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迷雾难散 ...
-
这时，胡铁花才长长叹了口气，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失声道：“咦，你们俩几时来的？那黑袍客呢？”
楚留香缓缓道：“你刚才一直在做梦，所以我一直不敢惊动你，现在你的梦已醒了，就将梦中的忘了吧！”
胡铁花方才心神被那黑袍客所摄，整个人几乎只是一具空壳。他若不把这件事忘记，以后与人动手，便会失去自信，又如何能够取胜？
胡铁花冷汗涔涔，沉默许久，终于仰天一笑，道：“我已忘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对许凝念道：“对了，小许，幸亏有你，蓉蓉的姑妈若不是听了那几句话，只怕已经自绝于神水宫了。”
苏蓉蓉惊呼道：“你说什么？”
胡铁花道：“你姑妈私自放了我们，犯了门规，本准备一死了之。幸亏小许当初嘱托我，要我告诉你姑妈，要记得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亲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做决定。正因为这样，她才改变了主意。”
苏蓉蓉急道：“那她人呢？现在怎样了？”
楚留香叹道：“蓉蓉，她没事。水母阴姬已经自尽，宫南燕也已死了，神水宫现下乱成一团，你姑妈自然要留在那里处理事情。”
苏蓉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铁花道：“但小许你怎会想到要我对蓉蓉姑妈说那几句话？难不成你能未卜先知么？”
许凝念道：“我是猜的。蓉蓉姑妈见了你们，肯定会帮你们，就等于是背叛神水宫。背叛神水宫的人，难道还能轻易活下来吗？”
苏蓉蓉凝视着许凝念，叹道：“许姐姐，你又帮了我一次。”
许凝念道：“这只是因为我知道，失去至亲之人，有多令人痛苦。”
他们几人返回菩提庵，李红袖和宋甜儿知道许凝念就是沈思思，很是惊喜了一番。
但他们没料到，一点红和曲无容竟也是认得许凝念的。
楚留香恍然道：“你说的那对情深意重、生死与共的夫妻，原来便是红兄伉俪。”
苏蓉蓉想起那黑衣杀手的话，道：“许姐姐，原来你真的认识他们。你们是在路上遇到的吗？想必也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吧！”
许凝念道：“确实。有天夜里，我恰好在一处破庙过夜，一点红和曲姑娘进来避雨，没想到那些杀手跟着就来了。”
曲无容接下她的话，道：“一点红因为不忍下重手，反而为他们所伤，许姑娘本想帮我们一把，却引起他们的杀机。”
宋甜儿一声惊叫，道：“后来呢？”
曲无容道：“当时在那破庙里休息的还有一个年青人，没想到他却是一个高手，他杀了那些人中的两个，替我们解了围。”
楚留香道：“哦？能凭一已之力杀了两个杀手的，必不是泛泛之辈。”
一点红道：“那人的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内力之强，出手之快，下手之狠辣，实为我前所未见。”
曲无容叹道：“跟他比起来，我们就好像是小孩子在打架。便是我师傅，只怕也是不及的。”
曲无容的师傅是石观音，若是连石观音都比不上，那这人的身手又是何等惊人？
楚留香动容道：“你们可看出这人是何门何派的？”
曲无容摇头道：“看不出。但许姑娘似乎是认得他的。”
许凝念却道：“我也是顺长江而下时，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宋甜儿道：“许姐姐运气真好，路上偶遇的一个人，关键时候还能救你一命。”
一点红却冷笑道：“未必。我看那人亦正亦邪，喜怒无常，招惹到他只怕福祸难料。”
曲无容道：“不错。当时许姑娘对他视人命如草芥面露不豫，他差点连许姑娘都想杀了。”
胡铁花忍不住道：“小许这倔脾气啊，迟早会惹出麻烦来的。”
许凝念淡淡道：“就算我忍气吞声，尽力躲避，有些麻烦不也还是避不开？”
苏蓉蓉面露忧色，道：“你此次救了我和楚大哥，那杀手首领只怕也要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楚留香闻言沉吟半晌，道：“他的剑气已与杀气溶为一体，一剑刺出，足具毁天灭地的气势。今次我虽侥幸从他手中逃过，但他势必会再找上我，我们之间必有一战，就不知我还会不会有今天这般好运了。与其被动受死，莫如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对一点红道：“我知道你不愿出卖他，但我只想问你，他的剑法，当真无人能比吗？薛衣人呢？”
一点红沉默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剑法，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根绣花针而已。”
