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翻过那座山》独孤泠鸢

54、第 54 章：合适

　　期末成绩出来了。

　　温舒然即将面临选科问题。家里人为这个操了不少心，尤其是温家壮先生为了这个选科问题问了不少家里人的亲戚。

　　黎芝女士也一直在念叨这个问题。

　　温舒然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为什么要兴师动众，整的好像她要结婚一样。

　　这种小事，她自己做决定不就好了吗？

　　温舒然想选文，但是温家壮觉得文科就业困难，不让她选。温舒然再怎么解释分析也没用。

　　温舒然对此很是头疼。

　　夏乔意：【你家还真是绝了】

　　温舒然：【？】

　　夏乔意：【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过分担心了】
　　【我爸妈都不管的】
　　【随便我选】

　　温舒然：【不知道】
　　【你选了什么？】

　　夏乔意：【物化生】
　　【我背不了一点书】

　　温舒然：【就一个理由？】

　　夏乔意：【昂】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背书，一背书就开始头痛】

　　温舒然：【我想选史政地】

　　夏乔意：【全文啊？】

　　温舒然：【对】

　　夏乔意：【可以啊，跟着你的意愿走呗】

　　饭桌上，温家壮先生又问她选什么。

　　温舒然还是坚持说选文。温家壮先生说：“现在文科不好就业，而且你到时候填报高考志愿，一百个专业里面，你只能选十个。”

　　他们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所以希望她可以妥善选择。

　　温舒然眼神坚定，说：“我对历史感兴趣，历史成绩也不错。反正你不是说让我考师范学校的吗，左右都是老师，我回来当个历史老师不好吗？而且我理科不好。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温家壮先生说：“理科老师的工资不会更高吗？”

　　温舒然说：“都是老师，一个级别的，工资都是一样的。”

　　她讨厌物理和化学！根本学不下一下！选科之后，物理和化学只会更难的！

　　温家壮先生皱眉，温舒然把筷子放下，说：“等我一下，我去拿成绩单。”

　　她走进自己房间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她四次月考的九科成绩。从房间里出来，温舒然把成绩单交给温家壮先生。

　　温家壮先生跟给黎芝女士一起看。两人看完之后，递给姐姐温舒宜。二老在询问温舒宜的意见。

　　温舒宜看向温舒然，平静地问：“确定想学全文了？“
　　她了解过新高考，3+1+2模式。温舒然除了物理和化学，历史、政治、地理、生物都还不错。

　　温舒然点头：“嗯。”

　　温舒宜看出她的认真，转头对着父母说：“舒然文科确实比较好，如果学的好的话，或许可以上个重本，这总比她学理科，勉强上个二本还好。学历是很重要的，重本出来，显然比二本更有优势。”

　　两姐妹对视一眼，温舒然继续说：“而且我物理和化学两科加起来都不到一百分，到了下学期，难度增加之后，能不能考这个分都是一回事。”

　　温家壮思考了一下，问：“你们老师怎么说？”

　　温舒然把手机拿出来，翻开跟班主任的聊天记录，递给温家壮先生，认真说：“我问过老师，他说我文科有优势。”
　　问不问都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文科确实比理科好。

　　温家壮又说：“那你哥怎么说？”

　　温家壮口中这个“哥”是温舒然的表哥，本硕211毕业，家长口中的好孩子。温舒然是他看到大的。兄妹俩关系很好。

　　温舒然翻出聊天记录，递给他看：“哥说跟随我的意愿走。”

　　黎津很关心她的学业的。这个选科问题，黎津很早就跟她探讨过了。他让她别慌，跟着自己的意愿走，选个自己觉得好学的。

　　在学业这方面，黎津一向鼓励重视过程，结果随缘。

　　黎芝女士说：“既然你们老师和你哥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选吧。”

　　温家壮先生妥协了，点了点头：“学文就学文吧。”

　　温舒然顿了下，试探地问：“那我一会提交选科了？”

　　温家壮点头：“嗯。”

　　一语敲定所有。

　　温舒然心里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一直没说，就算他们不同意，她也还是会选择选政史地的。反正选择权在她手上。她只要递交选科结果了，谁也改变不了事实。

