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醉酒醒》鄢陵守夜

19、第十九章 江风霁月

　　小船趁着一股暗流冲过浅滩的时候，几个艄公和樵夫下水，用一条带勾的绳子嵌住船舷，然后在鹅卵石岸边喊着号子把小船拖上岸。
　　一旁的老管家颜进恭恭敬敬给两人见礼，然后带来毛皮的风衣给两人披好。
　　住的木质小屋就建在水上的木桥之上，房间里隐隐能听到隔着木板下水波动荡的声音。直到吃饭前，纪辋川都怀着极大的欣赏之情凭窗眺望屋外的风景。不禁感叹，有钱有品味的人如今越来越少，就此观点来说，同颜天涯出行不啻为一种极大的享乐。——最起码到现在，他纪大少爷很满意这种小舟从此逝的旅行方式和如此风雅的打尖住宿的地方。
　　“嘿嘿，有钱真好。”纪辋川由衷的感叹。
　　“你也不像没钱的人啊。”颜天涯还记得纪辋川住得芙蓉华帐，穿的锦绣红衣，出入都是镶金车马，那第一夜遇见他时名贵的淡淡龙舌香的味道还记忆犹新，总之一个字，这孩子之前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人家只有卖身钱！”纪辋川抗议，他随身携带念念不忘的就是这点棺材本了。现在想想以前在纪三白身边，什么事都是纪三白替他安排好，吃穿住行，以至于他在混迹这个江湖前完全没有钱的概念，直到他来到颜天涯身边，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时候也能颠覆这个世界。

　　纪辋川躺在小渡口的软榻上。连日赶路，尽管颜天涯处处悉心照顾他，蓑草的小乌蓬里铺好络锦软缎小毯和丝锦小枕头，让纪辋川困倦了就趴在上面卧眠。可是说到底，纪辋川清晰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日的虚弱下去。越来越迫切的想要在生命燃尽前，找到那个能证明自己爱过活过存在过的人，不想再寂寞再孤独再害怕——这也是他为什么执意要离开纪三白，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颠簸。
　　在寻寻觅觅的旅途中，尽管累了但是他很快活，静静望着颜天涯偷笑。
　　能碰见你，是我纪辋川好命！

　　入夜，星辰闪耀，江风霁月。
　　颜天涯在床上看书，他极爱读书，涉猎广泛，天文地理，中外古籍，甚至是神祇妖术他都通晓。所有颜天涯的行馆唯一不能缺少的两样便是：上好的茶和各种各样的书籍。
　　不过今天的颜天涯阅读兴致大减，他头痛的看着倚在窗边恣意喝酒吹风的纪辋川，这个任性的孩子，拗不过他，除了正常的青菜能在颜天涯的手段下吃一些，唯一不吃的两样：各种各样的茶和红豆。
　　任颜天涯怎样连哄带骗，纪辋川的刁嘴总是能吃出哪怕一点点红豆的味道来，然后就开始红着眼睛装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眼里噙着泪水说：“你说我是不是有了？”
　　颜天涯最后一声长叹：“不识红豆，又怎知相思滋味？”抓住纪辋川的胳膊将他按在腿上，在屁股狠狠打了两个巴掌。

　　最近纪辋川迷上了颜天涯南方茶帮送来的清前龙井，淡淡的香气，碧绿整齐的新叶，正是今年的新茶。
　　纪辋川大摇大摆从茶叶罐子里倒出一大半，用手绢包好带回房里。颜天涯带着点满足感想：呦，小孩知道喝茶了！
　　没过半个月纪辋川便又过来，涎着一脸谄媚：“颜天涯啊，那个茶好清香，味道宜人，正是吾爱，再来点再来点……”说完就势拉着他的衣襟，十足无赖。
　　然后颜天涯发现，最近纪辋川房里新的清淡的熏香味道便是这两包清前龙井的功效，他把茶叶碾碎，扔进桌子上的蟠龙香炉里，青烟袅袅，尽是点点茶香四溢。
　　颜天涯黑着脸，却也懒得跟纪辋川费口舌，以后新来的好茶必定是自己留下一半，剩下一半叫管家磨好成粉末给纪辋川送去。

