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醉酒醒》鄢陵守夜

2、第二章 天下无双

　　纪辋川落跑了。滁涧的地形谁也清楚不过他，住了五年，在聂易然全心授学纪三白潜心练武的时候，是他，开开心心踏遍每一个山头，尝过每一个野果，闻遍每一朵野花的香气，他也常常发呆，思索父亲和聂易然为着自己的执着抛弃剑道抛弃名誉抛弃一切甚至生命是否值得，最终他只得到一个答案：父亲和聂易然天下无双。
　　他也曾很认真的跟纪三白说过：“若我踏上江湖，江湖对我而言便只有杀戮。”却在最后一个字时露出最天真无邪的笑容。

　　不能忍受被人束之高阁，也不爱这虚伪江湖最凶险的位置。这个江湖能束缚他的三个人，两个已经驾鹤同游，剩下的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早就想要摆脱，现下里，终于自由了。

　　纪辋川拍拍身上的土。
　　好好的白衣这么容易脏，果然穿白衣的都是不洗衣服的大少爷。
　　坐在路边，望着来去匆匆的行人，暗叹江湖阅历之浅薄，话说现在的大侠都靠什么生活呢？
　　既要得到世人的倾慕，又要活得潇洒自在，要深居简出等其他大侠上门拜访，又要放纵狂饮喝最好的女儿红；要眼高手低视别人如粪土，还要见人不爽即可上拳单打，兴之所至便可围殴……
　　综合以上所有要素，纪辋川立刻想到了一个最符合大侠生活方式也绝对能够迎合众多大侠口味的地方：青楼！！

　　为了能留在这个既能轻易见到大侠又可以完全以大侠的古怪生活方式自居的地方，身无分文的纪辋川果断决定将自己卖身青楼。
　　老鸨一眼望见这个浑身是土的清雅少年进门，第一个念头是：头疼！
　　饶是见惯了黑白两道风云人物的金老鸨，见到纪辋川这号人物也忍不住要抓狂。
　　但凡魔教的人都听过纪辋川的大名。暗里作为掌管四方情报的魔教南堂主金白玉更是对这个小祖宗的事迹如雷贯耳。
　　传闻中那个杏眼风流，白衣阑珊的川少爷，实际上却是个茶品一律不喝，甜糕甜品来者不拒的古怪小魔头。
　　好歹江湖名号也带着“少爷”二字，哪里有一点少爷的儒雅风流？
　　有别于其父纪骁在魔教众人景仰的神祗一般的辉煌地位，纪辋川的出名绝对是因为他的刁钻。
　　这个被纪大教主宠坏的小孩，琴棋书画斧钺钩叉样样不行，只喜欢天南海北的到处闲逛。
　　顺便带着一张乌鸦嘴，刻薄天下。
　　铸剑山庄大公子洪钟铸出一柄青铜剑，这个小魔头跑去斜睇一眼正被一干武林人士赞叹的天才之作，中肯道：分明是个炉钩子。
　　顿时黑了洪庄主一张老脸。
　　誉为天下第一美女的陆家掌门之女陆双双出嫁，纪辋川闻讯赶来凑热闹，堵在新郎喜堂，拜堂时不知道哪里一阵邪风吹起盖头，于是小祖宗一句感叹：这女人上了妆果然比昨晚躺在男人怀里端庄许多。
　　吹了武林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如此种种。
　　上至少林武当当世泰斗，下至正邪门派师叔掌门，□□白道，少有不被纪辋川黑嘴过的。
　　众人请出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讨说法，纪辋川一句：“既不打诳语，红尘之外，佛祖奈我何？”不但打发了老方丈，还给自己添了个“慧根深种”的美名。
　　老方丈此话一出，莫说是白道武林，就连□□众人看着纪辋川一副浪荡样也是惊掉了下巴。
　　这世上，怕是除了对纪三白还有三分忌惮，这个“川少爷”对别人就全剩三分嘲讽七分讥笑。
　　完全不在意别人骂他是个废人。无功一身轻，纪辋川倒是安安稳稳乐得做个社会不安定因素。
　　魔教里都是些心高气傲恃才傲物的奇人异士，看着纪辋川长大的一干众人却也只能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任谁有这么个混世魔王的弟弟早就会一刀两断退避三舍老死不相往来了，偏纪三白听之任之，偶尔眼神中还露出那么点赞许鼓励的神色，导致这厮越发猖狂。连江湖名号也响当当的带着点混的意思：“川少爷”。
　　魔教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精神有苦难言；混迹江湖的人多是听过的没见过，见过的没感受过，感受过的全都无语了，于是魔教川少爷渐渐同无名公子并列为江湖最传奇的两位公子。

