚留香、胡铁花还有苏蓉蓉都已是万般讶异地望向她。
胡铁花最是沉不住气,吃吃地道:“你说……你是说解剖?把他的尸体剖开?那不是仵作做的事吗?”
许凝念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和痛苦。
她咬了咬唇,道:“我是说如果,如果能把他的身体剖开,说不定能找出他的死因。因为有时候,光看表面是什么都看不出的。”
楚留香道:“不错,不仅光看表面什么都看不出,有时候,这些表象还会误导我们。许姑娘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想到一件事,或许他中的并不是毒。”
他缓缓道:“因为这毒固然厉害,但最让人费解的是,这世上没有哪种毒能将发作的时间拿捏得这样好,因为没有哪种毒会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要说出心中的秘密。所以,他中的不是毒,而是蛊!”
苏蓉蓉失声道:“你是说苗疆的蛊?”
楚留香已经蹲下来,伸手探向那人的咽喉,触手之处,皮肉之下,那人的喉管竟像是平空消失了一大截,按压之下软陷下去。
他沉思片刻,捏住这人颌骨,让他的嘴张开,没一会,一道绿光一闪,里面竟飞出一样东西。
楚留香眼疾手快,曲指一弹,那东西被指风击中,从半空掉落地上,竟是一只绿油油的小虫子,在地上扭动了几下,死了。
楚留香叹道:“果然是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