　　想着想着，纪辋川却在窗口坐得冷了，有些困倦的爬上床来。伸出冰凉的魔爪探进颜天涯的胸口。已经习惯了从颜天涯身上寻找体温，根本不知道这对颜天涯而言意味着什么。
　　“好冷~~”纪辋川打了个哈欠，眼睛睁不开了，恩，要睡了，然后熊抱住颜天涯开始呼呼大睡。
　　颜天涯拎起纪辋川，把他上身搂在怀里，纪辋川迷迷糊糊趴在男人身上，头轻轻蹭了蹭男人的颈窝，终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下来。
　　摩挲到微凉白皙的腰背颜天涯皱眉道：“外衣脱掉再睡。”
　　三下五除二给纪辋川脱掉外衣扔在一旁，把他轻轻搂到怀里，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却禁不住发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人脱掉衣服却什么也不做只是睡觉……大概是碰到这个家伙以后吧。
　　空虚的夜晚再也不需要□□来填满，他空无一物的世界里有比□□更让他感到满足的东西：一个傻傻的纪辋川。
　　坚强的却也脆弱的，需要他呵护的人。
　　莞尔一笑，在纪辋川的唇上轻轻烙下一个吻。
　　手一挥，烛火熄灭，安然入睡。

　　水路没有旱路的颠簸，纪辋川也少了旅途的不适。
　　行了三天，每天景色各异，重峦叠嶂过后是广袤的平原，河道弯曲，四周是鸢尾花和野雏菊浅紫色的花海，在阵阵清风中摇曳出风的姿态。
　　“真美，安静到让我想一直这样在船上永远顺流而下！”纪辋川赞叹道，“不如我有钱了，就买下这样一块地方封疆拓土，在这样的花海里盖上我自己的宅邸！”
　　“封疆拓土？看不出你野心不小。”颜天涯递给纪辋川一杯热茶暖手。“没见哪朝王侯将相挑食还喜欢四处游荡，任性妄为。——若有心天下，必然要忍得孤独寂寞，受得起千锤百炼。”
　　“还是算了，这辈子苦留给别的有心人吧，我享他们享不了的福就好。”一脸的胸无大志，了然神色里还要装那么点郁郁不得志，惹得颜天涯哭笑不得。
　　“听说过天音凌一玄么？”
　　“绝世天音，灵意无双，天下一弦。”纪辋川点点头，天下武林第一音痴，对音律的痴迷就像是绝世高手对极致武功的执着。
　　“明天去拜访他，你会喜欢也说不定。——听说这个凌一弦也是个单身啊。”颜天涯靠在船舷上淡淡说道，“你们两个要是凑成一对不如就叫个色艺双绝什么的……”
　　纪辋川白了他一眼：“可我怎么觉得如果我是把琴，说不定他会更喜欢我。”
　　“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爱一个人的。”
　　“你懂爱么？”纪辋川抬眼撇了他一眼。
　　“也许吧。”颜天涯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神里空荡荡的。“明知凤凰遨游于天地，不可能永生止息于梧桐，却仍想哪怕一瞬作为它停靠休憩的栖止之所也是好的。想日日只陪在一人身边，让这一人眼里也只有我一人，为这一人倾尽天下。明知只是不可能的梦，却还要做上一做拼上一拼。这算是爱么，也许吧。”
　　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纪辋川愕然良久，傻傻的问“那你怎么知道凌一弦就会爱上我？”
　　颜天涯无奈的一笑，随口转了话语。
　　“我对我的眼光有信心。”轻挑起纪辋川的下巴， “桃花眼，杏花腮，柳叶眉。啧啧，美人啊！~教你的曲子可还记得？”
　　颜天涯带纪辋川去见凌一玄的唯一条件就是要纪辋川学会一曲琴曲。
　　小船几日，拨弦如鸡爪刨土的纪辋川倒是逍遥，却难坏了一心风雅的颜天涯。
　　从魔音灌耳到勉强能听，颜天涯对天望月，只差对着纪辋川爪子摧残下的那把绝世名琴掬泪谢罪！
　　倒是纪辋川大肚弥勒，乐得自在。反倒对颜天涯的紧张兮兮不以为意。 “记得记得，你比倚翠楼的金老鸨还烦。——别岔开话题。”
　　“我烦？”捏住纪辋川的小鼻子，“你是倚翠楼的头牌，竟然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哼！别人会的我才不要学！小童不是一样可依弹琴？爱下棋对面就有瀚文棋社！”
　　“那你的客人看上你什么？”颜天涯冷哼。
　　“不过一群附庸风雅的伪君子！”
　　“风雅？你有风雅可依？”
　　“颜天涯！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我……”
　　小船驶入一片芦苇荡，渐渐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阵笑声渐渐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