楚留香苦笑道：“天下第一剑客的剑法，竟只是绣花针？”
许凝念却忽然对一点红道：“难道他和薛衣人比试过剑法？或者，你们见过薛衣人的剑法？”
一点红怔了怔，道：“ 不曾。”
许凝念道：“既然未曾比过，也未见过，凭什么下如此论断？我虽然不懂剑，更不认得什么薛衣人，但我想一个人既然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总不会徒有虚名，他的剑法也一定有独到之处。”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凝念，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他抬头望向远处，出了一会神，悠然道：“秋风起兮，鲈鱼堪脍。待此间事了，我便去‘掷杯山庄’叨扰几天，好好品尝一下左二哥妙手烹调的鲈鱼脍。”
说完，他又转头对曲无容道：“对了，曲姑娘，还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石观音是否与某个神秘的门派或是组织往来，那个门派似乎称作什么宫？”
曲无容思索良久，终还是摇头歉然道：“我不知道，也从未听她说起过。”
一点红和曲无容又走了，没有人能留得住他们，因为他们在孤独中生，在孤独中长。
只有孤独的生活，才是他们喜爱的。
惟一令楚留香欣慰的是，这两个孤独的人已结合在一起。
戴独行坚持要送他们一程，因为戴独行也是孤独的，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独的人往往也会有一颗火热的心。
黄鲁直则决心要找到雄娘子的尸体，他们的友情患难不移，生死不易。
待他们走后，楚留香才对李红袖道：“红袖，黑珍珠还有李玉函柳无眉夫妇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他没有在曲无容面前提起柳无眉。她和一点红好不容易能过点平静的生活，他又何必说出柳无眉的事，让她徒增心忧。
李红袖道：“我们跟你们一分开，大姐就不辞而别了。半途中柳无眉的毒忽又发作，无法成行，所以李玉函就留下来陪她，他们在一个樵夫的茅舍中养病。”
楚留香叹道：“我看柳无眉并不是‘病’，而是‘怕’。只要她到了这里，她的秘密就要被揭穿，又如何敢来。”
李红袖动容道：“你是说，她还是在骗我们？”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我已问过水母阴姬，柳无眉根本没有中毒，她将我诱到神水宫来，只是为了要我的命。”
苏蓉蓉道：“我看，她也绝不敢再留在那樵夫家里了，多半已经溜了。”
楚留香叹道：“但是那封密函的出处，只怕还是得着落在她的身上。因为那密函果然不是出自神水宫，神水宫里也没有一位姓岳的姑娘。柳无眉与石观音的关系比曲姑娘亲近些，或许她是知道的。”
楚留香几人很快便到了山下那樵夫的木屋。
出乎意料的是，柳无眉并没有借机溜走。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像是正等着他们，等了很久。
她看到楚留香等人，居然笑了笑，道：“楚香帅果然是楚香帅，能从神水宫里全身而退的，只怕惟你一人耳。”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看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柳无眉摇摇头，叹道：“这个结果虽然有些意外，但我也不是没有料到。”
楚留香缓缓道：“你这般费尽心机要我的命，只是为了替石观音报仇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
柳无眉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没有直接回答，却将目光看向许凝念，道：“这位许凝念许姑娘，你其实早就认得她了吧？因为，若是我没说错，那晚派去杀她的人，是你！”
他这句话一说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许凝念也不例外，不只吃惊，更显困惑。
胡铁花道：“你说要杀小许的，是柳无眉？她怎会认得小许，又为什么要杀她？”
楚留香道：“你还记得我们那天的推测吗？许姑娘从小镇逃出，一直平安无事，为什么一到这里杀手便找上她了？除了我们，有谁知道沈思思就是许凝念？”
他看向柳无眉，道：“那日在茶寮，你对许姑娘很感兴趣，而当我们推断沈思思便是许凝念，还有提及那封密函时你心生恐惧，当时大家都以为你是在害怕神水宫，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并非如此。你怕的，是那个写密函的人，也就是隐身在你后面的那个人。”
