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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不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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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艳阳光,当世最闻明的酒楼名曰天阁,不知何时在此悄无声息开了第七家分阁。能在二楼雅间的人自是非富即贵。
临窗最好的几桌早已被人包下,除了几个人在其中一桌悄声交谈,略饮几杯,其它的竟是闲置一旁。唯有一位青衣男子倚栏凭望,不能窥见面目。
早有行家认出其中一位饮酒的乃是天下古玩第一家,景泰隆的老板,另有人认出与之对饮的则是专为皇族供应绸缎布料的御丝坊的老板和这天下第一酒楼天阁的掌柜。
这几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当世少有的金贵之人。手中所握的商号或物件,哪怕是小小的一件也是价值连城,万金难求。
这几位突然聚在一起,那是莫说富商巨贾,便是达官显贵与之见面也要赔笑几分的财神爷,如今在一位年纪轻轻的青年面前却少有的态度恭谨小心,不禁让人对这青衣男子的身份万分好奇。
有人依仗身份矜贵,欲来攀谈,却都被几丈之外的护卫一步拦住。
几位老奸巨猾的掌柜老板自是起身招呼,上前随意闲聊,不声不响将人困住。手段圆滑得滴水不漏,却自然而然将欲探究竟的人挡在外围。
淡淡看着楼下熙攘街市的男人只是自顾自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恍若未知。
五月荼蘼,远远一片烟云。
“爷,一大家子人已经各自散去游玩了。”管家颜炎俯身轻道,等待主子再做交代。
颜天涯并无赏花情致,各个小主见此,也便不再计较,各个带着贴身伺候的小厮各自出去逛了。下人也都得了假,拿着账房发下来的额外月例纷纷上街。
颜天涯并不是个很难伺候的人,恰恰相反,多数时候他更是一个通融的主子,体贴的朋友,和,温柔的情人。
这也是为什么颜府上下藏龙卧虎,连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或马夫也身怀绝技。各个小主更是身份高贵,来历不简单,却心甘情愿雌伏在颜天涯身下。
颜天涯也曾经说过,若是另得所爱,颜府自当置备丰厚嫁妆,各个小主便可自行归去,却是几年之内无人离开。
在大厅倒是没有见到纪辋川,只听颜雨报告天微亮就已经一个人跑了出去。颜天涯和纪辋川约在正午城门口的千里亭一起去庙会,纪辋川孩子心性,舍不得上午大好光阴,一个人早早便溜到街上闲玩。
颜天涯轻轻摆摆手。示意颜炎:“十二暗卫留两人,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不当值的按府内亲眷的月例,每人一百两散银作零花,难得的闹市,都随意出去逛逛吧。”
“爷,这……”颜炎有些犹豫。
“你也去吧,我想静静。”
春寒料峭,颜天涯一身青衣倚在酒楼临街的栏杆,若有所思。手中紫檀扇下意识的微扣,随着远处飘渺而出的坊间曲,在早已磨出本色的栏杆上慢慢击节。
身后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与他却如若无声。
下面街市熙熙攘攘,亦是热闹非凡。
颜天涯安静的,耐心的,看着人流缓缓,随着那人流熙攘的目光却是越来越淡。
是焦急,失望还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一丝淡淡的寂寞。
花开荼蘼,又是一年盛夏过。
早已忘记还有这样的感觉。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如此不淡定的颜天涯,竟是连他自己也觉得新奇。
视线突然被远处一个熟悉背影的吸引。
青绿色的长衣,在熙攘的人群中透出飘逸的身形,乌黑的长发在微醺的风中吹起。那么熟悉,却比上一次见到的背影又消瘦了良多……
飞身掠下二楼,在未及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追逐那背影,有一瞬仿佛触手可及,却在下一刻转眼消失在视线里。
颜天涯就那样跌跌撞撞的向前,狼狈的让人无法想象那是尊贵无比的颜主。
却是始终无法触及的距离。
终于,颜天涯在缓缓向前的人流中停下脚步。
周围有人偶尔撞过肩膀,不解的看着突兀的停在人流中的颜天涯,摇头继续向前。只有颜天涯,就那样不舍的看着那始终无法触及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
微微苦笑。
牵手,放手,最终却是,擦肩而过。
兜兜转转,只有那一个人能让人忘却时光流转。
远处荼糜花落,尽释芳华。
一阵劲风吹过,漫天花瓣纷飞,淹没了那人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
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向前,周围小贩叫卖,旅人笑语,一片热闹非凡。
颜天涯就那样淡淡的看着喧哗的世界。
仿佛四周一片荒凉。
落偏西,漫天金华,天边火烧云把苍白的荼靡花映得火一样绚丽。
待颜天涯匆匆赶到城外的千里亭,早已散去的集市,只剩下最后几个小贩高高兴兴赶着牛车趁天黑前进城。
石板路中间,他的小孩蹲在最后一家摊位前,认真打开仅剩的几张年画正仔细的看着,挑了又挑。
黑黑的晶亮的眼睛眨眨。
是每次看到新奇小东西时那兴味盎然的样子。笑吟吟,眼眸中发出闪亮亮的光芒。如此小心翼翼,珍重的仿佛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和记住的事情。
煞是有趣。
但此刻的颜天涯真的笑不出来。
小贩趁天黑前要打烊回家,不耐烦的从只看不买的纪辋川手里抽走了那幅大鲤鱼和胖娃娃的火红年画。纪辋川扁扁嘴,捏着手里的几个铜板:“都打烊了,还不便宜点?”
