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杀人灭口 ...
-
这场雨,来得那么气势汹汹,却在人们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停了。
等楚留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晨曦微露,触眼处,牛皮纸蒙住的窗子透出模模糊糊的光亮。
这一夜,居然就这样安然度过,连楚留香都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楼下传来马的轻轻嘶鸣,楚留香推开窗,正好可以看到马厩里,许凝念拿着一把大刷子,梳理着那匹黑马的鬃毛。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匹马。
若非这马是黑珍珠的,若非他还得靠它换回苏蓉蓉三人,便是将它送给许凝念又有何防?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许凝念抬起头,对上楚留香探寻的目光。
楚留香扬声笑道:“许姑娘起得好早。”
许凝念却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放下刷子,不舍地拍拍马背,转身进了屋。
楚留香又忍不住叹气,若非必要,她果真是连话都吝于说一句吗?
不多时,胡铁花终于推门而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声叫道:“老臭虫,咱们该走了吧?”
楚留香人已在楼下,正瞧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发怔。
听到胡铁花的叫嚷,他笑道:“若不是为了等你这醉猫酒醒,这时候我只怕早已在路上了。”
胡铁花讪讪地摸摸鼻子,从楼上一跃而下,瞥见桌上那些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楚留香道:“干粮,还有水。多半是许姑娘为咱们准备的。”
胡铁花有些意外,道:“她人呢?”
楚留香指了指遮着布帘的内堂,苦笑道:“我想她是不会出来的了。”
他自是有些怅然若失,他连她长得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可是,他必须得早点赶路,苏蓉蓉三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胡铁花朝他瞪了一眼,道:“都怪你这老臭虫,昨日冒冒失失的,把人家吓得不敢出来了吧!”
他一觉睡到天明,竟是全然不知昨夜这里还发生了一段小故事。
楚留香笑了笑,不以为意,只道:“走吧!”
谁知他俩刚走出门外,胡铁花又忽然停下往回走,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楚留香不解问道:“还有什么事?”
胡铁花已冲里面高声叫道:“小许,帮我装一壶酒!以后可有好一阵子不能喝你酿的酒,我不带一壶走怎么行?”
楚留香无奈地摇摇头,这小胡,当真是嗜酒如命。
他突然睁大了眼,上前两步弯下腰,用两个指头捏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一封用火漆封住的信,一封密函。
他喃喃道:“原来那密函就掉在这里了。”
想不到昨夜那黑衣人遍寻不着的密函,不偏不倚,恰好落入门坎外一道开裂的缝隙中。
天黑灯暗,这条缝隙又恰好被门坎的阴影挡住,难怪谁也没瞧见。
这实在是太巧,那黑衣人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差。
胡铁花回头问道:“密函?什么密函?”
楚留香便将昨夜发生的事向他略讲了一遍。
许凝念拿了一壶酒出来,看到楚留香手中的那密函,亦是一怔。
胡铁花听他说完,一把抢过那密函,道:“听你这样说,这密函很重要喽?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楚留香拦住他道:“不可,说不定这密函关系他人隐私,咱们私拆偷看,可不大好。”
胡铁花道:“说不定这密函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说不定就有什么阴谋在里面,咱们瞧一瞧有什么打紧?说不定反做了一件好事哩!”
楚留香想了想,一笑,便由他将那信扯开。
胡铁花大声念道:“潼关一别,夫人绰绰风姿,莫不敢忘。惊闻公子事败,不胜唏嘘。此皆因小贼之故,奈何奈何?今悉小贼心思蠢动,忽而西行。恰夫人据守大漠,若擒此贼,非但报得杀子之仇,除却心头大患,亦为敝宫了断旧恨。但候夫人佳音,夫人所求之事,敝宫自当相扶。”
念完,他皱眉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信上一不指名二不道姓,是谁写的,又是写给谁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沉吟道:“听起来,这人不过是在通风报信,另外,挑唆别人对付某个他们共同的敌人……只是,我似乎嗅到了阴谋和危险的味道。”
胡铁花道:“怎么,你又想管闲事了么?别忘了,蓉蓉她们三个还等着你去救呢!”
楚留香叹道:“我怎么会忘。就算我确实有些好奇,现在也是有心无力。无论有什么事,都等救出蓉蓉她们之后再说。”
胡铁花却突然叫起来:“据守大漠?难道这信是写给黑珍珠的?”
