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夜半私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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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怔怔地看着许凝念，叹道：“昔日周幽王烽火戏诸候，只为博得褒姒一笑，我一直觉得言过其实。今日我才算明白，若能日日见到这样的笑容，就算是让人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也是心甘情愿的。”
苏蓉蓉看着楚留香，微笑着道：“楚大哥动心了？”
楚留香一怔，看向苏蓉蓉，道：“什么？”
苏蓉蓉道：“小念姐是个好姑娘，不是吗？”
楚留香叹道：“只可惜她这性子，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道：“你瞧，她来咱们船上也有一些日子了，你可曾见她正眼瞧过我？可曾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反而是对你们好得很。”
苏蓉蓉抿嘴一笑，道：“你这算是吃我们的醋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道：“其实，我对她很好奇倒是真的。”
苏蓉蓉道：“哦？”
楚留香道：“你不觉得她身上好像藏着很多谜团吗？”
他的眼睛发出光。
“第一，她究竟从何处来？如果她真是从西洋而来，来此不过一年多，甚至其中一年的时光都在西北，为何对大明的风土地理又如此了解？我也想过，或许是她母亲曾对她讲过中原的事情，但我并不认为，光凭这些就能让她对中原如此熟稔。”
苏蓉蓉道：“可她确实又会说西洋话，这又怎么解释？”
楚留香叹道：“是啊，她跟红袖讲起西洋的种种，便是我曾接触过的海外归来客商，所述亦不如她详尽。她或许真是在那里出生长大，但你注意到没有，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从容，看上去十足十便是一个中原大家闺秀，完全没有西洋人的痕迹。”
苏蓉蓉摇头笑道：“难道你见过西洋女子？又怎知那里的贵族女子跟中原不同？我猜，她母亲多半出自江南名门，言传身教之下，小念姐自然便有了江南闺秀的风姿。”
楚留香怔了怔，苦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他话风一转，接着道：“若她真是个千金小姐，为何却会驯马、拳脚这些千金小姐本不该会的事？还有，无论是当初在那小镇，还是上次在神水宫外，杀人，裹伤，逼退强敌，她都显得从容不迫。若是寻常千金小姐，只怕早吓得晕了。”
“更何况，她刚才削那个苹果，就算是我都做不到那么快那么稳。可见她那双手，是拿惯了刀的，那么，她以前拿刀是作什么用的？只是为了削水果吗？”
苏蓉蓉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楚留香又道：“蓉蓉，还记得我们推测过吗？她以前想必曾有一些伤心事？”
苏蓉蓉点点头，叹道：“所以她才会什么都不在乎，正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
楚留香道：“不错。通常来说，伤心之人，心防也重，不会轻信于人。但是，你觉得她对我们提防过吗？”
苏蓉蓉道：“想是她觉得与我们投缘吧。”
楚留香却沉吟道：“或许。但她看向我们的眼神，却透着一丝了然，就好像对我们很了解，因为了解，所以信任。你想，她既非武林中人，还可能远来自西洋海外，怎会这样了解我们？要知道，这世上熟悉我们的人并不多。”
苏蓉蓉“啊”地一声，道：“不错。”
楚留香道：“所以，第三点，明明一个跟江湖、跟我们绝不相干的人，偏偏这么了解我们，这还不算是个谜吗？”
他苦笑道：“说实话，有时看着她的眼，我却觉得有些害怕，就好像整个人被脱得□□站在她面前，就好像我的所有秘密她都知晓。”
苏蓉蓉却眨眨眼，揶揄道：“阿弥陀佛，总算有个人能让你感到害怕了。我在想，以后有小念姐在这里管着你，你会不会少出去惹些麻烦？”
楚留香瞪向她，道：“红袖和甜儿喜欢捉弄人也就罢了，怎地你也开始取笑我了？”
他叹道：“先不说我在她眼中如同空气一样透明，她乐不乐意管还是个问题，更何况，这世上能让我心甘情愿被她捏着鼻子走的人，只怕现在还没出生哩！”
苏蓉蓉幽幽长叹：“是啊，这世上，又有谁能管得了你呢？”
楚留香赶紧接着又道：“第四点，虽然她说自己是被风吹到那个小镇的，但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
他看着远处嬉闹着的三人，缓缓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不是个平常人，而且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离奇、不可思议的事。若是不搞清楚是些什么事，只怕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的。”
