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月影传奇》红灵火

20、夜访秦淮

　　月上柳梢头。
　　清波荡漾的秦淮河却开始热闹起来。河上的船灯一盏盏亮起来，一声声莺声娇语也不时飘荡出来，勾得人魂不守舍。
　　楚留香和胡铁花此刻正坐在其中的一条船上。

　　美酒在握，美人在侧。
　　胡铁花靠在窗前，喝了一大口酒，笑道：“七年，也可能是八年吧，都不曾到秦淮，也不知现下出名的都有哪些姑娘？不知道是否比得上咱们的紫萝姑娘。”
　　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女子手执酒壶，在他碗里斟满酒，笑道：“紫萝早已人老珠黄，又怎比得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
　　胡铁花笑道：“是么？依我看，再年轻漂亮，谁又有紫萝你这般善解人意呢？”
　　紫萝掩口笑道：“胡公子说笑了，紫萝还是有些自知之名的。这十里秦淮，最美的是梦兰姑娘，最有才气的是依蝶姑娘，歌唱得最甜的是若雪，舞跳得最好的却是新来的惜月。紫萝是哪一样都比不过人家呢。”

　　她眼波流转，瞟了一眼楚留香，道：“楚公子就不想会会她们吗？说不准还能成为哪位姑娘的入幕之宾呢。”
　　楚留香随口“嗯”了一声，明显心不在焉。
　　胡铁花一掌拍在楚留香肩头，道：“他现在正烦着呢！现在可没心思琢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楚留香抬头笑了笑，依旧没有作声。

　　紫萝道：“不知楚公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楚留香看向她，道：“实不相瞒，紫萝，我二人此次来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一点事，还有一个人。”
　　紫萝秀眉一挑，面上似怨还嗔，道：“我说呢，多年未见，楚公子怎会突然找到我这里来了，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楚留香微笑道：“这十里秦淮谁人不知紫萝姑娘非但秀婉无双、心思灵敏，更是侠肝义胆、不逊须眉。我若要在这里寻人，除了你可再想不出第二个了。”
　　紫萝“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啊，可真会哄人，不知这世上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了你的甜言蜜语。好吧，你说，你想打听什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可知道易宝楼的严不欺？”
　　紫萝道：“严不欺？你说的可是做古玩珍宝买卖的严不欺？他不是在扬州么？你怎么不去扬州反而来金陵打探他的消息？”
　　胡铁花忍不住插嘴道：“我们要问的，不是严不欺，而是他的儿子严小木，你认得吗？”
　　紫萝摇了摇头，道：“我只听说过严不欺的名字，连他本人都没见过，更别说他儿子了。”
　　楚留香道：“严小木在珍宝古玩方面的见识，丝毫不弱于他父亲。三个月前，有人慕名请他来金陵品鉴古玩，而且似乎就在这秦淮河边，你可曾听说过此事？”

　　紫萝蹙眉沉思半晌，抬眼笑道：“三个月前这金陵城里倒确实有人邀了四方名仕赏花鉴宝，只是不知道你所说的严小木是否在被邀之列。”
　　楚留香道：“哦？这主人是谁？”
　　紫萝撇撇嘴，不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逍遥侯！”
　　楚留香眼睛一亮，道：“逍遥侯？如果我没记错，金陵的逍遥侯似是正德皇帝时御封世袭的，原姓江，因数次救过正德皇帝，被赐朱姓，恩宠一时，现在这位逍遥侯，是叫朱翊勰？”
　　紫萝道：“正是。这朱翊勰仗着祖上余荫，在金陵称霸一方，谁也得罪不起他。”

　　楚留香继续道：“他们家祖上原也算是武学大家，九九八十一路‘流风追魂刀’在数十年前名动江湖，但自封侯后，就渐渐没落下来，现在更是少有人知。”
　　“而上一代逍遥侯只得朱翊勰一个独子，据说自幼好武，天分极高。但十三年前他突然远离侯府，不知所踪，直到一年前他老子过世才回来承袭侯位，谁也不知那十二年他究竟到哪里去了。而这一年中他基本未出金陵，每日里只是寻欢作乐，至今无人知道他的功夫到底怎样。”

　　胡铁花奇道：“咦，老臭虫，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楚留香笑道：“还不是红袖那丫头，上次知道我要来金陵，便把这一带的武林掌故都给我说了个遍。”
　　胡铁花恍然道：“怪不得。我说老臭虫，我还真有些羡慕你，蓉蓉、红袖、甜儿三个丫头，要么善解人意，要么聪明伶俐，各有各的本事长处，难怪你没事就躲在温柔乡里不出来了。”