楚留香道:“你莫忘了,黑珍珠是个男子,又怎会变成夫人?不过,咱们也是要去大漠,指不定便会碰上这事。”
他目光一转,看向许凝念,叫道:“许姑娘!”
许凝念怔怔地站在一旁,低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楚留香叫她,一惊抬头。
楚留香温言道:“许姑娘,我担心昨夜那人或是他的同伴会再来这客栈。可惜在下等还要赶往大漠,不能在此久候。姑娘最好到外地先避一避。”
楚留香二人终是踏上路途。
但楚留香一直沉默着,像在思索什么事情。
胡铁花问道:“老臭虫,你还在想那密函的事?信都已被我撕了,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楚留香却沉吟道:“我总觉得这许凝念似是知道些什么……你没发觉刚才她听你念完那封密函之后,眼神有些奇怪吗?”
胡铁花道:“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知道什么?你太多心了吧?”
楚留香道:“你连她的来历都不知道,就这么肯定她与此事无关?”
胡铁花道:“你怀疑其他任何人我都没意见,但是怀疑小许我可不答应。她是有些神秘,也不愿跟人打交道,甚至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一句,但我能肯定的是,她决不会是什么坏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他突然发现胡铁花走的并非出关的路途,忍不住道:“咱们走的这条路是不是错了?你要带我到哪去?”
胡铁花道:“兰州!”
楚留香道:“兰州?咱们到兰州去干什么?”
胡铁花道:“像你这样没去过沙漠的人,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沙漠的可怕!”
他缓缓道:“更何况你现在连黑珍珠在哪里都不知道,咱们两人就这样到沙漠上去,只怕还没等见到黑珍珠,不是被漫天黄沙埋了,就是在沙漠里迷路兜圈子,直到被生生渴死!如果你运气好,还能活着见到他,但那时只怕连手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找他打架要人了!”
楚留香皱眉道:“我也知道沙漠上甚是凶险,但我又怎能不去?你若是……”
胡铁花怒道:“你这老臭虫,你以为我害怕了么?”
他吼起来:“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咱们若是想要把事情办成功,就不能像个呆子似的跑去送死,就必须冷静点,就得变只狐狸,变条毒蛇。在那种地方,像你我这样可爱的人是活不长的。”
楚留香笑起来:“你这是想夸我还是想夸你自己呢?”
他瞧着胡铁花,摇头道:“我也许还能变只狐狸,但毒蛇……连我都变不成,莫说是你了。”
胡铁花也笑了起来,道:“所以我们就要找个能变成毒蛇的人来。”
楚留香道;“谁?”
胡铁花道:“死公鸡。”
楚留香失声道:“你是说姬冰雁?你知道他在哪里?”
胡铁花道:“他就在兰州。”
楚留香道:“他难道对沙漠很熟?”
胡铁花笑道:“你可知道,他已经发财了,他的财就是在沙漠上发的。他和你分开后,就到了沙漠,不出五年,就成为沙漠上最精明的商人,最大的富翁。”
赶了一天的路,夜里他们就在荒野里席地而卧。
月已升高,四野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虫子爬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夜鸟振翅飞过。
胡铁花闭上眼,嘴却还没闭上,道:“照咱们这样赶路,不需到明日中午,咱们就能进入兰州城了。”
楚留香笑道:“只怕我们到的恰恰不是时候,姬冰雁向来不喜欢刺眼的阳光,那时他一定正在睡觉。”
胡铁花也笑道:“老朋友远道而来去看他,他还敢躺在床上不起来吗?”
楚留香手枕在脑后,看着满天的星辰,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突然造访,却不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而是给他找麻烦来了。我看,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成了兰州最大的富翁,那他过的必是养尊处优的生活,想要他跟着我们到沙漠去吃苦,只怕困难得很。”
胡铁花怒道:“他要敢不去,我便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朋友有事相求,他却甩手不理,那还算什么朋友?”
楚留香叹道:“他向来便是如此,你难道还不清楚他的脾气吗?”
胡铁花猛然坐起来,正想再说两句,楚留香却“嘘”了一声。
胡铁花闭上嘴,凝神听去,不远外灌木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他忍不住跳起来,大喝一声,道:“是谁?鬼鬼祟祟地在那做什么?”
楚留香苦笑,他这冲动的性子也跟姬冰雁的脾性一样,这辈子只怕都改不了了。
眼见胡铁花已经朝那灌木冲了过去,他也只有跟上。
谁知刚到近前,那东西却已从灌木丛里慢慢走出。
胡铁花吁了一口气,道:“原来不过是匹马。”
他仔细看了看,笑道:“这马虽比不上你那匹黑马,但也算是良驹一匹。这下可好,咱们明日再不用轮流骑马了。”
楚留香也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又怎知这马没有主人?”