　　话说您老卖哪去不好，非要把自己卖到自家地头上！
　　金白玉一抹头上的汗，不禁为倚翠楼，这魔教产业里最大的青楼楚馆命运担忧。
　　纪辋川撩了撩头发，露出一脸黯然的表情：“妈妈，我值二百两么？”
　　鸨母见纪辋川捏着衣角低着头，浑然一副可怜样，不禁母爱泛滥同情心上头，猛点头道：“值！公子您风华绝代白衣胜雪……绝对物超……有所值！”昧良心的话说多了，可是看着纪辋川破破烂烂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后半句赞美的话还是活生生被她咽了一般下去。
　　纪辋川一皱眉：“那我不是亏了？”
　　老鸨黑线。“那公子您还要多少？”
　　装着可怜，纪辋川伸出一个指头。
　　“一千两？”
　　“一万两。” 纪辋川望天，长叹一口气，“就凭您天下第一楼金妈妈夸我风华绝代白衣胜雪那几句，难道不值这个数？”
　　金妈妈愣了许久：“……值，真值！”
　　古人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情这个主儿的人那简直就是一猪！
　　纪辋川一口一个“妈妈妈妈”叫的是个上道，金白玉忍不住黑线：你才是我亲妈！这是我昧着良心买的最贵的雏儿了！

　　魔教分舵。
　　金白玉一遍梨花带雨的哭诉，一遍用兰花指比比划划的形容。
　　纪三白安静听完，浅浅一笑：“不妨，都随他，他要做什么也都依着他。”
　　“教主？”金白玉瞪大眼睛不明所以，“难道就让川少爷在外面卖……”说道最后一个字时候顿觉自己失言，不禁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打住话头。
　　谁都知道纪大教主极宠溺这个孩子，别说是一句重话，便是对纪辋川稍有不敬的人，纪三白也能让他吃尽苦头。金白玉不禁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子。
　　“倒不知金坛主有何见教？”纪三白轻叩茶盖，茶盖与杯沿相磨出声。
　　“……属下一定护川少爷周全！”金白玉一身冷汗，单膝跪地抱拳起誓。
　　“那就有劳金坛主了。”
　　纪三白淡淡一笑，正如三月云开雨霁，冰雪初融下一派风华。
　　纵是见惯了各色人物的金老鸨也不禁咋舌——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光华卓著的人竟是当今叱咤风云的魔教教主！

　　那边金白玉匆匆赶回倚翠楼，纪三白却叫进了跟随他十几年的老奴纪祥。
　　“安排暗卫在他身边，不必太近，一旦他放出焰火信号，能保证马上赶到即可。”
　　执拗的孩子不回家，直到自己达成心中所想才能罢休。
　　小孩，我给你时间，可你也别叫我失望。
　　“是。”纪祥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即便最苦的日子里，他也陪着两个孩子。在他眼里，纪三白和纪辋川是他的主人，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大少爷，天凉了，小少爷的狐裘皮，貔貅手炉还在，是不是要带些过去？”
　　“不必。离家出走总要吃些苦头。”
　　看着总也忙不完的堆积成山的事务，即使是纪辋川担任了魔教教主的位置，恐怕这些公文琐事还是要他来处理。
　　魔教这几年在纪三白手里一直逐渐壮大，只是太过招摇的势力总归要受到武林正派的觊觎，江湖上黑白两道暗地各方势力扩张相互倾轧，与最近几年突然出现的另一不明势力无名山庄逐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纪三白轻轻揉揉额头。想了想，还是将今年倚翠楼的开销加了十二万两。
　　纪祥默默低头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