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闹市纵马 ...
-
西安府，长安城。
长安，意为“长治久安”。这里曾是世上最负盛名的都城，在《史记》中更被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自周文王姬昌定都这里，此后一千两百多年，先后有不下二十个王朝和政权建都于此。尤其汉唐时期，长安不仅仅是京都，也是整个中国对外交流的中心，吸引了大批的外国使节与朝拜者的到来。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其繁盛程度可见一斑。
但这里却是长安城中一处最脏也最臭的地方。
四周全是牲畜，牛羊驴骡，还有，马。
时值七月，头顶的骄阳晒得人头昏眼花。
驴马的嘶叫声、主人家的呵斥声、讨价还价的喧哗声，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更不用说牲畜的腥臊味、粪便的臭味，男人们的汗水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直欲作呕。
这种地方，即便是这些做惯了牲畜买卖的男人们，有时也很难忍受下去。
女人，更是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钟大胡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地便将马匹赶到集市。但直到中午了，一匹马都没有卖出去。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抹了把额上的汗，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一脸乱蓬蓬的胡子，纠结在一起，不仅遮去了大半张脸，那汗更是越擦流得越多。
这么热的天，看样子，今天若能做成一笔生意就算不错了。
想起这事，钟大胡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恨恨地瞪着一匹瘦马，那马几乎通身都是枣红色，脖颈上的鬃毛却是黑的，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珠似乎有些无神，却又分明是倔强的。
他恨恨地道：“老子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买下你。这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你还真是老子的扫把星。”
旁边一人笑道：“大胡子，你要是真想改改运，那还不容易？就把它宰了呗！”
钟大胡子瞪了他一眼，道：“宰了它？我那五十两银子找谁要去？”
那人又道：“大胡子，你一向对马再了解不过了，怎么偏偏就对这匹瘦不拉叽的怪马没法子呢？”
钟大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一匹真正的好马，只有遇到它真正的主人才会驯服。只可惜，我还没被它承认。”
突然，集市里起了一阵骚动。那人伸长脖子望了半晌，突然兴奋起来，叫道：“女人！大胡子，快瞧，这地方居然来了一个女人！”
钟大胡子哼了一声，道：“女人有啥好瞧的？我还不如看我的马呢！”
只听得前面哄笑声一阵接一阵，说出来的话，也一句比一句不堪。
“姑娘，想买啥？只要你说，我王二虎就能帮你找到！”
“哎，小娘子，你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怕臭吗？”
“小娘子，怎的一个人啊？你家里男人呢？”
“小娘子，这么热的天还蒙着脸，怕我们看到你的花容月貌吗？要是热坏了，哥哥会心疼的！”
钟大胡子皱起眉，啐了一口，道：“这些王八羔子，没见过女人吗？就知道耍嘴皮子穷开心！”
他不再理会，转过身，只专心地照料他的马。
可当他想把那匹瘦马的鬃毛顺一顺，也好让这马看起来更顺眼一些，那马却低鸣一声，扬起前蹄，险些将他踢翻了个跟头。
钟大胡子怒气上涌，皮鞭“啪”一下抽下去，骂道：“他娘的，你这畜生再敢踢老子，老子非把你的皮扒了！”
“你这马卖不卖？”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钟大胡子回过身，一个头戴竹笠，面罩青纱的女子站在他身后。
他有些诧异地朝她打量了几眼，道：“卖！怎么不卖？”
那女子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匹马，道：“多少钱？”
钟大胡子裂嘴一笑，道：“姑娘，你真想买这匹马啊？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这畜牲可不好伺候，凶得紧，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可别被它踢飞了。”
