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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清明青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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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雾气氤氲的山林间草木微绿,杏花芬芳。
滁涧的山门处,一队人马簇拥着一架马车而来,在渺无人烟的山脚停下,所有人仗剑而侍,其中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毕恭毕敬地为马车里的人挑起帘子。
马车里下来两个人,一人身形高挑,身着玉白色苏锦长衫,映着冷峻高傲的脸:这便是当今魔教教主纪三白。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下车时,一撩雪缎银袍下摆,狡黠的眼睛在暮霭晨曦中射出两道精光。
“都守在这,任何人不准放进来。”纪三白淡淡的一句话,却透着比以往更凌厉的态度。他慢慢沿着进山的小路走着,长摆垂地,一任这长白山脉里连年不干的露水沾湿了华服。身后只跟着那个面容精致的少年。
日夜兼程四个月,才终于在清明前赶到。在幽幽山峦间,茂密的枝桠,垂矮的灌木组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埋葬下父辈两个人的爱情和秘密。
纪三白慢慢朝山林深处走着,五年前来过的地方,却连曾经的路也无法寻见。拔出腰间配着的白玉剑恣意挥砍,慢慢的斩出一条小路。
“三白……”身后的少年突然停住,“我累了。”大眼睛眨巴眨巴,仰起脸无辜地望着纪三白的背影。
“我们进山才不过几百米。”纪三白也不回头,继续为身后的人开山劈石。
“啊~~~~有蜘蛛!!”路旁挂着一张大网,正中间老神在在的趴着一只红斑纹蜘蛛。
“嗖”一声响过,从前面飞来的树枝划破了网,刺穿那只蜘蛛一起跌落在茂盛的草丛中。
“为什么这里的鸟和我笼子里的画眉声音不一样,叫成‘不乖不乖’的……”
“那是布谷鸟。”
“三白你慢点,走太快了狼把我叼走了怎么办……”
“……”
“啊~~~三白你看那个傻猴一直在看我!!”
“……”
“三白三白……”
“过来。”依旧是冷冷的声音,却透着杀人的意念。
少年小步跟上去,一脸狗腿:“什么事?”
纪三白长剑入鞘,一把环起他的腰,足尖点地腾上树去,借着轻功在林间穿行。没有的树下灌木和身后少年的纠缠,顿时眼前一片开阔,前行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呜呜呜呜……放我下来我怕高我不要飞呜呜呜呜,我讨厌你我就说不来不来不来的……呜呜呜呜,哥……”哭喊声随着林间摇曳的清风回荡在山里,继而淹没在树海的婆娑声中。
不理会怀抱里人的哭闹,搂着他的手却是紧了紧。脚下不时掠过山涧峭壁,若是失手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想到这个没轻没重的死孩子会是自己的软肋,纪大教主不由得一阵气恼却也只能暗自叹气认命。
相依为命是一种比相爱更单纯更直接的情感。由不得你选择,却能生出深深羁绊的关系。也正是因为知道没有选择,这种羁绊反而少了情人间的猜忌和犹疑。
急行飞掠,风声呼啸,过了好久,怀里紧抱着的人已经没有了声音,纪三白的脚步依然没有停,直到林莽深处突然现了一片开阔的绿地,才缓了脚步一个转身翩然而立。面前平缓的绿地上嫣然开满了山百合,两个青冢并排挨着,荒草重生,隐隐没入大地。
放下手里的人,看着他脸上带着泪痕安静睡着。纪三白搂了他在怀里,静静的坐在荒冢边。
面前长眠的一双人,终是在死后才过上了安宁的日子。
提起纪骁这个名字,资历老一点的江湖人恐怕没有谁不知道。十年前在武林掀起血雨腥风的魔教前教主纪骁,违背道义爱上正派武林“剑师”之称的聂易然。
那是一段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爱情。最终两人选择了弃绝江湖,隐姓埋名。
纪骁带着独子纪辋川和爱徒纪三白与爱人隐居天音崖,谁料三载之后依旧被发现,遭到正邪两派的联合围捕。自诩正义的武林无非是怕两人将毕生绝学传授给纪骁的儿子,祸乱江湖,暗中派出人马四处围堵,最终两派高手抓住了只有七岁的纪辋川。
