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醉酒醒》鄢陵守夜

15、第十五章 江灯混星斗

　　日落灯市出。
　　江边许多人把纸折的花灯点燃，许下愿望然后把灯放进水里，祈求能流到江心，据说河神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要不要买个来放？”纪辋川问道。
　　“不了。”颜天涯倒是少见的正经。“我命理八字不硬，管它是江灯还是天灯，松开手烛火即灭不能长久。”
　　“哦？颜主也信这个？”
　　颜天涯苦笑。“由不得我不信。”
　　不愿信命，不要信命。这十年离索却由不得他不信。孤星犯天煞，注定命途孤苦，六亲无缘。任他怎样努力，却还是抓不住，得不到。
　　与天斗的结果，也不过是给周围的人平添灾祸罢了。若没有他，那个人也许现在已经子息环绕，开枝散叶。不似现下颠沛流离……
　　“真有这么衰？那我倒要见识见识。”看着没心没肺的纪辋川一脸新奇，大喜过望，全然不将他这身世凄苦当回事的样子，实在没那个氛围继续感伤的颜主摸摸鼻子，在纪辋川眼巴巴等着他的目光下无奈的自掏腰包买了两只荷花灯。
　　那一脸期盼的样子让颜天涯十分郁卒，却是不复刚刚的感伤。
　　点燃纪辋川递来的粉色荷花灯，轻轻放进空寂的江流里，黑暗中缓缓而动的江流带着上游流下的灯火，明明灭灭如星子闪耀。
　　用用手慢慢向江心推动，只见那荷花灯随着波浪晃晃，向着江心灯火靠拢，只漂出不远径自沉入波光中。
　　一旁纪辋川放下的荷花，却随着江流摇曳，向江心汇去。
　　颜天涯无奈耸耸肩，转身要回去。“人不与天斗。”
　　“哎，等等啊。”纪辋川讨了钱，向旁边的小贩又买回两只江灯，让颜天涯点燃一只，自己又点起一只。
　　“没用的，若真是能，爷我非年年来这里放足七十年不可。”
　　“把灯给我。”
　　接过颜天涯手里的花灯，从头上拔下一枚琵琶骨的玉簪，上好的簪子，质地轻巧，却有白玉的光泽和温润的手感。纪辋川蹲在地上小心将玉簪从两盏花灯花瓣中穿过，连在一起。
　　拉拉颜天涯的衣摆，示意他一同放下花灯。
　　颜天涯一撩下摆，半跪在河边，与纪辋川同时放下花灯。
　　顺水而下的花灯同心相连，被另外一盏小灯相携相带，慢慢流向江心……
　　纪辋川得意的一笑：“不过是命。天与我命，我命不由天！”

　　两人慢慢向前走，清凉的街道，稀稀落落的人。
　　转过前面的浅丛，在将出树林的地方却意外听到另外两个人的对话。

　　“绮，别固执了，跟我走吧，天涯海角，我愿意护你疼你爱你给你一个家。”恳切的声音来自一个男子，言语间透漏出了一丝溺爱和对爱人的无可奈何。
　　纪辋川一听便来了精神，一个箭步冲上前，蹲在不远处一丛低矮的灌木后面。
　　颜天涯无奈笑笑，低声道：“你还真是捡各种墙角听啊。”
　　纪辋川丢了个大白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压低声音：“你懂什么，天予不取，是为逆天！”
　　颜天涯没办法，只好跟过去。
　　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个背影，长发如瀑，垂在背后，煞是好看。
　　“走？走到哪里？我背负着血海深仇，寄人篱下，哪里能决定得了自己的去留。”最后一句，伴着苦涩的笑。
　　“他凭什么留住你，你是我的人！”男人攥紧拳头，上面隐隐露出青筋。
　　“玄青，别傻了，爱情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颜府势力如此，纵然是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颜主的手心。”

