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月影传奇》红灵火

14、一笑倾城

　　天是阴沉的，冰寒刺骨的海风从船舷间呼啸而过，船在波浪中轻轻摇晃。
　　船舱里生着火盆，火光欢快地跳跃着，却是温暖如春。
　　桌上放着一瓶已开启的葡萄酒，酒瓶外凝结着水珠，因为这瓶酒已在冰凉的海水中镇了许久。
　　桌上还放着六只水晶杯。
　　六只高脚阔口水晶杯，是数日前楚留香拿着许凝念绘的图样，连夜奔波四百余里地，赶到江南最有名的玉石雕刻作坊，选了最通透的水晶石，请了最有名的雕刻师傅，花了三日时间雕琢打磨，终于在除夕这一日赶了回来。

　　此刻，四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一只纤纤玉手，看着这手拿起酒瓶，将紫红色的酒缓缓倾入酒杯，注到三分之一处便停手，放下酒瓶。
　　玉手伸出两指，如拈花般端起酒杯，手指轻动，酒杯霍然倒转翻回，一滴红色的酒珠跃出，再次落到酒面，波纹旋开，酒杯已到了许凝念鼻前。
　　许凝念缓闭双眼，轻轻一嗅，小饮一口，再次睁开眼，眼中带了笑意，道：“不错，好酒！”

　　楚留香抚掌叹道：“看了小许这般品酒，真觉得以前这些年的酒都白喝了。”
　　苏蓉蓉轻笑道：“楚大哥也有自愧不如的时候么？”
　　李红袖笑弯了腰道：“在许姐姐面前，咱们的楚大少爷就成了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宋甜儿却是对许凝念方才倒转酒杯的手法好奇不已，斟了酒，拿了杯，道：“许姐姐，刚才你是怎么做的？酒怎么不会洒出来？快教教我。”
　　许凝念道：“其实没什么决窍，出手快些而已。你们几位都是高手，难不倒你们的。”
　　她顿了顿，面色微赧，道：“其实，刚才也是我一时手痒。要让酒的香气释放出来，并不需要刻意如此，只需轻轻晃动酒杯就可以了。”

　　楚留香也倒了一杯酒，如许凝念般迅速倒转酒杯，翻回时亦有一滴酒跃出落入酒面。
　　他也想嗅嗅酒香，但却又无奈地揉了揉鼻子，道：“可惜我这鼻子了，偏偏这个时候它又不灵了。”
　　宋甜儿笑得直打跌，道：“要不要我拿把刀来把它割下，没有东西挡着，说不定这样就闻得着了。”

　　闻言，许凝念不由怔了怔，忍不住看了楚留香那宛如整块玉石雕成的鼻子一眼，眼中似有光亮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下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已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随着这声长叹，什么都没说出来。

　　李红袖道：“对了，听楚大哥说，许姐姐还是酿酒好手。莫非姐姐家里是开酒坊的？”
　　许凝念楞了楞，轻声道：“不是。只是我以前曾有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天天喝得烂醉，我姐姐苦劝无用，最后气不过，干脆买了个酒庄给我，说既然我那么想喝酒，就让我在酒庄里喝个够。时间一长，我也就学会了品酒、酿酒。”
　　她说完后，神情似有些怔忡。

　　楚留香和苏蓉蓉对视一眼。
　　心情不好？什么样的事会让她借酒浇愁？莫非就是上次在那个小山城中她隐约提起的，她失去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宋甜儿却惊奇万分叫道：“你姐姐？你还有个姐姐？”
　　李红袖笑道：“难道你以为许姐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有个姐姐很稀奇么？虽然许姐姐说过，伯母已经故去，但家里自然还有其他亲人在呀。”
　　宋甜儿道：“可是，听许姐姐刚才所言，她姐姐对她很是在乎关心啊，为什么她没有陪着一起出来？怎么舍得让她孤身一人在外漂泊？”