　　楚留香笑道：“你若羡慕，不如等这次事了，你去我那船上多住几天。”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我可没那个福气。前几天上了你的船，蓉蓉她们几个虽不说什么，但她们看我那眼神我还是瞧得出来的。”
　　楚留香好奇道：“什么眼神？”
　　胡铁花悻悻地道：“还不是嫌我脏嫌我臭呗！只怕我真住下来，不用一天，就有人要捂着鼻子拿扫把赶我了。”
　　楚留香忍不住大笑，道：“谁让你不爱洗澡？生怕洗个澡会洗去了一身元气。我真怀疑这世上会不会有人欢迎你住下！”

　　紫萝在一旁听得咯咯直笑。
　　她笑着道：“你要打听的，便是严小木和这事吗？可惜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楚留香道：“我想找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女子。”
　　紫萝娇声笑道：“女子？莫非是楚公子的心上人么？”
　　楚留香道：“不是。只不过这女子可能跟‘四海山庄’孟三爷，还有严不欺的死、严小木的下落有关系。”
　　紫萝吃惊道：“那小气鬼死了的事我也听说过了，怎么严不欺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就是昨天。我答应过严不欺，要找到小木，而我目前所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小木三个月前曾来过金陵，而且在这秦淮河边遇到过一个比较特别的女子。至于这女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我可全然不知。”

　　紫萝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道：“特别？怎样才算特别？这秦淮河上的姑娘，特别点的虽不多，但也不少。刚才我所提到的梦兰、依蝶、若雪、惜月，哪一个不特别？你要让我在这些姑娘们中找一个不知名姓、不知样貌的女子，这不是为难我么？”
　　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不容易。何况，十八九岁的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他所心仪的女孩，在他眼中是特别的，在旁人眼里却是稀松平常也说不定。只是，严不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女子，所以找到她便成了关键。”
　　他叹了口气，难道人海茫茫，他竟找不出这个人来吗？

　　紫萝这时却忽然又道：“真要说特别的女子，倒也有一个。”
　　楚留香精神一振，道：“哦？”
　　紫萝道：“不过这女子却是一个绣娘，而且在我印象中，她从未来过这里。”
　　胡铁花打断她：“不过是一个绣娘，有什么奇怪的？”
　　楚留香道：“小胡，别打岔。紫萝认为她奇怪，自有她的道理。”

　　紫萝朝楚留香嫣然一笑，道：“大概是四个多月前，这女子单人匹马来到金陵，置了一处小宅子，一个人住，以刺绣为生。年纪么，约摸二十出头，却是云英未嫁……”
　　胡铁花又忍不住了，笑道：“只怕是个丑八怪，这才嫁不出去。”
　　紫萝朝他瞪了一眼，道：“这你可说错了，人家可是一个绝色美人。我觉得特别的是她那一手刺绣，寻常绣娘绣一张帕子的工夫，她能绣三四张，而且绣的花样经常是我们前所未见的。”
　　胡铁花又道：“说了半天，也还不过是个绣娘，这也算奇怪吗？”

　　紫萝有些生气了，将手中丝帕往胡铁花身上一丢，道：“胡大爷，你要能说出这是什么花，我就服了你。”
　　胡铁花展开丝帕一瞧，上面绣了一朵紫色的花，似是兰花，但他却真的从未见过。
　　他将帕子递给楚留香，道：“老臭虫，你见多识广，你来瞧瞧。”
　　楚留香接过一看，也怔住了。
　　因为他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

　　紫萝得意地笑道：“告诉你们，这叫紫罗兰，咱们大明可没有这种花。因为它的名字跟我的名同音，我才选了这帕子。”
　　“紫罗兰？”楚留香仔细端祥帕子上那紫花。说实话，这绣功并不算特别出众，但胜在花样别致，而且针脚比一般刺绣更为细密匀称。
　　紫萝又接着道：“那绣娘还说了，这世上每一种花都有不同的含义，叫……对了，叫花语。而这紫罗兰的花语就是机敏和美好，所以我一听她说就喜欢上了。”

　　大明没有这种花……绣得很快……二十出头……单人匹马……绝色美人……
　　楚留香心里一动，道：“你说的这个绣娘，是不是姓许，叫许凝念？”
　　紫萝吃了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莫非楚公子认识她？”
　　楚留香笑了笑。
　　想不到没打探到那特别女子的消息，却在无意中得知了许凝念的下落。
　　胡铁花也吃惊地道：“老臭虫，你说这绣娘是小许？”
　　楚留香点点头，道：“应该是她没错。”