“因为，当初在那小镇派去杀许姑娘的人，也是你！”
“就在茶寮，你知道许姑娘没死，你曾经的任务失败了，所以你才会害怕，因为你知道一旦失败，所接受的惩罚必定可怕，或许，等待你的只有死！你只好再次找人杀了她，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柳无眉一直在听他说，也一直沉默着，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直到这时，她才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一点不错，要杀她的，的确是我。”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要杀我，也同样是因为这个人，而并非石观音。明里你是石观音的徒弟，但实际上，你不过是那人放在石观音身边的一着暗棋。”
胡铁花又惊又怒，道：“那人究竟是谁？让你一次又一次地设下陷井来害我们。”
楚留香叹道：“她不会说的，也不能说，别忘了那个黑衣人是如何惨死的。”
他又道：“李兄想必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柳无眉道：“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他爱的是我这个人，跟我听命于谁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他真心对你，你却如此骗他，他若知道了，情何以堪？”
柳无眉忽然一笑，慢慢站起来，走到屋子里一张简陋的床前，掀开被子，床上躺着的，赫然便是李玉函。
楚留香心里一紧，冲上前去，却发现李玉函双目紧闭，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但却连一丝呼吸都没有了。
楚留香强压下怒气，咬牙道：“你……你竟杀了他！”
柳无眉伸出手，轻抚着李玉函的脸，柔声道：“他虽然知道我骗了他，却从未怪过我。他最不愿承受的，就是眼睁睁看着我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所以，就让他先走好了，我马上就会去陪他，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了。”
楚留香愈听愈不对，待听完最后一句话，心里悚然一惊，伸手扣住柳无眉的腕脉。
柳无眉轻叹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嘴角已溢出一丝血，黑色的血。
柳无眉忽然又笑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凝念一眼，喘息着道：“你全都没猜错，只有一点错了，他要我死，并不是因为我杀不了你，也不是因为杀不了那个许凝念，却是因为……因为……”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口中的黑血也愈溢愈多，但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楚留香急切问道：“因为什么？”
柳无眉急喘了两口气后，慢慢闭上了眼，身子也软软滑落下来。
宋甜儿忍不住冲出门外，“哇”地吐了个天昏地暗。
苏蓉蓉等人也不禁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楚留香等人安葬好李玉函柳无眉这对苦命鸳鸯，在出山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无论谁遇上这样的事，心情都不会好，连带着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更何况柳无眉一死，仍留下了那个未解之谜。
许凝念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想，也是该和你们分别的时候了。”
她看向苏蓉蓉道：“蓉蓉，记得我说过吗？等事情一了，我就要离开。现在，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宋甜儿叫道：“许姐姐，好不容易我们又见到你，你这么快就走么？留下来吧！”
楚留香也皱眉道：“但这事情并未了结。何况，柳无眉临死前那样看你，想是那人还会再找上你，你若现在就走，只怕不妥。”
许凝念道：“我说过，无论怎样，都无所谓，香帅忘了吗？”
苏蓉蓉却拉起她的手，笑道：“许姐姐莫非也忘了，我说过要教你易容的，你怎好现在就走？至少再多等几天吧。”
许凝念咬了咬唇，缓缓点了点头。
天色尚早，客栈里大多数客人尚未起身，但客栈的伙计仆妇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楚留香和胡铁花穿过院子，准备去叫苏蓉蓉等人。