　　许凝念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也舍不得离开她来到这里，但是发生了一些事，却让我不得不离开。今生今世，我只怕再也无法回去，再也见不到她了。”
　　宋甜儿奇道：“怎么会呢？许姐姐，就算隔了千里万里的路，但你既然能来，就应当能回去啊！难道，是有人不许你回去吗？”
　　许凝念却不再说话，转头望着窗外，目光中透着迷惘、孤独、痛苦和思念。
　　楚留香心中顿起怜意，柔声道：“小许，虽然你无法回去，但只要你愿意，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也不妨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苏蓉蓉也道：“许姐姐，从此以后，我、红袖和甜儿都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人。”

　　许凝念的目光从他们四人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上眼中，都满是真诚和关心。
　　她心里一热，冲口而出道：“我母亲和姐姐都喜欢叫我小念，你们，你们也叫我小念吧。”
　　“小念？”楚留香轻轻唤出这两个字，眼中浮现出笑意。
　　她这算是回答吗？她愿意把他们当成家人了吗？

　　宋甜儿拉住许凝念的手，撒娇般地轻轻摇动，道：“可是，你是姐姐啊，我就叫你小念姐，好不好？”
　　苏蓉蓉和李红袖亦跟着叫道：“小念姐。”
　　许凝念张开手臂环住她们三个，眼微闭，长而卷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着，似是心中激动难平。
　　她轻声低喃道：“原来，当姐姐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过了好一会，许凝念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们等会，我去拿点东西。”
　　她起身回到屋里，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些闪亮之物，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楚留香瞧得分明，那些东西似是一些首饰，一条项链，一条手链，以及一对耳环。
　　许凝念将项链递给李红袖，手链递给苏蓉蓉，耳环递给宋甜儿，笑道：“你们既叫我一声姐姐，那我这做姐姐的总该有所表示。这套首饰正好三件，你们一人一件。”

　　苏蓉蓉三人接过，却不由吃了一惊。
　　她们三个跟着楚留香多年，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鉴赏宝石首饰之类的眼力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三样首饰，每一件上都镶着蓝色宝石，通透澄澈，闪耀着梦幻般的眩目光彩。蓝宝石四周还嵌着一些细碎透明的小宝石，看似水晶，却远比水晶璀璨耀眼。
　　李红袖忍不住呻吟一声，道：“好美！”
　　宋甜儿更是迫不及待地摘下自己的耳环，将这对新耳环戴上，晃到楚留香面前，得意洋洋地道：“好不好看？”

　　楚留香笑道：“好看！”
　　他朝苏蓉蓉伸出手，道：“给我瞧瞧。”
　　苏蓉蓉含笑将手链递给他，楚留香仔细瞧了一眼，面上露出讶色，道：“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宝石，而是金刚石。”
　　许凝念怔了怔，道：“金刚石？”
　　但她随即便道：“对，是金刚石，不过我们那里的人叫它钻石。这套首饰本是我姐姐给我的，我身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就这些还算拿得出手。”
　　楚留香叹道：“中原一带，金刚石本就少有，蓝色金刚石更是从未见过，这些首饰，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李红袖立即张大了嘴，吃吃地道：“小念姐，这些首饰太贵重了，你怎能送给我们？”
　　宋甜儿更是忙不迭地又将耳环取下，直往许凝念手中塞，叫道：“是啊，我们受不起啊！”
　　许凝念哂然道：“不过是些饰物，有什么受不起？何况，放在我这里，我也没本事保管，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人偷了抢了，岂不是更不划算？”

　　李红袖跺跺脚，朝楚留香道：“楚大哥，你看小念姐！你说我们怎么能收？”
　　楚留香笑了笑道：“既然是她的一番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他知道，一个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苏蓉蓉轻叹道：“小念姐，这么贵重的手链，就算你送给我们，我只怕也不敢戴出去的，只能藏在房里偷偷欣赏。”
　　宋甜儿却笑道：“蓉姐，怕什么？有楚大哥在，从来只有盗帅偷别人的东西，还没听过有谁敢从盗帅这里偷东西。”
　　楚留香笑道：“甜儿，东西又不在我手上，要是哪一天不见了，我可不负责。”
　　李红袖白了他一眼，道：“反正只要你不打鬼主意就行了，谁也别想从我们手里拿走。”