忽然间,他发现这马有些眼熟,凝神一想,这不是昨夜那黑衣人所骑的马吗?难道他就在这附近?
楚留香心头一动,步入那片灌木丛。
只见一个黑衣人面朝下倒在地上,楚留香心头一跳,将他翻了个身。
月光清楚地映上这人的脸,果然就是昨夜那丢了密函的黑衣人,却是双目暴睁,早已气息全无。
胡铁花见楚留香那吃惊的样子,道:“这人你认得?”
楚留香道:“不错。他就是昨夜那丢了密函的黑衣人,‘神鹰堂’中的弟子。”
楚留香伸手探向他颈侧,黯然道:“看样子,他死去已有多时。看他当时惊惧的样子,丢了那信,他只怕已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准备,想不到刚逃到这里,就被人杀了。”
胡铁花道:“是谁下的手?”
楚留香没有回答,将那黑衣人的衣领拨开,只见他咽喉上微微渗出的血早已干涸,一道细长的伤痕横贯他的脖颈。
胡铁花动容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普通刀剑绝对切不出这样又细又深的伤口。”
楚留香叹道:“确实,就像是被一根细丝生生将脖颈勒断。”
他一字一字道:“如果我没猜错,杀他的应当是昨夜那隐在暗处、告诉他我是楚留香的那个人。”
胡铁花皱眉道:“那人为何要杀他?只是因为他丢了一封信便下杀手,这也忒狠了吧?”
楚留香道:“或许……正因为他知道办事不力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才拼命想要逃。他为之卖命的,究竟是谁?”
他摸摸鼻子,沉吟半晌,突然失声道:“不对,那人杀他,只怕是不想让他泄露这写信人与收信人的身份,是想要杀人灭口!”
胡铁花吃惊地道:“杀人灭口?他若有心泄露,昨晚便已说了,还会等到这时?”
楚留香道:“他昨夜没说,但以后呢?莫忘了,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他叹了一口气,面色突然又是一变,拉住胡铁花便朝马奔去,道:“我们快回客栈!”
胡铁花道:“回去干什么?”
楚留香道:“如果那许凝念真如我所想,与此事相关,那她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不妙?就算没半点关系,但那凶手仍有可能再返回客栈找那封密函,所以我担心……”
胡铁花的面色也变了,道:“你担心小许也会遭到毒手?”
楚留香点头不语。
胡铁花急起来,一把将黑衣人那匹马扯住,跃上马背,道:“那咱们还不快点?”
楚留香却又停下,默默地往兰州方向看了一眼。
胡铁花猛地醒悟,道:“对了!蓉蓉!可是小许……”
两边都是非救不可的人,无论先救哪一边,另一个可能就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胡铁花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道:“我想,黑珍珠虽劫走了蓉蓉她们,但在我出现之前,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们的事。但许姑娘却不同,如果那人想把关于这密函的一切都抹去,她的性命只怕不保。”
他们一口气赶回那小县城,可惜仍是迟了一步,那个小客栈已被烧成废墟,只剩一堆漆黑的焦木,犹自冒着清烟。
楚留香只觉手脚发凉,难道许凝念真的葬身在这堆焦木中?
胡铁花呆了半晌,眼角突然瞄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大喝一声:“姚老六,你给老子滚过来!”
那人撒腿就要跑,但胡铁花只一个纵身,便跃到他面前,像抓小鸡一样把他拎过来,往地上一掷,道:“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老六苦着脸道:“胡大侠、胡爷爷,小人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人只知道,昨天夜里这客栈突然起火了,里面那么多酒,咱们这些街坊邻居根本连水还来不及提,这房子就被火呑没了。”
胡铁花急问道:“那小许呢?逃出来没有?”
姚老六道:“火是半夜起的,又烧得这么快,哪里还来得及跑出来。”
楚留香长叹一声,心下黯然。
想不到昨日一别,现在却是天人永隔。
他望向远处,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如海般深遂平静的双眸。
无论他心中曾有多少疑问,好奇她的来历,疑惑她的神秘,在此时却都如这废墟上的青烟般烟消云散。
只是他再也想不到,此去沙漠,他遭遇的将是更诡秘也更凶险的事情。他的对手,则是江湖中最美貌、最无情、最狠毒,武功更是比他曾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高的——石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