那一夜火光冲天,武林八大世家同魔教七城城主带人包围了他们居住的小舍,空山城城主抓着纪辋川,扬言只要两人承诺永不相见便放过手中的孩子。却最终背信弃义,当着纪骁的面把纪辋川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这个七岁的孩子浑身是血也不哭闹,只是咬着嘴唇冷笑道:“你若只有这点能耐就别妄想我爹爹手中的秘笈……”
怒气冲天的纪骁和聂易然带着纪三白各自拔剑,红着眼睛杀了数十名武林间数一数二的好手。待纪骁横刀断人救出纪辋川,突杀出去,顿时十三个门派大乱,纷纷各自冲下山去。
从此,江湖便再无宁日。
纪辋川和纪三白被寄养到纪骁的青梅竹马毒香夫人处。纪骁和聂易然下山,开始了踏平各大门派的日子。
两个武林顶尖高手背弃了道德和正义,嗜血成狂,他们爱得艰难,世人若不相容,又何苦在乎芸芸众生的死活。快意恩仇,却敌不过自己内心燃起的愤怒和癫狂。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从门主到教众无一幸免。杀戮和鲜血,充斥整个武林。
所有人皆传,纪骁和聂易然已经成魔……
这场疯狂终止于纪骁的死。
天下第一的箭手北沙第一次搭起了沾染这剧毒的箭,箭矢贯穿了纪骁的左臂。箭对于每个箭手都是神圣的武器,箭伤人,发乎义,止于理,染毒的箭对弓是一种亵渎。只有最低级的射手死士才能罔顾这些上千年流传下的义理,暗箭伤人,淬毒藏鸩;真正用弓箭的人,拉弓的瞬间永远是最安静最平和,却最充满杀气张力的人。
这一箭之后,北沙便再也没有碰过弓箭。
于是,纪骁和聂易然也消失在江湖间。
纪骁死了。
森然的古木之下,聂易然靠着爱人渐渐冰冷的肩轻轻叹道:“你违背了诺言,走在我前面。”然后,他带着纪骁和他最爱的两个孩子来到长白山的支脉滁涧,在渺无人迹的山林里寻了一片空地,埋葬下爱人。
旁边是他和纪骁的剑冢。
聂易然带着纪辋川和纪三白隐匿山林,毕其心血,用五年时间将所有的武功倾囊传授。
纪三白亦不负所望。这个生性冷傲的人,本就是是练武奇佳的人才,更兼痴缠剑道,每日勤于武学,渐渐竟成为超越纪骁和聂易然的高手。
然后,聂易然给两个孩子留下遗言和一个无奈的笑容。
第二天,他服下了剧毒忘川水。
多少年的爱恨纠葛,终逃不过死亡这个结局。
岁月能磨灭人的记忆,却终不能让聂易然停止心痛。累了,最后选择栖息在爱人身边,伴着他冷冷清清的度过百年后的岁月。
如果没有正邪对峙,如果没有天下两大高手,他们也许会在世间平凡的终老。然而岁月给了他们至高无上的武学和权利,却不经意间蹉跎了时间。
他为纪骁安排好最珍视的两个孩子,然后随着他的脚步匆匆离去。他和纪骁一样恃才狂傲,任性妄为,就像两人不惜违逆武林选择在一起,他也执拗的要选择陪着纪骁生死。
聂易然终究再次回到了长白山,同纪骁葬在一处,一旁两人的剑冢上早已荒草丛生。
人生罔顾,有多少个五年,没了那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这样的时光漫长而残酷。纪三白和纪辋川跪别了亲人开始浪迹江湖。
下一个五年里,纪三白依如所愿坐上了师父纪骁的位置,成为魔教教主。纪辋川也成功成为魔教里地位最高的闲散人员。
纪辋川一觉睡醒,睁开眼看见墓旁纪三白冷清的背影,长长的发丝挽到一处,用一根白色翡翠簪子别好,他望着纪骁和聂易然的墓,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白……”刚睡醒的嗓音有些喑哑。
“醒了?”纪三白扶他从青草地上站起来,帮他拣掉身上的草叶。“过来,给师父和师公上香。”
纪辋川一反常态乖乖走过去,和纪三白一起把带去的香烧着插好,两个人一齐跪下磕头。
纪辋川站起身,轻轻拭去墓碑上的青苔,折断在坟冢上黄了又绿的荒草。长发垂下来,遮住他玉白的脸,沉默的抚摸着冰冷的石碑。
这时,却听见纪三白淡淡道:“辋川,我想让你接任魔教教主之位。”
纪辋川怔了怔:“才不要。”
“我已经决定了,魔教是师父毕生的心血,理应留给你继承。”
“可是,我是他最无能的儿子,你才是我爹钟爱的那个。”
“我会辅佐你。”
“纪三白!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你明知我拿不起剑来!”
“要让你拿起剑的人必要先过我纪三白。”
“……”
“去哪?”
“尿~尿!!!你别跟过来!”
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悄悄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