苏蓉蓉凝视着他，道：“你是在怀疑小念姐什么吗？但在我看来，她的身上就算藏着什么秘密，那也是她的私事，没必要告诉我们。楚大哥，你一向都很懂得尊重别人的秘密的，怎的现在？”
苏蓉蓉没有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他。
楚留香干咳一声，道：“蓉蓉，别用这种责备的眼光看着我。我只是好奇心强了点，并没说她的不是呀。”
苏蓉蓉似笑非笑地道：“哦，只是好奇啊！”
楚留香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当然是好奇，不是好奇又能是什么呢？
至多，再加上一点怜惜吧！
因这日是除夕，李红袖、宋甜儿原本还嚷着要守岁，终还是熬不过困意，打着呵欠睡去了。
她两个一走，苏蓉蓉和许凝念自然也跟着回了房。
就余下楚留香一个人了，没人陪他说话，百般无聊之下，他也只能上床睡觉。
楚留香正在朦胧间，忽然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自门外一直响到船舱门口，再上了甲板。
苏蓉蓉她们三个向来没有夜游的习惯，这个时候还睡不着的，除了许凝念，还会是谁？
楚留香沉思片刻，穿衣起身，顺手拿了一件披风，也跟着上了甲板。
一出船舱，便是一股寒风扑面，连楚留香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许凝念却一动不动地倚在船舷，静静地看着远方。
楚留香正想上前，却见她忽然仰起头，她在干什么？
赏月么？除夕夜若能见到月亮，那才怪了。
看星星么？但若是为了观星，为何她的双眼却又紧闭？
难道，她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眼中的泪流下？
楚留香叹了口气，她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苦多少痛？可是她非但不愿对人诉说，就连眼泪也不愿让它流出来吗？
他悄悄走到许凝念身边，将披风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小念，睡不着吗？这么冷的天，还上来吹风，小心冻着了。”
许凝念一惊之下，猝然回身，正对上楚留香柔和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楚留香不由苦笑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穷凶极恶之人，不敢接近？”
许凝念不由莞尔，道：“香帅若是那样的人，那这世上的好人只怕也不多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这算是在夸我吗？可我感觉你每次见到我就像见了活鬼似的，唯恐避之不及，似是讨厌我得很。”
许凝念道：“我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
她顿了顿，道：“我只是不喜欢跟男人打交道而已。”
楚留香吃惊地道：“为什么？”
许凝念淡淡道：“没有原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楚留香摸摸鼻子，除了无奈地笑笑，他还能怎样？
她说不喜欢，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说没有原因，只不过是她不想说而已。
女人的心思向来不好猜，但要想猜出许凝念的心思，更是要难上十倍不止。
楚留香又道：“对了，你能不能别再叫我香帅了？你认蓉蓉她们为妹妹，虽然我不敢奢望你把我当作大哥，也至少，我们还算是朋友吧？总叫我香帅，你不觉得太过生份了吗？”
许凝念半晌没说话，只是瞧着他。
楚留香正被她瞧得心里发毛，许凝念却终于开口道：“楚留香，你果然是个多话之人。”
楚留香如释重负，展颜一笑，道：“你其实是不是想说我像个长舌妇？我觉得，老天让人长了舌头，固然是为了让人品尝人间百味，但更重要的还是能让人说话。虽然有些人话太多，或者说的话太难听，让人恨不得把他舌头割下来，但若是什么都不说，全放在心里，也是会憋出病来的。”
许凝念又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楚留香暗暗叹气，只好主动问道：“你这么晚还不睡，是想家了？”
许凝念点点头。
楚留香道：“我猜你家里人一定不少，除夕想必也热闹得很。你跟着我们几个冷冷清清地过年，会不会不习惯？”
谁知许凝念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道：“我家的人的确多得很，不但人多，而且个个都是人中翘楚，个个都是冷血无情。除夕，也的确很热闹，明嘲暗讽，唇枪舌剑，热闹得让人窒息！”
楚留香怔了怔，叹道：“大凡大富之家，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又哪里会少了？还不若平凡百姓家，纵然没有奢华的享受，却反而能做到夫妻恩爱，共享天伦，其乐融融。”