　　她端详着项链，忽然对许凝念道：“小念姐，这么珍贵的蓝色金刚石，只怕皇宫大内都未必有，姐姐家必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吧？”
　　许凝念淡淡一笑，道：“算是吧。”
　　李红袖咂舌道：“先前你还说过，你姐姐因为赌气便买个酒庄给你，她出手还真是豪气阔绰。莫非你姐姐擅长商贾之道，而且手中掌握了大笔钱财？”
　　许凝念道：“你猜对了，她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挣钱。钱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种数字游戏，所以她是我们家里最有钱的人，堪称富可敌国。”

　　李红袖怔了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
　　宋甜儿奇道：“什么幸好？”
　　李红袖朝楚留香笑道：“幸好小念姐家不在这里，若是在这里，多半早就被咱们的盗帅光顾，那现在咱们见了她，岂不尴尬？”
　　楚留香瞪了李红袖一眼，佯装生气道：“当着小念取笑我，你这是故意削我的面子么？”
　　许凝念笑了笑，道：“其实，这世上欺世盗名的人多了，很多人顶着侠义的名，做的却是见不得人的事，反而不如楚香帅，虽名为盗，但扶危济困，胸怀磊落，倒当得起‘侠’这一字。香帅的为人行事，我还是敬佩的。”

　　楚留香抚额叹道：“总算有人为我正名说公道话了，而且还是从不肯正色看我的小念说出来的，我怎么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啊？”
　　此言一出，就连苏蓉蓉也掩唇轻笑不已。
　　宋甜儿更是抱着肚子差点滚到桌子底下。

　　待笑得够了，苏蓉蓉道：“楚大哥，你这次不是还带了些新鲜水果回来？我去拿些来。”
　　不一会，她便拿来一大盘苹果、梨、蜜柑，笑道：“这个时节还有这些新鲜东西吃，楚大哥可算是费了心思了。”
　　她递给许凝念一个苹果，许凝念顺手拿起盘子里的小刀，看也不看，一手拿苹果，一手拿刀，只一旋，果皮便落了下来。
　　她将那削了皮的苹果递回给苏蓉蓉，苏蓉蓉却有些奇怪地道：“为什么要把皮削了？”
　　许凝念怔了怔，笑道：“哦，我家里都是这样吃苹果的，习惯了。”

　　宋甜儿见了这满盘的水果，倒是想起另一样东西，道：“楚大哥不是还买了些烟花回来吗？小念姐，红袖，咱们放烟花去！”
　　她取了烟花过来，夺下许凝念手中的苹果，放回盘子，拖着她便往外走。
　　李红袖也笑着跟上去。

　　苏蓉蓉微笑着摇头：“这两个丫头，就是喜欢热闹。”
　　楚留香却走上前，伸手拈起许凝念刚削下的苹果皮。
　　长长细细的一条皮，粗细一致，厚薄均匀，她削下的，确确实实是皮，连一丝一点果肉都没削下。
　　苏蓉蓉和楚留香对望一眼，心下骇然：好快的刀！好稳的手！

　　这时，李红袖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道：“楚大哥，蓉姐，快出来看哪！”
　　楚留香和苏蓉蓉走上甲板，却见李红袖、宋甜儿两人在岸上又笑又跳，许凝念静静地站在旁边，仰头看向天空。
　　天空中乌云已开，露出淡淡星光。
　　烟花怒放，火树银花，更将墨黑的夜空染上了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颜色。

　　宋甜儿搂住许凝念，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许凝念微笑着摇摇头。
　　宋甜儿却忽然伸手在她身上挠了几下，然后大笑着跑开。
　　许凝念似是忍不住，终于笑起来，笑声不可遏制地从唇间逸出。
　　人们时常用银铃来比喻女孩子的笑声，但银铃声响又怎及得上她笑声的清脆？
　　她的嘴角上扬，笑容越来越深，神色间的落寞早已不见，眼中满满的全是真心的笑意。
　　那一刻在她脸上绽放的笑容，竟是漫天烟花都无法比拟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