　　听到“颜府”两个字，纪辋川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当听到“颜主”两个字时，不禁向一旁颜天涯投去同情的目光，但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分明说的却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绿，帽，子！！
　　看着纪辋川一脸要看好戏的神情，颜天涯落落起身，带着从容的笑意，拉着纪辋川走上前。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说话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看到颜天涯的一刻顿时惊住。
　　玄青箭步上前将同他说话的少年护在身后。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颜府小主之一的姜绮儿。
　　玄青看着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颜主，冷冷道：“纵是颜主今日在此，我也决意要带绮走！”
　　“玄青，不得造次！”姜绮儿轻声呵斥玄青，但声音里透得出对颜天涯的尊重和畏惧。
　　姜绮儿不顾玄青阻止，跪到颜天涯面前。
　　“绮儿自知今日之事无可抗辩，但凭颜主发落定无半点怨言。但玄青与绮儿相守十年绝无苟且之事，望主子明察。看在绮儿跟随主子多年的份上，万望主子放玄青一条生路。”
　　“本主有说要将他如何么？”
　　姜绮儿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没有。”
　　颜天涯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幽幽叹一口气。“绮儿，你跟了本主多久？”
　　“回主子，八年有余。”
　　颜天涯仍是一派和颜悦色，眼神里却透出一丝凌厉：“在你眼里，本主便是那等强人之所难，蛮横无理，专嗜杀伐之人？”
　　旁边纪辋川心里一个大白眼：难道不是？
　　姜绮儿低下头：“绮儿伺候主子多年，主子待下人皆是宽善，赏罚分明。”

　　“绮儿，过来。”仍是一派温柔的颜天涯，语气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姜绮儿慢慢放掉与玄青紧握的手，起身走向颜天涯。
　　“绮！”玄青急声道。
　　姜绮儿却是坚定，绝不回头。

　　颜天涯附身在姜绮儿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姜绮儿却突然跪地扑扑落泪。“绿绮山庄姜氏一族愿生生世世侍奉颜主！求主子留绮儿在身边随侍一生！”
　　玄青只道颜天涯用自己威胁他，起身欲搏，却被颜天涯的厉声震住。
　　“玄青，你可知今日要带走的是何人！”
　　玄青道：“绿绮山庄少庄主姜绮儿。”
　　颜天涯负手，缓缓却坚定道：“亦是我颜府之人。”
　　夕阳余晖之下，颜主背身而立，绝不见面容。
　　“倘有一天你负了姜绮儿，便是同我颜氏一族作对。颜某不才一介商人，却也不吝天涯海角重金追杀，至死方休！姜绮儿，带他走吧！”
　　八年前，天下第一绣庄绿绮山庄被人一夜之间血腥屠戮，人丁凋敝早已衰败，万般无奈之下姜绮儿才投奔了颜天涯。如今颜天涯如是说，分明是以颜家为姜绮儿作靠山。
　　姜绮儿含泪拉着玄青双双跪下，给颜天涯磕了三个头，颜天涯却是背对两人淡淡道：“受了这礼，自此颜府与绿绮山庄两不相欠。我亦不再是你的主子。”
　　玄青拉了哭成泪人的姜绮儿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谢颜主成全！”

　　之后很多次，纪辋川欲打听那日颜天涯对姜绮儿所说，颜天涯但笑不语。
　　其实，颜天涯在姜绮儿耳边不过留下两句话。
　　其一，姜家大仇已得报。
　　那第二句却是：傻瓜，藏私房钱的地方哪能让爱人知道。
　　当年的话仍是作数。颜风早已在颜天涯的吩咐下在绿绮山庄为姜绮儿备下丰厚嫁妆。

　　“就这么轻易放手？绿绮山庄的行商势力不要了？哎呀，好好一出棒打鸳鸯的大戏就这么没了啊！嘿嘿，原来除了奸商之外，你勉强也算个好人么。”
　　待两人走远，纪辋川耸耸肩。
　　颜天涯转过头一脸温和的公子笑：“人情大礼可是比任何信物更可靠的盟约。绿绮山庄代代所出皆是苏绣高手，与其为了一时掣肘绿绮山庄，让下一任庄主心有所系留在颜府，不若放他自由却世世代代永远忘不掉这份人情。”
　　颜主点着纪辋川的鼻尖：“一脸精明相的小笨蛋。”

　　纪辋川不再说什么，却隐约觉得这不是颜天涯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