他拍拍身侧另一匹白色的马，道：“我看啊，你还不如选这匹，性子温驯多了，更适合你们女人家。”
那女子瞄了一眼，却淡淡道：“不必了，我就看中了这匹，你只管出个价。”
钟大胡子摸摸下巴，道：“这样啊……你既诚心想买，我也不欺你，六十两银子！”
那女子还未出声，有人已高声叫道：“钟大胡子，你这匹倔马还想要六十两，蒙谁呢？我看啊，能卖出去你就算烧高香了！”
钟大胡子脸涨得通红，直着脖子道：“我钟大胡子卖了十年的马了，几时蒙过人？”
他叹口气，对那女子道：“姑娘，说实话，这匹马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卖马那人说这可是匹好马，我瞅着也不错。可谁知这鬼马性子又烈又倔，跟驴子似的，连我都被它踢伤过两回，旁人更不敢骑它。我养了它好些日子，草料钱、伤药钱总得……”
他兀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那女子却已从包袱里掏出三锭银子，递到他面前。
钟大胡子的声音嘎然而止，吃惊地看着她，将双手在那脏得已看不出颜色的褂子上擦了擦，接过银子。
那女子走到那马近前，与那匹马对视良久，才轻声道：“真像！你和我的飞儿长得真像！以后，我也叫你飞儿，好么？”
她伸出手，去抚摸那匹马的鬃毛。
钟大胡子忍不住叫道：“哎，姑娘，小心它踢你！”
他的眼睛蓦地瞪圆，那匹凶悍的马竟丝毫没有反抗，轻轻喷着鼻息，任由那女子的抚摸，像是认可了这位新主人。
钟大胡子吐出口气，喃喃地道：“乖乖，这小娘子，可真神了……”
长安不愧是十三朝古都，在这里可以听到各地的方言，可以见到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城中街道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品，各种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只为吸引更多的眼光。
但现在，这条街上最引人注意的，却是走在街上的四个少女。
四个绝色少女。
一个面白如玉，衣裳鲜红如火；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淡褐色的脸上嵌着一对乌黑灵活的眼睛，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裳；还有一个少女，穿着淡蓝色的衣裙，眼波清澈温柔，清丽脱俗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这四人中看起来年纪稍大的一个却是身穿黑衣，脸色苍白，挺直的鼻子宛如刀刻，漆黑的眉毛下一双深沉冷酷的眼，却如冬日的寒冰。
那穿淡蓝衣裙的少女此刻正微蹙着眉，道：“红袖，你说小孟尝会知道楚大哥的下落吗？”
那穿鲜红衣裳的少女娇笑道：“蓉姐，小孟尝的快意楼号称是武林中消息最集中的地方，若是连他都不知道，那我也没法子了。”
那黑衣女子面露不安，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把你们带到沙漠，就不会……”
那红衣少女截口道：“大姐，你快别这样说，若不是你，我们哪有机会见到大漠风光？就许他楚大少爷四处游山玩水，还不准我们出门散散心么？”
这四人，正是李红袖、宋甜儿、苏蓉蓉和黑珍珠。
这世上的事，往往便是如此阴差阳错。
楚留香以为苏蓉蓉三人是被黑珍珠掳去的，谁知她们却与黑珍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造成失踪的假象只是想让楚留香着着急。
楚留香听从姬冰雁的建议，未将“珍珠驹”带入大沙漠，以免泄露行藏，不料那匹马却先行回到黑珍珠的地盘，他们反而在沙漠中险象环生，不仅遇到被叛臣夺权的龟兹国君父女，更在后来得知这一切均是石观音的阴谋诡计。
苏蓉蓉等人见那匹马空骑而回，以为楚留香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心里焦急，因此反而入关来寻他。
宋甜儿也笑道：“是呀！以前总在船上呆着，哪尝得到各地的名菜。这一路下来，我可偷学了不少菜式。”
正说着，她突然抬起头，道：“太白楼？听说这里的香酥鸡还有太白酿不错，咱们上去尝尝？”
李红袖叹道：“甜儿，你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你不觉得你的脸都圆了许多吗？”
苏蓉蓉却微笑道：“已到晌午了，咱们就在这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她们刚刚上楼坐下，点了菜，忽听一阵阵惊呼声传来。
苏蓉蓉等人从窗口望去，只见远处马蹄翻飞，两骑高头大马一前一后，一黄一黑，正沿街奔来，马上的人发出一阵阵猖狂放肆的笑声。
街上行人惊叫着纷纷闪避，一时间鸡飞狗跳，连带着那些货摊都被碰翻了不少。