迎面走来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妇人，面容平板、面色微黄，一双迷迷蒙蒙似乎还未睡醒的眼睛，她怀里抱着一大捆草料，想是要去马厩喂马。
突然那妇人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她“啊呀”一声惊叫，手中的草料脱手而出，直直地朝楚留香和胡铁花砸去。
楚留香二人自是不会被砸到，他们只略一错身，就避了开去，草料落下，散了一地。
那妇人忙躬身行礼，用略暗哑的声音一叠声道歉：“两位公子爷，真对不住，没弄脏你们的衣裳吧？”
楚留香也不介意，微微一笑，道：“不防事。”
那妇人连连鞠躬，然后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那散了一地的草料。
到了苏蓉蓉她们住的那间房外，楚留香正准备敲门，门被苏蓉蓉突然拉开，李红袖和宋甜儿却眼巴巴地望着他，似是满含期望。
胡铁花笑道：“一大早怎么这副表情？是谁又招惹到你们两位姑奶奶，指望老臭虫帮你们出气么？”
楚留香踏进房内，扫视一眼，却没看到许凝念，不由问到：“许姑娘呢？”
他不问还好，这句话一出口，李红袖和宋甜儿不由同声哀叹，满眼的期望也变成失望和怨忿。
就连苏蓉蓉也似有些失望，长叹道：“她刚出去，怎么你们没碰到她吗？”
胡铁花道：“没看到啊，她一大早上哪去了？”
苏蓉蓉道：“她喂马去了，你们真没见到？”
楚留香脑中电光一闪，脱口道：“莫非是刚才那妇人？”
胡铁花也反应过来，吃惊地道：“那妇人是小许？”
苏蓉蓉点点头。
胡铁花大笑道：“老臭虫，我没看出来也就罢了，你这个易容大行家居然也没看出来，这回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楚留香苦笑道：“我怎会想到蓉蓉你早已给她易了容。你一出手，连我也是认不出来的。”
苏蓉蓉却摇摇头，道：“楚大哥，这回你可说错了。不是我出的手，全是许姐姐自己的杰作。”
楚留香这下真的怔住了，他又忍不住开始摸鼻子，好半天才道：“真的是她自己弄的？”
苏蓉蓉道：“真的。”
胡铁花拍拍楚留香的肩头，道：“老臭虫，不是我说你，蓉蓉也就罢了，现在又有一个人要强过你，居然又是个女孩子，我看你以后还有什么可吹嘘的？”
楚留香却道：“女孩子本就比男人要心灵手巧些，在这些方面比不过她们也是正常。”
宋甜儿突然大叫一声，跳到楚留香身边拧他，气乎乎地道：“都怪你！都怪你！你怎么可以认不出她！”
楚留香笑着躲开，道：“丢人的是我，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李红袖叹道：“可是我们跟许姐姐约好了，若是她的易容术被你看穿，她就多留一个月，若是不能被你看穿，她可就要走了。”
楚留香呆住了。
胡铁花这下也笑不出来了，呐呐地道：“她还是要走？”
苏蓉蓉叹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们。她一心想走，我原指望借教她易容的名义让她多留些时日，谁知……许姐姐实在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一教就会，学了这三日，连我都要甘拜下风。”
易容成那青衣妇人的许凝念牵着马轻轻走了过来。
她眼中带着淡淡笑意，对苏蓉蓉道：“蓉蓉，我这样可算过关了？”
苏蓉蓉还未开口，胡铁花已抢着道：“能骗过我和老臭虫这两个老江湖的眼睛，怎么还不算过关？小许，我可真小看你了，相识一年，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聪明。”
许凝念却道：“过奖。那是你们没有在意，如果仔细观察，还是看得出来。”
楚留香道：“许姑娘，你不用谦虚，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在已是出乎我们意料，也让我们多少能放心点。”
他顿了顿，道：“你真的要走吗？”
许凝念缓缓点头，目光扫过一一楚留香等人，轻声道：“认得你们，是我的运气。只是，我终究不属于这个江湖，终究是要离开的，还不如早些离去，也免得更牵肠挂肚。”
客栈门口，许凝念翻身上马，笑了笑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她双腿一夹，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苏蓉蓉三人朝那愈来愈远的背影拼命挥着手。
楚留香的手一动，最后却还是落在鼻子上。
他轻声道：“后会——有期么？”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迷雾难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