许凝念冷笑道：“不错。外人看着豪门贵族往往羡慕得很，羡慕他们不愁吃穿，不缺钱物，却不知，他们缺乏的独独是亲人间的温情。”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在我心中，我的亲人永远只有两个，母亲和姐姐。只是，这最亲的两个人，我却常常连陪她们一起过年的时间都没有。”
楚留香讶然道：“为什么？”
许凝念轻声道：“因为我一直都在忙，很忙很忙。把所有心思放在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却忽略了自己最亲近最爱的人，等到后悔，却已是太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神色也越来越哀伤。
楚留香柔声道：“世间事不如意者，十常居□□。有时候，得与失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得清的。我想，只要你所作之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就算少了时间侍奉亲前，伯母在天之灵，必不会责怪于你的。”
许凝念咬着唇道：“母亲一直都很体谅我，就连姐姐也从未怪过我，我……我却没法原谅自己。如果我能早些发现母亲的不对劲，后来也不至于……”
她停住了口，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身子更是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楚留香心下黯然，情不自禁伸手拥她入怀。
他没有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再劝解。
只因他知道，有时候，一个温暖的拥抱，远比空洞的言语要有用得多。
过了片刻，许凝念轻轻推开他，眼中带了些暖意，眼波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谢谢你！”她说。
楚留香凝视着她，道：“以后若是不开心了，记得我还有蓉蓉她们都在你身边。”
许凝念轻叹道：“说起来，我姐姐比谁都在乎我，却从来学不会像你这般安慰人。”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了笑。
他忽然有些疑惑，许凝念提及的，始终是母亲和姐姐，为何从未听她说起自己的父亲？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那，你父亲呢？”
这个问题，让楚留香在以后的几个月中，一直在后悔。
他若是知道这个问题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一定不会问出来的。
也许终有一天，终有一人会问到许凝念的父亲，但至少，不是此刻，至少，不该是他。
但此刻他并不知道，而且他确实觉得奇怪，所以他问了。
许凝念面色变了，她沉默良久，道：“父亲？对我父亲来说，我和姐姐不过是他坐稳家族族长宝座的筹码。而我，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只怕连看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哪还会管我心情是好是坏？”
楚留香又怔住，再也想不到许凝念竟有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
许凝念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姐姐是他仅有的子嗣，如果不是看中我们姐妹俩的天赋，当初他又怎会把我们从母亲身边夺走，把我们接进那个家？”
楚留香愕然道：“为什么这么说？”
许凝念冷冷道：“因为，我母亲并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他数不清的情人中的一个，而我和姐姐，都只不过是他的私生女。”
“母亲一生为他所累，却始终无怨无悔地爱着他，思念着他，只可惜，直到她死的那天，那个男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哪怕是欺骗安慰的话也没有一句。”
她霍然抬头，紧紧盯着楚留香，一字字道：“姐姐说得对，这世上的男人，只有负心薄幸，只有风流好色，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说完这句话，许凝念转身便走下船舱。
楚留香却傻了。
他本想喊住许凝念的，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何况，就算喊住了她，他又能怎么样？辩解几句么？他似乎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来辩解。
于是，楚留香只能傻呆呆地站在甲板上，心里禁不住一阵阵发凉发虚。
负心薄幸？风流好色？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夜半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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