　　胡铁花道：“从没见过她拿针线，想不到她还会这一手。老臭虫，你说她像是那种规规矩矩坐在家里绣花的姑娘家吗？”
　　楚留香悠悠道：“是啊，我和蓉蓉她们猜来猜去，就是没猜到她会以刺绣为生。”
　　胡铁花忍不住开始摸鼻子。跟楚留香在一起久了，这习惯他倒是学得越来越顺手了。
　　他道：“你说，小木遇到的会不会是她？小许确实算是个特别的女子。”
　　楚留香望向夜空，会是她吗？她跟这件事有关吗？
　　如果小木遇到的真是她，那这事是巧合还是别人暗中安排的？

　　紫萝又道：“但是据我所知，许姑娘很少出门，我还从未见她到这河边来过。就连她的绣品，也向来都是托她邻居林老汉两父女送来卖的。若你们确定那女子是严小木在这秦淮河遇到的，多半不会是她。”
　　胡铁花“咦”了一声，道：“既然她从未来过这里，你又怎知她是绝色美人？”
　　紫萝笑道：“金陵来了这么一位不俗的绣娘，我一时好奇，曾上她家造访过。”
　　楚留香道：“无论是不是她，我既知道她在这里，总要见上一见。不知紫萝明日可否带个路？”
　　紫萝打趣他道：“楚公子这是有了新人，便急急地想撇下我这旧人了？”
　　楚留香但笑不语。

　　月已升高，秦淮河上越发热闹。
　　河里灯火辉煌的一艘艘画舫，丝竹声里夹杂着调笑声、娇嗔声，可谁又知道这些姑娘强颜欢笑背后的心酸血泪。
　　楚留香慢慢品着酒，眼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自旁边交错而过的花船。
　　那花船上一个锦衣中年男子，斜倚在竹榻上，一位白衣如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翩然起舞。
　　那女子舞到船边，目光与楚留香一遇，竟向他笑了笑。
　　楚留香也朝她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紫萝笑道：“咦，那不是惜月姑娘吗？楚公子看上她了？可惜你运气不太好，五爷正在她船上，你今天怕是上不了她的船了。”
　　楚留香沉吟半晌，忽然道：“紫萝，这个惜月到秦淮来有多久了？”
　　紫萝想了想，道：“她是年后刘五爷从京城教坊带来的。怎么，你觉得她有问题？虽然她来的时间并不长，但刘五爷带过来的人，向来都不会出差错的。”
　　楚留香又道：“刘五爷？便是刚才那船上的男子么？”
　　紫萝道：“正是。这河上的姑娘们，包括我，可都是五爷管着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惜月是年后来到金陵的，而一个月后，小木也被人请来金陵，跟着便是有人要卖七宝琉璃灯……这几个月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啊！”
　　胡铁花道：“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些事都是他们一步步安排好的？小木遇到的，可能是这个什么惜月？”
　　楚留香一仰头，一杯酒便已入了肚。
　　他笑了笑，道：“也许。我忽然觉得，或许我应该先去拜访这位惜月姑娘。”

　　刚放下酒杯，楚留香突然听到岸边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他抬眼看去，不远处近岸边一艘小船上站了两个女子。
　　一个是约摸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天真烂熳，不时发出阵阵娇憨的笑声，而她身边的女子身着淡绿衣裙，脸上却蒙着青纱，看不到她的模样。
　　楚留香不由眨眨眼。
　　好熟悉的身形！还有那只用一根丝带简单束起的及腰秀发，也同样让人眼熟。
　　那不是许凝念又会是谁？
　　在这声色交错的秦淮河中，这一抹纤细的身影显得是那么单薄，她的衣袂在微风中翩然飞舞，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楚留香不由看得痴了，慢声低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胡铁花没听明白，道：“老臭虫，你说什么？”
　　楚留香往河边一指，道：“我瞧见小念了。”
　　胡铁花凝目看去，奇道：“好像真是她。”
　　他突然瞪向楚留香，道：“小念？叫得好亲热！我怎么不知道，你几时跟她这样熟了？”
　　楚留香笑道：“我忘了告诉你，她曾在我那船上住了半个多月。”
　　他叹道：“只不过，我可以这样叫她，还是托了蓉蓉她们的福。”
　　胡铁花道：“那她后来怎么又离开你们到这里来了？”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这个问题他实在不想回答。

　　他索性扭头对紫萝道：“紫萝，你不是说她从不到这里来的吗？”
　　紫萝也好奇地看过去，惊讶地笑道：“真是小桐和许姑娘！这可真有些奇怪了。”
　　她想了想，笑道：“难道她们是来送绣品的？许姑娘绣的东西，不只咱们河上的姑娘们喜欢，有些客人也很喜欢，常跟我们打听是谁绣的。她来这里，多半是有人急着想买。”
　　楚留香道：“你能不能将船靠近些？”
　　紫萝笑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