当先那黄马倏然而至，突地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声响起：“小宝，快跑！”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站在路中间，却是被疾驰的马骇得呆了，连躲也不晓得躲，眼见就要丧生于马蹄之下。
苏蓉蓉四人均是一惊，霍然站起，黑珍珠正要抖手将腰间长鞭甩出，却见路边突然蹿出一个青色身影，一个飞扑将小童抱在怀里，在马蹄即将踏到他身上之时堪堪滚了开去。
那黄马受惊，人立而起，马上锦衣公子猝不及防，摔下马来。
骑黑马的却是一位蓝衫公子，他虽落在后面，但见前面徒生变故，猛地一拉缰绳，生生将黑马勒住，骑术却比那锦衣公子好得多。
他见那锦衣公子被摔下马，止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道：“秦大少，你这‘逐日’果然是千里良驹，但落在你手里未免糟蹋了。”
那秦大少被摔下来，本就一肚子火，此时听得那蓝衫公子的奚落，更加怒不可遏，跳将起来，挥舞着马鞭，朝那青衣人怒喝道：“哪里来的混帐东西，找死吗？”
那青衣人径自站起身，只见她身形窈窕，竟然是个女子。只是她的脸却被一方青纱遮住了，看不到样貌如何。
黑珍珠一怔，不禁道：“这女子身手倒是敏捷得很！”
只见那女子将那小童扶起来，那小童受惊过度，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女子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乖孩子，别怕，没事了。”
眼见一个妇人挤到近前，一脸悲喜交加，想是那孩子的母亲，便将孩子抱到她面前。
那妇人满面是泪，将孩子紧紧搂住，一叠声地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那孩子躲在母亲怀里，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秦大少这时才发现从马蹄下抢人的竟是一个女子。
他打量着那女子，眉稍一挑，嘴角勾起一抹轻浮笑意，道：“原来是个小娘子，胆子倒不小啊！害大爷摔了一跤，你说该怎么办呢？”
见那女子对他毫不理会，又道：“喂，你没听到大爷的话吗？”
那女子这时才淡淡扫了他一眼，仍未答话，却牵了马，转身便要离开。
那蓝衫公子慢条斯理地道：“秦大少，看样子人家可不把你这知府公子爷放在眼里。”
秦大少瞪了他一眼，道：“徐一鸣，别多嘴！”
眼见那女子已走开，他快步追上，喝道：“站住！摔了本大爷就想跑吗？”伸手抓向她的肩头。
那女子肩头一沉，往旁边错开一步，正好避开他这一抓，皱眉道：“你想怎样？”
秦大少“啧”了一声，道：“怪不得敢管闲事，原来手底下有两下子嘛！”
他盯着那女子的面纱，道：“看你身段倒是不错，这脸也应该不差吧？大爷倒是想瞧瞧……”
说着，劈手便去扯她的面纱。
那女子头一偏，躲了过去，旋即上前一步，右臂横肘撞向秦大少的胸口，趁他伸掌相挡之时，已高抬右腿朝他面门直劈下去。
秦大少吃了一惊，侧身闪避，那女子却又是落脚顺势一勾，左手跟上扣住他的右腕，右手迅速穿过他的胁下，一扭一拧，脚尖踢向他膝弯，已将他右手反扭在身后，压跪在地。
那女子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旁人只看得目眩神迷，心里暗暗称快，但却没人敢出声叫好。
这知府府上的大公子，向来嚣张跋扈惯了，又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帮旁人叫好落他的面子，那不是嫌命长么？
楼上苏蓉蓉轻轻“咦”了一声，道：“这位姑娘的招式很是奇特，我还从未见过。只不知她是哪门哪派的？”
黑珍珠亦皱起眉头，道：“的确。她这几手毫无花哨，实用有效，而且出手干脆利落，显见她与人动手的经验也不少。但奇怪的是，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功力似是有些不足。”
秦大少想挣扎起来，却不料对方虽是一女子，力气竟然不小，一双纤手牢牢扣住他手臂，竟难以挣脱。
徐一鸣微眯起眼，缓缓道：“姑娘功夫不错，不知是何人门下？”
那女子摇头，却道：“当街纵马，险伤人命，本就是你们不对。我只为救人，不想惹事，你们也别再找我的麻烦。”
她松手，将秦大少往前一推。
秦大少踉跄几步站定，面色铁青，咬牙道：“徐一鸣，你若还把我当兄弟，就帮我抓住她！”
徐一鸣叹口气，道：“姑娘，你怎么就偏偏招惹到咱们秦大少呢？”
话音一落，他双手在马背上一按，人已腾空而起，十指如钩，如苍鹰般朝那女子直扑下去。
那女子吃了一惊，猛然后退，双臂交错，朝上一挡。
徐一鸣不待招势变老，左手已然变掌，自上而下一切，将她双手挥开，跟着右手并指如剑，点向她肩头。
那女子瞬时僵立在地，动弹不得。
随即，徐一鸣伸手一挥，那女子的面纱已被扯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闹市纵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