“爷,你看看这东西,就是打烊回家,我也不能做赔本买卖啊。”店家就势收东西。
“等……等等,我再挑挑。” 纪辋川一把拉住他,又细细翻开几张年画。钟馗捉鬼,娘娘送子,都是白天挑剩的并不受欢迎的图画,却是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再不舍的摸摸。
颜天涯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安静的看着纪辋川认真的神态,莫名的怜惜和酸楚漫上心头。
不想去猜亦不愿去想。却是比谁都了解这种感觉。
那种看着钟爱的小玩意一件件被人买走,却仍然固执的站在城门口,站在庙会开始的街端,巴巴望着远处人潮涌动的街市,等待一个约定要陪他一起逛庙会却始终没有出现的混蛋的感觉。
从期望,无聊,一点点随着庙会散去的人潮变成焦急,变成失望,最后是漠然。
最是知道等待的滋味,却放他的小孩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
颜天涯……真是个混蛋。
商贩抬头看看天边微亮的星辰,低声告饶:“这位小爷,我家老母亲和娘子还着我回家吃饭呢,您看您买不买倒是一句话!”
纪辋川可怜的闪闪小鹿样晶亮的眸子:“就一会儿……”
“这些都要了,包起来。”
一锭金锭子扔在小贩正准备收起的年画上面,身后的颜天涯仍就是一贯的温和而强势。
将一卷卷年画都轻轻堆在发愣的纪辋川怀里,像做了错事的人要极尽补偿一样,却仍旧不能释怀,最后竟是破天荒的一句:“抱歉失约,让你久等了。”
头一次听到骄傲的颜天涯道歉。
纪辋川望着他认真的神情,眨眨眼睛,突然抱着他的那堆宝贝转身。
看着纪辋川负气离开,颜天涯没有追上来。
走出十几步,纪辋川突然回头远远喊道:“你再晚来一刻,我就讲下价钱了。真是败家!”
微怔。轻哂。
颜天涯终是满头黑线的跟上来。
却永远不知道,那时背对他离开的纪辋川眼中是怎样的酸楚。
浮罅轮换,白驹弹指。明明已经决定不信轮回只看今生,却肯在蜉蝣般的一生中停下脚步。
去挥霍无限,仅为等待一个人。
那时站在城门口的纪辋川,带着一点了悟,带了一点绝望,呆呆的看着手中荼蘼,慢慢想:那个人,也许真的……被他找到了。
却是这般的结果。
商人重诺。
却有一个人,能让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颜天涯为他毁约弃诺心神俱损也甘之如饴。那个人被颜天涯藏在内心最深处,在谁也不能看见,不能触及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抹不去挥不掉。深深烙印。
如此痴情,执着的翩翩公子颜天涯。如此小心隐忍,满心温柔的颜主天涯。
不是为了他。
纪辋川想哭,转身的一瞬却只能孩子气的扬起嘴角。
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等来一个结局。好也罢,坏也罢。求不得,殇别离。
但至少这个人现在选择陪在他纪辋川的身边。共睹芳华。
身体每时每刻的疼痛都在提醒着生命的逐渐剥离。却仍忍不住想要去看看那个结果。
等待,真是一件比死亡更让人惶恐的事情。
仰起头,一只手紧紧搂着那一幅幅年画,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上颜天涯的脸,咧嘴一笑:“见你没来,我就自己逛了庙会和集市,人多又热闹,只是忘记了买年画而已。”
好似一声微微叹息,颜天涯轻轻握上纪辋川冰凉的手。“要回去还是再转转?”
“听说江边放灯,去看看!”纪辋川开心道。
“好。”
颜天涯一手接过纪辋川手里的年画,一手牵起纪辋川向江堤走去。没有服务别人的习惯,却不自觉护住身旁弱不禁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