　　她是绝对不会选择物理和化学的。

　　物理化学滚啊。

　　*

　　路景钰在问她选科问题。

　　温舒然：【政史地】
　　【你选什么？】

　　路景钰：【物化生】

　　温舒然：【挺好的，你理科很厉害】

　　路景钰：【你文科也很好】

　　温舒然：【商业互吹？】

　　路景钰：【实话实说】

　　温舒然：【我不谦虚，我爱听，你可以多说】

　　路景钰：【这么自恋啊？】

　　温舒然：【刚刚我洗完澡我照了一下镜子，你猜怎么着？】

　　路景钰：【被自己美到了？】

　　温舒然：【聪明！】
　　【不好意思，本人天生丽质，有自恋的资本】

　　路景钰：【确实天生丽质，貌美如花】

　　温舒然：【哎，怪我太美】

　　路景钰：【那明天能请美女赏个脸吃个早餐吗？】

　　温舒然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刚要回消息，门口传来敲门声。温舒然抬头去看，温舒宜推门而入。

　　温舒然手上一顿，看了一眼手机，笑意敛去，果断关掉手机，疑惑地问：“姐，有事吗？”

　　“来谈谈你选科的问题。”

　　温舒然顿住，一双眸子干净灵动，抬头看向她时，平静：“你有什么建议吗？”

　　“谈不上建议，只是跟你闲聊一下，”温舒宜坐到她书桌前的椅子，二郎腿翘起来，平静地看着她问：“确定要学文了？”

　　“嗯，我学理太吃力了。真学不来。”

　　“行吧，那你真的想学师范，当老师？”

　　温舒然愣了愣，把手机放在床上，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我没有明确的职业规划。”

　　“……”

　　“想过闯南走北，但心里有点害怕。”

　　“怕？”温舒宜皱眉，“怕什么？”

　　“最近社会新闻上爆出来的事情太吓人了，我不敢去赌，”温舒然思考了半天，缓缓道：“而且我觉得反正我出去了也是打工的命，还不如呆在华县呢。在熟悉的环境长居，我才会觉得踏实。所以在一切不确定之前，我随口从医生、老师和公务员里挑一样作为目标，这样爸妈也能安心。”

　　“所以你说你想当历史老师，就是为了让爸妈放心？”

　　“是啊，姐你刚毕业的时候不是说想出去闯一闯吗，但是当时爸让你考公，你死活不要，当时家里天天就着你的就业问题争论了很久很久。爸妈每次甚至都会反复跟我强调以后要我干嘛。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吵这个问题，所以每一次提到这个职业问题，我干脆顺着他们的心意来回答。”

　　她不喜欢吵架，那一点都不体面。这种有代沟、无法相互理解包容的争执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吵架，吵着吵着就把彼此之间唯一一点感情给磨干净了。

　　她要脸，一贯在意体面。

　　而且她脾气倔。真想做什么，还真不一定有人能拦得住。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顺着他们一点，她也可以过得好一点。反正她不急。

　　温舒宜沉默许久。

　　温舒然说：“我记得我当时也劝过爸妈，让他们尊重你。但是你知道的，爸妈向来强势，觉得我是小孩子，也不会听我的。”

　　温舒宜语塞，好半响，她认真端详自己的妹妹，她忽然发觉温舒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早已经拥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她第一次觉得，她可以用成年人的思考跟她探索问题。

　　温舒宜走过来，脱鞋坐到她床上。温舒然让后让了一点。

　　温舒宜说：“我准备回华县找工作了。”

　　温舒然顿了一下，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妈妈已经跟我说了。”

　　温舒宜又说：“我跟他分手了。”

　　温舒然愣了一下，又说：“我猜到了。”

　　温舒宜沉默了很久，脑子里转了很多个弯，又忽然说：“我那天问你还恨不恨爸妈，你说你不恨了。”

　　温舒然顿了顿，解释说：“其实也算不上恨吧，只是心有不甘。”
　　哪有恨一个人，却更恨自己的。这不是心有不甘吗？

　　温舒宜看向她，眼中带着疑惑：“嗯？”

　　温舒然继续说：“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爸妈把我接回来却不好好对我，那为什么当初又要把我接回来，让我留在外婆身边不好吗。可是后来你告诉我，说他们是为了我的教育，想让我接受一个更好的教育，所以把我接了回来。舅舅和舅妈对我很好，但我毕竟不是亲生的，难免会生出寄人篱下的感觉。”

　　“其实你跟爸妈吵的最厉害那两年，我有点轻微抑郁，一直在不断自我内耗中。我觉得我最悲哀的是，不是觉得不被爱，而是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身上的一切，包括我的性格和性别。我当时觉得，如果我是个男孩，那我大概率不会被送走，那样的话，我就能在爸妈膝下长大了，也不会让他们那么讨厌我。后来我又在想，如果我性格可以讨喜一点，那爸妈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我为此拔掉了自己身上好多刺，将菱角磨平。但后来我发现，其实只要我表面顺着他们就好了，反正他们也不会猜到我在背后做了什么。”

　　温舒宜震惊：“你抑郁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完全不知道温舒然有过这样一段难熬的日子。

　　温舒然低着头，眼帘低垂的那一刻，眼底泛着泪光和愧疚，她说：“因为我曾经也嫉妒过姐姐。”

　　不是气头上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嫉妒。她嫉妒温舒宜能在父母膝下长大，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也能肆无忌惮发脾气。
　　正是因为这个嫉妒，让她心生愧疚，觉得自己是一个卑劣又自私的人，甚至一度不敢直面温舒宜。

　　姐姐把她毕生所学的，能教的全部都教给她了。可她做了什么？
　　她居然争风吃醋，埋怨自己的姐姐。

　　温舒宜愣住。

　　温舒然闭了闭眼睛，语气很轻，认真诚恳地道歉：“姐，对不起。”

　　温舒宜忽然伸手抱住她，笑着说：“舒然，你没做错什么。你那点埋怨，其实算不上什么。”

　　温舒然泪眼汪汪，抬头看着她：“什么？”

　　温舒宜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笑了一下：“其实爸妈能给我们的已经是他们能力范围内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我也是出来工作之后才知道，房租，水电，还有人情世故往来，这些都要花不少钱。我还有一笔助学贷款要还。除去这些，我还要吃喝，一个月根本不剩什么钱。但是爸妈呢，他们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我们，要供我们读书，要还房贷，还要存一笔备用的资金用来以防不测的时候。这其实很辛苦。”

　　温舒然点头：“我知道。”
　　所以她不敢随意花钱，也不敢伸手要钱。

　　温舒宜撩了撩她耳边的头发，心底翻上酸涩，忍着泪水说：“可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没你想的那么透彻，我差点就把自己养歪了。”

　　温舒然一脸茫然：“什么？”

　　温舒宜笑了笑，缓缓说：“我曾经有过很极端的想法。至于是什么，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深究了。”她扯了题外话，说，“我跟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其实除了家里人不让远嫁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温舒宜说：“因为不合适。怎么样的不合适呢？明明我跟他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甚至能明白对方的忧虑和不安，明明我们两个都在为这段感情努力，但是呢，当所有事情都积压在一起，我们被压的喘不过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分手才是我们两个最好的选择。人这一生不能只有爱情。亲情，友情，事业，这些都很重要。我们在一起要面临的东西太多了，人的抗压能力是有上限的。”

　　温舒然还没反应过来，温舒宜摸着她的头说：“舒然，我为你感到欣慰。”

　　这一路走来，你并没有把自己养歪。虽说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的极端想法，但终究没酿成大祸。

　　温舒然问：“姐姐不会寒心吗？”

　　自己爱护了那么多年的妹妹，居然反过来埋怨自己。换成是她，她不知道要有多难过。

　　温舒宜认真地看着她，摇头说：“不会。相反，我为你今天的勇敢和坦荡感到欣慰。”

　　温舒宜走了之后，温舒然发呆了好一会，然后打开手机，忽然想问路景钰一个问题。

　　温舒然打打删删，犹豫了很久。

　　路景钰：【？】

　　温舒然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想到之前没回他的消息，又引用回复了一遍：【不行，我在老家，不在华县】

　　两人聊了很久。

　　温舒然又忽然发了那个让她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问你个问题，你以为合适是什么？】